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襄阳之战（3）
被临时改为帅府的南阳府衙里，岳飞和一众将佐围圆桌而坐，正在倾听钟相军师王佐的分析。钟相被杀，但王佐和苗人杨再兴硬是护着钟相之子钟仪杀了出来，投到了护民军中。
钟相是个真正的好汉。虽然围困长沙城，以致宗泽逝世，但对宗泽的遗体保持了足够的尊敬。岳飞也不为己甚。
钟仪年纪尚小，不过十五岁。其实还不到随军出征的年龄。岳飞征询了王佐和苗人杨再兴的意见，是让钟仪于应天公学读书，还是让钟仪随军出征。
王佐慨然说道，“钟仪肯定是要读书的。但在入公学之前，我认为还是让钟仪随我们去襄阳，征讨叛贼杨幺，钟仪能起到很大作用。”
于是岳飞就让三人随军。不过让护民军中将领最感兴趣的不是钟仪和王佐，而是那个也叫杨再兴的苗人将领。如今杨再兴虽然远在河北西路，据说已经放出话来，要找苗人杨再兴比试一下，以便决定谁叫这个名字。
苗人杨再兴却丝毫不惧。他还十分豪迈地说，“这名字是我父亲起的，谁也不可能让我改名。除非他能让我心服口服。”
吉倩焦文通王纲等好武成痴的人，都和苗人杨再兴交过手。他们对苗人杨再兴深感同情，认为他很快就要改名了。苗人杨再兴武功很高，胜过他们三人。但和杨再兴相比，还差得很远。王佐足智多谋，此时坐在圆桌边，正对着岳飞等人侃侃而谈。“岳帅，杨幺此人善于装神弄鬼，能言善辩，颇得士卒之力。但此人有个最大的弱点，如果我们能够利用好了，足以把这个叛贼一举歼于此地。”
岳飞笑着问道，“杨幺有什么弱点？”
王佐回答，“此人善水战而不善陆战。如今奸相秦桧竟让他统率数十万陆军，实在是瞎了眼。不过也正好让我们护民军足以一举灭之。”
听到这里，参谋长薛弼眼前一亮，有点激动地看着岳飞，“岳帅，根据吉青传来的杨幺连营地图，此人所扎的营寨十分散乱，一看就是不知兵之人。如果我们能抓住机会来一次夜袭，保管能把此人一举歼灭。”
诸将都赞同薛弼的夜袭提议。
岳飞紧皱着眉头，用手指不停敲打着面前的桌子，迟迟不能下决断。如果世间没有胡大的存在，岳飞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采纳薛弼的提议。
可是有了先见之明的胡大，岳飞就不能不谨慎了。岳飞总感觉胡大是在策划一个极大的阴谋。
光看他们调顺昌知府陈规守扬州，就知道他们对两宋之间的将领，哪个善攻，哪个善守，也是了如指掌。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派一个精通水战的杨幺指挥数十万陆军围攻襄阳呢？
如果他们真想打下襄阳城，最应该做的，是以王德或杨沂中为首，领陆军围城，以杨幺统率水军，隔绝长江天险。
他们在扬州的布置证明他们是可怕的敌手。但他们在襄阳的布置完全证明了自己是蠢货。难道就因为他们不放心王德杨沂中才让杨幺这个自己人充当总指挥吗？这个也有点说不通。
面对岳飞的沉默，一众将领也渐渐沉默下来。他们本来对杨幺甚为轻视，甚至认为只要自己杀到襄阳城下，绝对可以把杨幺的乌合之众一扫而空。如今见岳飞如此重视杨幺，他们也不自觉地在内心把杨幺提了一个等级。
岳飞想了好一会儿，依然想不通胡大秦桧到底在谋划什么。既然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指挥数十万大军，可不像几个江湖人士单挑，说撤就撤，说进就进。一旦形成了兵败如山倒的局面，神仙也难以挽回。
所以，岳飞干脆也不再思考了。他打量着面前诸将，十分自信地说，“不管胡大秦桧想耍弄什么阴谋诡计，我们如今在南阳休整已超过半月，明日渡江，就在襄阳城外列阵。”
众将齐声应诺。
第二日一早，岳飞大军在船火儿张横的水军接应下，从长江北岸源源不绝地到了长江南岸。护民军的渡江尚未结束，杨幺已经收到了消息。
虽然只是行军打仗，杨幺依然没忘了奢侈享受。他住的牛皮大帐外镶满了金银珠玉，在太阳之下闪闪发光。这就是杨幺的“金帐”。
此刻，金碧辉煌的金帐之内，身为大帅的杨幺却不再位于主位，而是坐在下手位置。和杨幺同坐下手位置的，竟是胡大。坐在主位的是一个胡子眉毛头发俱皆纯白如银的老道士，正在闭目养神。
无论是杨幺还是胡大，打量老道士的眼神里充满敬畏。
杨幺冲老道士抱拳说道，“张仙人，收到情报，岳飞那厮已经渡江南下了。”
胡大面色一喜，“看来岳飞那厮中了我们的诱敌之计。他应该也知道杨八精水战而不精陆战，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我们的五十万大军一网打尽。”
杨八正是杨幺在九尾狐中的排行。
老道士缓缓睁开了眼睛。乍一看去，他的眼神澄澈如秋水，一看就是得道之士，但如果细，就可以看出他是个极为深沉多智的人。
老道士捋着长长的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既如此，等岳飞大军抵达襄阳城外，我就领着三个徒儿去会一会他。若是有机会就杀了他。对了，杨八，你现在就离开大营，去江阴指挥你的水军，沿江而下，争取把船火儿张横逼到长江下游，最后能逼近入海口的位置，让他再也救不了岳飞。”
杨幺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
老道士敏锐地捕捉到了杨幺的神色，立即笑呵呵地说道，“杨八，欲得世世荣华富贵，必得有所舍弃。你精水战，不精陆战。你不知道岳飞那厮指挥陆战有多可怕。若是让你继续指挥这数十万大军，保管十天之内就会全军溃散，连你也会被岳飞擒斩。你也不用担心自己权力下降。此番，只要你能守住长江防线，杀掉岳飞之后，我保你为湖湘之主，如何？”
杨幺连忙陪笑，“张仙长的金口玉言，杨八自然听从。”
老道士又把目光转到胡大身上，依然笑呵呵地说道，“胡大，你的任务不是领兵作战，而是率领暗杀部的人去对付暗情司。听说你的得意弟子罗刹女都叛变了，如果不杀了她以儆效尤，以后谁还会害怕九尾狐呢？”
胡大叹了一口气，“仙长有所不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罗刹女竟然是吉疯子那个失散的亲妹妹。嗨，如果那次没有罗刹女作梗，李八少肯定已经死了。”
老道士深沉地点了点头。“刺杀李八少的事，你做得对。就是做得太晚了一点。你最初就不该派死士在曹州城外刺杀岳飞，而应该去应天府刺杀李八少老儿。岳飞之所以能有今日，完全是因为那个老儿的理财之能。他竟然能让中原一地，供养岳飞数十万大军而没有丝毫馈乏之处，实在了不起。”
说到这里，老道士话头一转，“不过嘛，也不要太把李八少放在心上。那老儿年过七旬，就是让他活，还能再活几天呢？只要我们能在襄阳城外杀掉岳飞，就足以瓦解护民军。你前阵子散播的谣言看似没起到效果，只要岳飞一败或者一死，你就会看到它的效果了。”
胡大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张仙长，谁来指挥这么多军队呢？数十万规模的大军团可不是谁都能指挥得了的？一个不慎，根本不许岳飞攻打，大军自己就会溃败。”
老道士的目光里流露出智珠在握的自信。“胡大，天书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吗？能指挥数十万大军的，除了王彦还有何人？”
胡大眼前一亮，“王彦此人的确是个人才。并且他和岳飞颇为不和。”随后又有点无奈地说，“可是王彦如今不过一个统制，恐怕指挥不动这么多军队吧？”
老道士哈哈大笑，“胡大，你在内心还是没能适应身份的转变。我现在也明白你为何不做皇帝了。你家行事隐秘已超百余年，确实习惯了阴谋诡计。你现在可是长江之南的真正主人，连阴毒无比的秦桧都被你用毒药控制住了，对你言听计出。你没听说过吗？恩自上出。想重用王彦，一道圣旨即可。”
胡大自嘲地笑了笑。“多谢张仙长提醒。反正小皇帝和秦会之明日就到襄阳城外，到时候让小皇帝亲自封坛拜将，让王彦那厮抵住岳飞。再让张仙长的三个高徒在城外设擂，打掉岳南蛮河朔无敌的声威，挫伤护民军的士气。”
老道士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严肃之色。“岳南蛮麾下那员猛将高宠，我总怀疑是我那个叛逃的大徒弟。若真是那个孽徒，估计老夫要亲自上阵才行啊。”
胡大拍手笑道，“张仙长出马，高宠绝对束手就擒。”
“那倒也未必。”张仙长这次倒没有那么狂妄了。“俗话说拳怕少壮。幸亏老夫还没有那么老，应该还能降住那个孽徒。”
张仙长的语气里突然透出一丝阴狠。“不论如何，岳南蛮此人也尚未习惯自己身份的转变，行事风格充满江湖英雄气，甚至有古君子之风。俗话说，君子可欺之以方。这一次，我与岳飞相会，不管使用什么阴谋诡计，也要杀掉此人。过几日搭擂台时，用特殊的木料搭建。若事有不谐，就放火焚烧擂台。”
杨幺不放心地说，“这样做，会不会对张仙长名声有损？”
张仙长哈哈大笑。“你们呀，就是不自觉地屈从于芸芰众生的道德法则。什么是名声？名声对我们这些人，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再说了，胜者为王败者寇。只要我们能够一举覆灭岳飞大军，谁还敢说我们的坏话呢？你们要拿刘邦李世民做榜样呀。刘邦头天和项羽签下合约，第二天就撕毁合约追击项羽，翻脸比翻书还快，那又如何呢？刘邦成了汉高祖。李世民杀兄夺嫂逼父，按照民间看法，也是禽兽不如。可他却是千古名君，大名鼎鼎的天可汉。我们也一样。只要我们杀掉岳飞，取得天下，用不了五十年，我就有办法把岳飞变成天下人心目中的第一恶匪。”
胡大杨幺频频点头，明显被张仙长说服了。
当岳飞的大军抵达襄阳城，杨幺大军已经后退了二十里，也扎下了一片连绵数十里的大营。这个时候，岳飞得到了暗情司发来的紧急情报。秦桧竟然领着小皇帝赵旉御驾亲征，如今已经进了宋军大营。
更要紧的是，小皇帝赵旉进入宋军大营的第一件事，即免去了杨幺的兵马元帅的职位，只让杨幺担当江防水师指挥使。而兵马元帅的职位，赵旉竟任命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选，王彦。
收到这个消息，笼罩在岳飞心头的疑惑立即散得干干净净。他终于明白胡大策划的是什么阴谋了。
肯定是想让杨幺锁住长江，然后利用王彦指挥大兵团的能力，以将近十倍的兵力围杀岳飞于长江之南。
岳飞虽知王彦是大将之才，但也没有丝毫惧色。宋军虽多，除了王德杨沂中，以及杨幺的数万精兵，其余多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就凭着这些战力差到渣的军队，想围杀将近八万护民军，嘿嘿，胡大也未免太天真了一点。
不过岳飞很快就不敢再轻视了。王彦拜将之后，亲领五万大军前突十五里，和岳飞的大营仅隔了五里距离，就在那里安营扎寨。
第一日，双方先派出骑兵进行了试探性的攻击。吉倩领千余近卫师团的骑兵，于阵前叫阵。王彦则派出最擅指挥骑兵的王德王夜叉同样率一千骑兵出阵迎敌。双方骑兵杀了几个回合，胜负未分。
第二日，岳飞又派出陈黑户，领三千轻装步兵向王彦搦战。王彦同样派傅亮领三千步兵迎战。这一次，倒真是让岳飞吃了一惊，发现自己还是轻视了胡大的可怕。
傅亮从太行山就跟着王彦，算是王彦手下老人。不过此人武功一般，压根不是陈黑户一招之敌。
就在陈黑户领着步兵冲向傅亮时，傅亮的队伍里突然站起三百名火铳手，直接对着陈黑户的中军就是一阵射击。
幸好陈黑户力大无穷，不管领轻装步兵还是领重装步兵，一律披三层重铠。要不然，绝对会被这阵火铳当场打死。
纵然如此，陈黑户还是受了不轻的伤。在亲卫们的拼死守护下，方才保住了一条命。
护民军一众将领再也不敢轻视面前的宋军。因为宋军竟然也装备了火铳。这种火铳同样也跳过了火绳枪的原始阶断，上来就是自生火铳。
第三日，双方都没有再派人出营搦战。岳飞搞不清楚王彦到底装备了多少火铳。如果装备数量很大，这次护民军可真要面临一场苦战了。
火铳制作困难，护民军用了几个月时间，也才造出不到五千根火铳。按常理来论，宋军也肯定配备不了太多。可是胡大天书在手，一切皆有可能。
幸好在第四日，潜伏于王彦军中的情报员冒死送来了情报。王彦军中火铳手不到三千名，左右不了战场大局。
岳飞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第五日，宋军大营里突然出现了一群木匠。他们扛着木料，在两军阵前迅速搭好了一个三丈高的台子。
护民军顿时议论纷纷，不知道宋军到底想干什么。莫非宋军是在建造了望台？或者居中指挥的帅台？
如果是后者，那说明王彦就要率军进攻了。
岳飞领着诸将立于营门之前，打量着宋军的这番举动。
王佐领着钟仪随军出征，本想让钟仪利用自己大楚太子的身份，于阵前喊话，瓦解杨幺军队。
没想到他们刚到襄阳，杨幺就去江阴了。钟仪的身份顿时再无一点用处。这几日，钟仪已经退入了襄阳城，只剩下王佐与杨再兴阵前听令。王佐也被任命为护民军参谋。
王佐是钟相的军师，自视有王佐之才。他也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看到宋军于阵前搭台子，王佐大声说道，“岳帅，王彦此举究竟何意？他绝对不会主动向我军发动进攻。首先，他部下的军卒不够精锐。第二，对峙得越久，对王彦越有利。身为智勇双全的大将，王彦又岂会如此急躁？”
岳飞笑着向王佐点点头，“王参谋说得很好。那你觉得，王彦此举究竟是何意呢？”
王佐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岳帅，我只知道王彦不会做什么。但他搭这个台子，究竟想干什么，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了。”
岳飞很欣赏王佐的坦承。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样从来不会不懂装懂的参谋才不会误了主帅。
岳飞笑着说，“我感觉他们是请了一个仙人过来。”
王佐闻听此言，不由愣了一下。他有点不明白岳飞在说什么。
高台搭好，又架好一架木梯，然后木匠们迅速撤回了大营。
于此同时，王彦陪着一位身穿雪白道袍的白胡子道长走出了大营。他们身后，跟着三个身穿黑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走到高台之前，三个年轻道士竟然直接沿着竖得直直的柱子，直接跑上了三丈高的台子。白胡子道长和王彦倒是没有展露武艺，而是沿着梯子慢慢走了上去。
吉倩眼前一亮，“我知道了，王彦这是要和我们擂台比武啊。嘿嘿，两军对垒，竟然还能有这么好玩的事。岳大哥，等下你一定要让我打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