一簪雪 第96节

  嘶。
  姬玉落把脚探下床,撕裂的痛感让她不由闷哼出声,昨夜凶狠的画面涌入脑海,她顿了顿,低头拨开衣襟,果然……
  全是咬痕。
  她终于明白,原来那夜他顾着自己翌日要骑马上路,还算很克制了。
  胡思乱想中,姬玉落隐约听到窗外传来吵吵嚷嚷的说话声,这临时下榻的院子隔音奇差,隔壁屋子的动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住联想到昨夜,幸而昨夜雨大。
  姬玉落闭眼,很轻地叹出声气。
  换好衣裳,她便推了房门。
  门外有人看守,那守在门口的侍女屏溪脸色怪异,喊了声“小姐”后便匆匆垂首。
  姬玉落没理,径直往饭厅去。
  说话声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朝露捧着碗,又气又委屈地说:“我为什么不能去?”
  她说话时死死瞪着霍显。
  后者不为所动,握起木著道:“你们小姐睡着,你吵她做什么?”
  “胡说。”朝露斜他,“我们小姐从不睡到午时,她向来天不亮就起了!”
  “那是没到累坏的时候。”霍显边说边从朝露碗里夹走一只大虾,惹得朝露伸手护了护碗,他紧接着道:“吃得还挺好,怎么她还瘦了。”
  掂量起来没两块肉,还不如在霍府的时候面色红润。
  朝露闻言,却恨恨道:“为什么会累坏?你又欺负她,你老欺负她。”
  霍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对啊,我就欺负她。你吃不吃,再吵吵就甭吃了,都给我。”
  朝露好生气,可她打不过霍显,只能把脸埋进碗里,心想有朝一日武艺精进,定要掰下他的头,给小姐当球踢。
  朝露低头腹诽,再抬头时,却见姬玉落缓缓走来。
  她匆忙搁下碗筷,惊喜道:“小姐!”
  姬玉落朝她点了下头,动作慢条斯理,跨过门槛时甚至搭了下门框。
  她略过霍显看过来的视线,说:“城外有消息吗?”
  问的是朝露。
  果真还真有,朝露从胸口摸出一封信,闷声说:“是京都来的信,一早就送到了,有人不让我进屋。”
  这暗戳戳告状的手法一点也不高明,霍显冷嗤。
  姬玉落却当作全没听见,拆了信大致浏览一番,大致是萧元景所说的那些事,她看完,便给了霍显。
  霍显阅过,看向她道:“我听说你抓了他的小厮,他真的是……”
  姬玉落朝他点了点头。
  霍显挑了下眉,露出点豁然开朗的神情,怪不得他如此不近女色,甚至看到男女厮混时,还会露出十分厌恶的情绪。
  他还真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
  霍显撇开信,给她盛汤,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别的晚些时候再说。”
  他对朝露道:“愣着作甚,拿碗筷。”
  朝露憋着闷气去了。
  霍显早在她走来时便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动作,这会儿看着她耳后的红痕,说:“疼吗?”
  姬玉落不说话,转头看看霍显,又回过头不声不响地喝着汤,那模样,就差朝他翻白眼了。
  霍显低笑,伸手去顺她背后的发,“谁让你撩拨我,还不肯讨饶。”
  他倒打一耙道:“我真要被你弄死了姬玉落。”
  作者有话说:
  卡了下又来晚了。
  第105章
  霍显的到来让姬玉落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所有前方传来的战报, 都会先从霍显手里筛一遍,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就直接给处理了,不会再让人呈到姬玉落面前, 便是呈到了, 他也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信中内容, 无需姬玉落再费眼去看。
  顺便, 他还能给出解决的法子。
  不是一个,而是二三四五六个, 他总是将事情想得很周全。
  起初,姬玉落身边近身伺候的侍女武婢们尚且拘束, 可见他二人同吃同住, 又从朝露那里辗转打听,心里便大抵有了数,用起霍显来也丝毫不客气。
  可这些下属知晓霍显的身份,旁人却只当他是姬玉落身边顶顶有分量的心腹。
  于是短短数日, 他竟与催雪楼那些个难应对的头领打得火热, 就差拜把子结义了。
  霍显身处北镇抚司多年,又和世家纨绔在一起混久了,他身上有一种痞性, 这种痞性能让他迅速混入其中,与这些狂妄自大的江湖中人打成一片。
  更遑论他还尤擅拿捏人心, 拿着鸡毛当令箭,竟就这么把自己的身份立住了, 如今进进出出,旁人都恭敬称他一声霍公子。
  姬玉落只觉得周遭都清静了, 除了时常还能听到方恪尽的叫嚣。
  宣平侯的兵马到来之前, 周白虎在山上打得很是费劲, 他们寡不敌众,只能组织数场奇袭,可这么下去到底不是办法,边打边往后退,每退一次阵地,方恪尽便会被吓晕过去一次。
  醒来后便要再问:“朝廷的援军何时才到?”
  直到数日后,宣平侯的兵马终于越过太原府直往顺德府奔来,方恪尽的吵嚷声才停歇片刻。
  然而,战况始终没有预想的好。
  这是两大兵权世家的对垒,萧骋虽不似宣平侯那般熟悉战场,但他身边却有个十分擅兵的军事穆勒,此人打法极猛,全然不顾后果,起初确实被周白虎那几场突袭打得手足无措,可待调整过来后,就犹如猛虎发威,换成了周白虎被压着打,他的土匪战术被识破,只能配合朝廷援军,往两边包抄叛军。
  谁料穆勒弃车保帅,竟以上万兵马做诱饵,吸引大量火力,领着余下数万人从山岭侧面撕出一道口子,分成几股小队,不要脸地偷学周白虎的战术,反守为攻,甚至劫了朝廷几车粮草和辎重。
  历时三天五夜,双方堪堪打了个平手,各往后退百里,安营扎寨,争先休整。
  周白虎就是在这个档口被抬回来的。
  他腿上手上各中了几刀,眼下被包成了个粽子,声音却依旧嘹亮,“他奶奶的,偷学老子的打法,真不要脸!兵呢?兵呢?朝廷就带这么点人马,我还以为南下的兵马有个十万八万,能一气灭了这孙子!怎么只有三五万?”
  方恪尽被他吼得揉了揉耳朵,问他,他问谁?
  他虽是官,可眼下朝廷都没有皇帝,他这个吃皇粮的又顶个什么用?方恪尽只能去看姬玉落,她是催雪楼的人,催雪楼又是长孙殿下的人,如今虽未行登基仪式,但各地都不约而同将长孙与皇帝划上了等号。
  然还不及姬玉落说话,身旁的人就先开口:“朝廷哪有那么多空闲兵力可以调,若非宣平侯自告奋勇,只怕连个领头人都没有。你回来前,侯爷如何了?”
  周白虎这才将视线移到这个身量高大、容貌昳丽的男子身上,眯了眯眼说:“你又是谁?”
  霍显没有得到答案,有些心烦,不朝他说话,反而搭着眼皮,懒懒地看向姬玉落,“他问我是谁。”
  姬玉落道:“是我的人,有什么你尽管同他说,朝廷的事,他比我清楚。”
  周白虎狐疑地在他二人身上瞟了两圈,视线随之定在霍显身上,道:“我离开时宣平侯还在帐子里,只受了些皮肉伤,不碍事,但眼下问题是,这战还要打多久?朝廷不再派兵支援了?”
  霍显只淡淡说:“再等几日吧。”
  姬玉落知道,他等的是楼盼春的援军。
  从一开始,霍显就知道朝廷兵马有限,催雪楼的杂兵在路上阻挠叛军前行,是为了等宣平侯大军到来,但宣平侯想要以一己之力退敌也实属不易,这其间,恐怕也得费个十天半月。
  双方都耽搁在山里,就看谁耗得过谁了。
  可霍显在暗地里为宣平侯加了码,他让宁王将兵符给了楼盼春。
  这也是谢宿白愿意与霍显合谋的原因。
  说到底,这场战役在他们所有人的预料之内,前路和退路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但霍显这几日明显变得焦躁。
  白日里没了与人搭话的耐心,夜里在窗前一站就半宿,他的心系在城外的战地上。
  或者说,系在宣平侯身上。
  姬玉落起初并没有想到这一茬,众人皆知,霍家这对父子的关系可谓如履薄冰,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根本没有谁惦记谁这种说法,但直到他方才对周白虎这么一问,才让姬玉落豁然开朗。
  霍显这个人,明面上能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
  她以为他夜里朝城楼看,是在担心前方战事,原来另有缘故。
  但这一刻,姬玉落看着霍显平静的侧脸,心里沉甸甸的,无端生出些痛感。
  霍显既然心里有宣平侯,在那些剑拔弩张的时刻,究竟是如何下得了狠手的?
  他还把自己弄得被逐出家门、剔除家谱……
  好生狼狈。
  游神之际,姬玉落抬手在霍显脸上摸了摸,只见霍显轻轻一顿,挑眉看她。
  她停了停,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见周白虎无碍,两人才双双离开。霍显停在楹柱后头,猝不及防地把姬玉落拉过去,捏着她的下巴吻住,吻得很短暂也很重,唇分开时“嘬”了声响,他很小声地说:“摸我不够,亲我才行。”
  方恪尽还留在屋里问东问西。
  周白虎却浑无心思与他谈论战况,沉思片刻,才道:“那个男人,该不会是她养的面首吧?”
  方恪尽大惊,“哈?”
  -
  周白虎修养了几日,便又气势汹汹重回战营。
  他这人好胜心很强,不愿让人看轻,尤其不愿让朝廷的兵马看轻他们这些土匪出身的杂兵,是以伤一好,便急匆匆投入战中。
  雨接连下了两日,宣平侯腿疾复发,只得镇守后方,周白虎来时,他正盘腿坐着,摆弄着面前硕大的沙盘。
  这是讲究人使的玩意儿。
  周白虎瞅了半响,宣平侯本料他不懂,正要给他解释盘面上的局势,谁想他竟说出了个门道来,最后扒拉着个棋子往一处放,说:“原本我们想将他们赶进山谷,四面围剿,可他们跑了,还跑到了易守难攻的高地,现在这些狗娘养的不肯下山,还学老子的土匪打法,组织小拨兵马突袭我们,奶奶的……干脆点,趁着天晴,咱们放火烧山,把他们全引下来,正面痛痛快快打一场,反正后头还有援军!”
  宣平侯怔了怔,他原也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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