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小妻子 第115节

  顾姣觉得她怪怪的。
  客人去祭拜死去的男主人,怎么都不奇怪,她是在犹豫什么呢?
  很快。
  顾姣就知道因为什么了。
  这个装饰豪华的灵堂里,静悄悄的,竟然只有一个丫鬟在守灵,没有女眷,没有子女,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丫鬟跪在一旁烧着纸钱。
  人死后是需要亲人守灵的,这是自古以来沿袭下来的风俗。
  亲人哭灵,不仅仅是活着的人表达对死者的追思,也是因为有种说法,传说中人死后七到四十九天内,魂魄处于阴阳两界,这个时候他进不了阴间,生前的记忆又太模糊,如果没有人喊他回家,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什么都不记得的孤魂野鬼入不了轮回。
  这也是为什么活着的人要做这么久的法事。
  七天一周期,从头七到尾七,一共四十九天,做满七个周期才算是把死去的人彻底送走。
  如今离何大人去世才过去两天,外头巷子里都摆着这么多鲜花,灵堂却如此寂静,顾姣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那丫鬟看着顾姣的脸色,显然也有些尴尬,她刚刚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想带人过来,现在来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请顾姣稍等之后便上前跟那埋着头烧纸钱的丫鬟说道:“佩兰,这是京城来的贵客,特地来给大人上香的,你快给贵客拿香。”
  那个名叫佩兰的丫鬟并未吱声。
  她就像是没了魂魄的提线木偶,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形如槁木般点了点头,起身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跪得太久,她身子往前趔趄了下,差点摔倒。
  给顾姣领路的丫鬟显然与她关系不错,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蹙着眉说她,“你看看你,站都站不稳了,老爷没了之后,你就不吃不喝还连着跪了两宿,你这是要把自己的身子熬坏跟着老爷去啊!”
  顾姣听到这话,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她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名叫佩兰的丫鬟看去。
  佩兰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脸,只能听到她沙哑至极的声音。
  “我没事。”
  她说着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一瘸一拐过去拿香。
  顾姣从她手里接过香的时候,终于看清了她的面貌,眼前的女子大概二十五、六,梳得却还是姑娘头,她长得并不算出挑,甚至称得上是有些普通,尤其因为太久没有休息好,她的脸色苍白、眼下青黑,眼睛没有一丝神采甚至可以算是灰败。
  她跟那位何夫人一样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但顾姣还是能够感觉出她和那位何夫人是不一样的,眼前女子的静更像是行尸走肉,就好像她的魂魄也因为何大人的死一起消失了。
  听刚才那个丫鬟的意思,这个佩兰应该是何大人的贴身丫鬟,一般这个年纪的不是被主子留作通房就是许亲嫁人,可这个佩兰竟然什么都没有。
  很奇怪。
  看着她继续沉默地跪回到原处,顾姣又朝她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
  也不知道四叔查到什么没?
  怀揣着这个心思过去上香,低眸的时候看到帐子后面有一双乌云靴。
  看着这双靴子,顾姣杏眸圆睁,呼吸都跟着收紧了,这靴子是她亲手做给四叔的,自然不会认错。
  四叔果然来了!
  怕被人发现,她心脏突突直跳,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端倪,就怕被人发现四叔的存在。
  心里正想着该怎么把人都带出去,好让四叔查何大人的死因,外头就有人喊道:“阿菡,你在里面吗?程妈妈有事找你!”
  “哎,我在!”
  灵堂不好喧哗,阿菡和顾姣说了一声之后就走了出去,一会功夫后,她面露难色走了进来,跟顾姣说,“姑娘,奴婢有事得出去一趟,您看您是这会回去,还是奴婢喊人过来,回头再送您回去。”
  顾姣正想着把人都打发出去好给四叔腾地方,一听这话,略作沉吟后说道:“你去忙吧,我以前在家中经常给祖母抄经,替何大人念一段往生经再离开。”
  顾姣能感觉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原本跪着的那个仿佛对什么都没有感触的丫鬟看了她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她就又垂下眼帘收回了目光。
  反倒是那个叫做阿菡的丫鬟一听这话红了眼眶,“多谢您。”
  她其实也为老爷觉得委屈,死后连个哭灵的孝子贤孙都没有,但老爷和夫人的感情在这几年早就被消磨光了,如今又是夫人当家,他们就算替老爷抱屈也不敢说什么。
  千恩万谢后,这个名叫阿菡的丫鬟才退出去。
  顾姣既然先前开了那个口,自然不好立刻离开,何况她也的确对这位何大人的遭遇感到同情,不管如何,他也是为了替四叔、替朝廷办事才会有此遭遇,她希望他死后能安息入轮回,而不是真的成为一个孤魂野鬼,连香火都吃不到。
  这样想着,顾姣重新跪到了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吟诵起往生经,等念完,顾姣正要起来,再想法子把这个丫鬟也带出去,忽听一道嘶哑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多谢您。”
  顾姣回眸,是那个名叫佩兰的丫鬟。
  她摇摇头,表示不用谢,起身的时候与人说,“我对何府不熟,你可以送我出去吗?”
  佩兰面露犹豫,但也就一会便点了头,依旧是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奴婢送您出去。”她双手撑地站了起来,领着顾姣出去,要迈门槛的时候,她又一次差点摔倒。
  “小心!”
  顾姣伸手扶了一把,等人站稳与她道谢的时候,她看到这个佩兰的手腕上竟然戴着一只血玉手镯。
  第75章
  灵堂很快就没人了。
  赵长璟站在白色的绸布后面, 听到脚步声远去,他才抬脚走了出来,从支起的轩窗往外看, 能看到快走出院落的两人, 知道姣姣是特意把人都引开好让他检查,他也没耽搁,收回目光直接走到了何丞锡的棺木前。
  此时已近傍晚。
  灵堂被层层绸布围绕, 本就被布置得很难见光, 在最后一丝稀薄的斜阳从屋中撤出之后,灵堂的可见度便更加低了,赵长璟垂眸站在棺木旁。
  几个月前还曾与他把酒言笑的人如今静静地躺在棺木里。
  何丞锡的双手静静叠放在小腹上, 如果不是面色已经呈现出死后的青白,他这副样子倒像是睡着了。
  赵长璟沉默凝望他良久, 方才敛眸动手,虽然陈洵说他已经检查过了, 但他还是打算再仔细检查一遍。
  这当然不是他不信陈洵的办事能力。
  无论是曹书还是陈洵都是他手上一把一的好手,可他知道这世上有些毒不是死后立刻可以查看出, 而他绝不相信何丞锡真的会因为辛劳暴毙。
  他的死绝对有问题, 只是现在还不清楚这个问题在哪。
  赵长璟从前在大理寺任过职,也见过不少尸首, 跟着那些年老有经验的仵作学过怎么检查, 口、鼻、手指……他把能检查的地方都检查过了,还是找不出一丝问题, 何丞锡的身上干干净净的, 没有一点伤口, 就连经脉也都完好无损, 断绝了谋杀和中毒的可能。
  难道真是因为太过劳累才会暴毙?赵长璟站在棺木旁拧眉思索, 又觉得不可能。
  太巧了。
  怎么会这么巧,就在何丞锡取得重大线索就快突破私盐案一事的时候,他突然就“辛劳暴毙”了,可如果不是下毒,经脉又都俱全的情况下,怎么才会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去世呢?
  天色越来越暗了,屋中已经一点光都没了,烛火摇晃,衬得灵堂越发阴森可怖,可赵长璟依旧站在棺木边,并未离开。
  他沉着冷寂的眉眼,看着棺木中的何丞锡,静静思索着。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片段,那是当初他刚跟老头学针灸的时候他说的一段话。
  “小心点,人体穴位那么多,可不是每一处地方都能扎,你要偏一点,活穴都能变成死穴!”
  赵长璟眸光微动。
  两刻钟后,就在外面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也终于在风府穴发现了极小的一个针眼,白色绣鞋踩过门槛,赵长璟把何丞锡的尸身重新放好之后就直接转身跳窗离开了灵堂。
  站在窗外。
  透过那明晃幽暗的烛火可以看到是那个叫佩兰的丫鬟回来了。
  烛火昏暗,照出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她好似并不惧怕这样可怖的场景,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棺木前查看何丞锡的尸身,赵长璟在窗外站了一会,眼见那个丫鬟只是整理何丞锡的尸身并未说一句话,知道不会再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之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立刻去找顾姣,而是先去了何丞锡的房间和书房。
  ……
  夜深了。
  最后一丝光亮都被抽离了,只留下深沉漆黑的夜,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今晚无星无月,风都透着一股子汗津津的腻味。
  大暑之后的日子是越发炎热了。
  顾姣就算带着杜南兮给她的寒玉也觉得浑身不舒服,她穿着一身夏日的薄衫坐在屋中,她回来已经很久了,四叔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内心焦急不已,虽然相信以四叔的本事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出事,但她还是紧张地坐立不安,到底没法再坐下去,她在房间里焦急地踱起步,嘴里还一个劲地念叨着,“怎么还没回来?”
  弄琴被她转得头晕,正要劝她坐下歇息。
  忽然听到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丫鬟,她正要出声训斥就看到四爷正大光明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院子里的灯从他背后照过来,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进来得如此坦然,以至于主仆俩都愣住了。
  赵长璟长身玉立,手按在门上,正要跨过门槛进来,看着神色怔怔的两人,不由笑着挑眉,“怎么这副表情,很意外?”
  话是对着顾姣说的。
  然顾姣一时震惊太过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弄琴先回过神与他问好,赵长璟抬手让人不必多礼,正要跟顾姣说话就看到她涣散的目光终于聚拢,不等他说出一个字,就见她忽然红了眼眶一脸担心地朝他扑了过来。
  他笑了笑,想跟从前似的伸手把人抱到怀里。
  但一想自己先前才碰过何丞锡的尸体忙收回手,还偏了身子,躲开了顾姣的拥抱。
  还是第一次被四叔这样躲,顾姣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四叔,纤长细密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在她那雪白的脸上投落下两片浅浅的阴影,不过很快她就听到四叔跟她解释了,“我刚碰过尸体,身上脏,先别碰我。”
  陡然听到“尸体”两字,顾姣瞳孔微睁,脸都变白了,虽然刚才她也去了灵堂,但祭拜和直接触碰还是不一样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四叔的手上。
  赵长璟也知道她怕这些,让她先去坐着,他则去一旁洗手。
  顾姣犹豫了下,还是没去坐着,而是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赵长璟洗手的时候,她就站在他身边把架子上的帕子拿在手上,等人洗完,她主动给人擦手。
  赵长璟低眉看她。
  看着她神色认真地替他擦拭手指,“不怕了?”
  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顾姣没抬头,依旧垂着眼睛一根一根仔细擦拭着,“何大人是好人,好人就算变成鬼也不可怕。”
  很孩子气的话。
  赵长璟却因她的话心情轻松了一些,他把擦干净的手覆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四爷,您把外袍脱下,奴婢去给您熏下。”弄琴站在一旁垂着眼睛说。
  赵长璟轻轻嗯了一声,单手解下外袍递给弄琴,等她拿着外袍出去熏香,他牵着顾姣的手走到窗边坐下。
  外头天气很闷。
  不过屋子里有何府下人送来的冰块,倒也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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