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将嫁
大楚元嘉九年。正月十七。
大年已经过去了两天,然而对于阳县傅典史家里说依旧沉浸在一片热闹喜庆之中。
年仅十四岁的傅掌珠坐在妆镜前,像个木偶似的被梳头娘子拉扯着。这样大喜的日子,傅家大姑娘却是一脸的愁云,脸上没有半点的喜色。
未到及笄便要出嫁,是因为她那未来的丈夫等不及了,赶着要成亲。她这里嫁过去是给尹三爷冲喜。
那尹三爷长什么样,掌珠不清楚。她只知道尹家有钱,给叔父和婶娘许了五十两银子作为彩礼,婶娘就应下了这门亲事,赶着将她嫁出去。婚姻大事轮不到她做主,更轮不到她说半个不字,不过是任由长辈们磋磨罢了。
待梳妆齐整,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嫁衣,就连梳头娘子也啧啧称赞:“新娘子真是美貌无双。”
夸她家掌珠长得好看,章氏脸上也喜气洋洋的,虽然不是自己生的,但也觉得倍儿有面子,笑呵呵的说:“据说她母亲就是远近有名的美人,如今看来完全是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章氏心里却暗自嘀咕着,也亏得掌珠长得漂亮,倒省了不少的心。
傅掌珠呆呆的坐在那里,宝雁给她端了水来接过就喝,也不开口说话,像个木头似的。章氏走了过去拍拍掌珠的肩膀说:“你要好好的,安安静静的,顺顺利利的嫁到尹家去,将来什么都不用愁了。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娘家的弟弟、妹妹们。也别忘了叔父、婶娘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
掌珠安静的听着,后来默然的点点头。
外面响起了鞭炮声,媒人白氏一听,忙说:“是尹家迎亲的队伍来了吧。”说着就赶着出去了,章氏也跟着一道走了出去。
果然花轿进门了,一队乐手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喜庆。前来观礼的亲友们也都围了过来瞧热闹。
尹海升翻身从马背上下来了,他沉着一张脸,瞧不出什么喜悦之情,反而还有几分的严肃。
他阔步的往傅家的堂屋走去,傅朝先依旧穿着官袍。尹海升见了傅朝先拱手施礼道:“傅老爷。”
傅朝先和颜悦色道:“四爷一路辛苦了。”又请了尹海升入内上座,接着命人奉了茶果来。
掌珠的那些嫁妆都堆在院子里,章氏也没怎么舍得给掌珠置办嫁妆,不过打了两口箱子,几把椅子,锅碗瓢盆之类的粗笨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什么金银首饰,什么四季新衣裳也没看见多少。
傅朝先虽然也是个官员,不过却只是个典史,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一年薪俸也才四十两银子。那章氏如何舍得给侄女的大操大办,就是尹家送来的彩礼她也给克扣了一半。
章氏走进了堂屋,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那右手椅子上正喝茶的青年,那青年穿了一身茄紫色的袍子。青年背脊挺直,面容有些疲惫之色,不过其容貌却是一等的端正。
只是这样好的人物却不是掌珠未来的夫婿,尹海升不过替兄迎亲而已,掌珠要嫁的那个人此刻还躺在床上,靠着药汁延续着孱弱的生命。
尹海升在到傅家之前就听母亲提起过傅家是怎样的吝啬抠门,院子里的那些陪嫁他是看见了,真正是穷酸得让人发笑,这是在嫁女,还是在打发叫花子。不过听说傅大姑娘不是这傅老爷亲生的,果然不是自己的女儿,也就随意的糊弄过去,急着给打发出门。
尹海升坐着喝了一盏茶,便和傅朝先说:“傅老爷,这一路山高水长,路途遥远,还是尽早出发吧,路上要是耽搁了的话,天黑了只怕要露宿荒郊野外了。如今世道可不太平,遇上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那傅朝先听说便道:“那行,先行礼吧。”
章氏听说,便吩咐身边的朱娘子去请掌珠出来行礼。
傅掌珠被人搀扶着出了闺门,她先去双亲的灵前跪拜过,辞别了父母,面上虽然不显,然而心中却是在滴血。接着又进了堂屋要给叔父、婶娘行大礼。
尹海升原本坐在那里喝茶,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也忍不住朝门口瞥去,却见进来了一位身穿大红嫁衣的年轻女子,身形袅娜,娉娉婷婷,似乎是个美人,也难怪他那三哥对傅家姑娘念念不忘,就一心想着娶回去。
这样的美人五十两银子也值了。尹海升放下了茶盏,待那傅大姑娘行过了大礼,他也不徐不疾的起了身,朝傅家二老拱手道:“傅老爷,新娘子我就接走了。”
掌珠被人搀扶着向花轿走去,章氏赶着将一个花瓶取来让掌珠给抱好,并一再嘱咐着她:“千万得当心,别摔破了,这是抱平安,保平安来着,保佑你将来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掌珠垂着眼帘接过了瓶子紧紧抱住,上花轿前,章氏替掌珠蒙上了头巾。
鞭炮声响起,便起了轿,乐手们也开始卖力的吹奏着喜庆热闹的音乐,虽然在掌珠听来是那般的聒噪不堪。
尹海升上了马,带着整个迎亲的队伍出了傅家门。
明月见姐姐真的要走,忍不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章氏见了,便和女儿说:“你哭什么哭,你姐姐是去尹家做少奶奶享福来着,这是大喜事。”
然而明月还是舍不得她的姐姐出嫁。
章氏目送着出嫁的队伍远去,心里的石头这才算落了地,总算是完成了一件差事。
轿内的傅掌珠一直在抹着眼泪,她想起了四岁那年的一场大洪水。那时候她双亲俱在,可是父母将活下来的希望给了她,她被人救起后就成为了孤女。转眼已是十年的光景了,这十年里她过得忐忑不安,也充满了后悔。要是双亲还在,定不会让她去给人冲喜。
傅掌珠看不清未来的路到底在哪里。与其嫁到那样的人家,还不如死了干净。
夜深人静,随行的丫鬟宝雁也睡沉了。傅掌珠从怀里掏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绫,系好环之后,她踩上了凳子,将头伸进了缳内,只听得凳子倒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响,打破了夜里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