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小妻子 第82节

  好歹把人稳住,一行人又出发回济南府。
  济南府没宵禁,但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又是回城,到城门口的时候免不得被人拦下,不过梁大明他们都有头衔,顾姣身上也有她爹给的令牌,那些人一看她是“开平卫顾指挥使的女儿”自是不敢盘问,恭恭敬敬放他们进城了。
  找到客栈歇息,已过子时。
  外头更夫敲着梆子,喊着“小心火烛”。
  顾姣是要洗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衣裳是脏的,头发是脏的,就连脸上也有不少淤泥,想到自己刚刚就是顶着这副样子在四叔面前,她就有些欲哭无泪。
  四叔看到她这副丑兮兮的模样,怎么可能还会喜欢她?
  她心情颓丧地由弄琴服侍她沐浴洗漱完,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原本以为发生这样的事,她应该会睡不着,没想到刚洗完澡,连头发都没干,她就趴在她的小枕头上睡着了。
  赵长璟过来的时候,弄琴正坐在床边替顾姣擦拭头发。
  听到门被敲响,她忙放下帕子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外的男人,她与人问安,“四爷。”
  赵长璟点点头,看了一眼屋内,有屏风遮挡,他看不到里面,便问弄琴,“她呢?”
  弄琴答,“睡着了。”
  若是以前,赵长璟听她这样回答,顶多说一句“照顾好她”就会自行离开,可今天,或许是发生的事太多也太危险了,他很想再去看一看她。
  他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
  “我去看看她。”赵长璟说完便径直抬脚走了进去,他没有理会弄琴面上的惊诧,脚步倒是放得很轻,似乎是怕吵醒屋中人的酣眠。
  弄琴的确惊讶。
  张口想阻拦的时候,男人已经越过她往屋中去了,她跟着走了几步,看着他的身影,想到今夜小姐失踪时四爷的模样,脚步不由又停下了。
  她还是第一次在四爷脸上看到那样的怒意。
  到底没有阻拦,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后便放轻脚步离开了屋子,体贴地合上门,而后静静地守在门外。
  赵长璟坐在床边,看着小姑娘即使睡着也依旧紧蹙的眉心,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小嘴抿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沉重的呼吸,他眸光微沉,手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心,连带着旁边像山峰一般攒在一起的柳眉也一点点被他抚平。
  看着原本睡得不安的人慢慢舒缓了眉宇,他才拣起放在一旁的帕子替她擦拭起还没干的头发。
  顾姣睡得其实并不踏实,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梦里一路都在跑,心跳很快,有几次她都觉得自己的小腿抽了几下想醒来,但她就是睁不开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她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里,东碰西撞也出不去,直到闻到一股熟悉的雪松香,她感觉眼前的白雾慢慢散去,头顶出现了耀眼的太阳,紧跟着她这具冰冷的身子也仿佛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鼓噪的心跳在这一刻变得安稳。
  她看到那白雾散去后出现的身影,那人清冷冷背对她站着,他的衣摆无风自动,犹如九天上不可侵犯的仙人。
  “四叔?”
  她忍不住小声喊他。
  仙人像是听到了,他回头,果然是四叔!她高兴地朝人跑去,可他的眼眸是那样的漆黑,神情是那样的冰冷,与她印象中的四叔截然不同。
  她有些害怕,却又忍不住朝人靠近。
  她一边朝人走过去,一边不住喊着人,“四叔。”
  赵长璟见她嘴巴一直动着,却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俯身。
  “什么?”他问顾姣。
  热气喷洒在顾姣的耳垂上,她眼睫轻轻颤了几下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的意识还未清醒,看着近在眼前的四叔,还以为是在做梦,想到自己叫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理她,还冷冰冰看着她,她不由小嘴一撇,委屈出声,“四叔,凶。”
  这次赵长璟听清楚了,看着小姑娘委屈的样子,他神情怔怔还未说话,就见刚刚还睁着眼的人又昏睡过去了,嘴里还咕哝着“四叔坏”。
  他失笑。
  也不知道是梦到他什么了,把她委屈成这样。
  轻轻摸了摸她已经干了的头,赵长璟什么都没说,只是又陪了她一会便替她掖好身上的锦被起身离开。
  顾姣一夜好眠醒来,并不知道昨夜赵长璟来她房里的事,弄琴也被嘱咐不要与她提起,她便只当昨晚那是一场梦,她洗漱妆扮完,曹书便来敲门了。
  “顾小姐。”
  这几天她跟四叔都是分开吃饭的,顾姣自然不会以为曹书是来喊她吃饭,她让弄琴去开门,等曹书进来后问他,“怎么了?”
  “济南衙门在审理昨天的案子,主子让属下来问您要不要去看看?”
  “这么快?”顾姣有些吃惊。
  曹书解释,“您在城里的消息,济南知府都已经知道了,他知道您差点出事,自然不敢怠慢。”
  顾姣便明白了。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要去。
  只有看着那些人真的被判罪定案,她才能放心。
  “那您等下,属下这就去安排。”曹书说着便离开。
  没一会功夫,马车就安排好了,顾姣和赵长璟简单吃完早膳便乘着马车过去了,两人戴着帷帽被曹书等人护着到了人堆里,仅仅一早上的时间,济缘寺拐卖妇女的消息便传开了。
  官府衙门前人很多。
  有人推搡想近前看,顾姣被人群挤得差点摔倒,可她的身子才往前一趔趄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
  她被人护在怀里,明明他们的肢体并没有接触,可顾姣就是觉得四叔仿佛给她建立了一个单独的世界,周遭纷扰都与她无关,不管别人怎么推搡,她都在四叔给她的小世界里安然无恙。
  “开始了。”赵长璟低眉看她。
  顾姣还怔着神,忽然听到惊堂木响,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那案后坐着的男人,方才知晓四叔说的开始是什么意思。
  她敛起心神,认真开始听那济南知府审判。
  案子并不算难,又有顾姣的身份在,济南知府自然不敢怠慢,京城的人都知道顾云霆是个什么脾性,正巧,这位济南知府早几年就在京城当差,他不仅知道顾云霆是什么脾气,还知道这人是个没有原则的女儿奴,要是让他知道他的宝贝女儿差点在他济南府出了事,济南知府总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凉凉的。
  为着这个,他也不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花了一晚上审察。
  这些济缘寺里所谓的僧人其实都是这几年才出家,他们本身没什么本事,知道寺庙来钱快,便一起合伙开了一间寺庙,后来又联合旁人打出一个“求子灵验”的名声,把这间荒僻的济缘寺开得风生水起。这几年,他们好日子过惯了,光靠香火钱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便联合当地有名的拐子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光这三年,通过济缘寺被贩卖的女子就已经超过三位数,济南知府想到这个数字,就觉得自己的官帽不保。
  听着里面的宣判,顾姣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即使这些人被绳之以法,那些“失踪”的女孩子也回不来了。
  她低着头,即使戴着帷帽,赵长璟也能感觉到她的难过和愤怒。
  “我已经修书一封送去京城。”耳畔传来四叔的声音,顾姣回头,她眼中有不解,直到听到四叔说,“会有专门的人来接管此事,那些失踪的女孩子只要有人提供姓名和画像,都会有人去找,”他说到这,稍作停顿后才又看着顾姣开口,“只要心怀希望,她们总有被找到的那一天。”
  即便没有顾姣,赵长璟碰到这样的事也会去做,但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安慰她。
  他很清楚这个世道对女子而言,存活有多不易。
  像这样被发卖的女孩子,能去的地方太少,能在那样的地方存活下来的人,恐怕都不会再想回家了,不是纸醉金迷的生活困住了她们,而是她们清楚地知道回来后会面临什么。
  名声是束缚她们的枷锁。
  即便最开始她们的亲人会因为她们的回来而高兴,可时间长了呢?那些闲言碎语会压垮表面的平衡……这些事,赵长璟这些年看得并不算少。
  可难道因为这样就不再去做了吗?
  也许会有例外呢?即便没有,那也应该由她们自己去选择,而不该在一开始就切断了所有的可能,告诉她们“你已经被人抛弃了”。
  “真的吗?”隔着薄纱,赵长璟还是看到了一双灿烂的眼眸。
  就让她永远活在那个灿烂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好的,干净、透明,永远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光的,赵长璟这样想着,点了点头,“嗯,真的。”
  看着重新变得高兴起来的女孩,赵长璟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走吧。”
  有了四叔的保证,顾姣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点点头,出去之后,她正想问问四叔那位杜姑娘的事,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他们。
  “修和,顾妹妹!”是沈迟姜。
  “沈姐姐!”看到熟人,顾姣也有些激动,看着沈迟姜大步过来后扶住她的胳膊仔细查看,她的热情让她有些不大适应,但也没躲,心里清楚她应该是知道昨晚的事了,便小声安慰人,“沈姐姐,我已经没事了。”
  “那群狗东西居然敢对你动手!”沈迟姜还是有些生气,说着还冲赵长璟皱眉,“你也是,怎么不知道护着一些?”
  赵长璟并未解释。
  倒是顾姣不肯他被误会,忙说,“不关四叔的事,是我贪玩跑到那边。”
  “还好没出事。”沈迟姜心有余悸,但也没再说什么,看这里人多,她开口,“我让人在宝丰楼定了菜,给你们压压惊。”
  赵长璟无惊可压,这桌压惊席显然是给顾姣准备的,他习惯性看人问她的意思。
  顾姣这次倒是也没纠结,轻轻点了点头,应了好。
  他们一行人便去了宝丰楼。
  路上顾姣怕弄琴回头在客栈见他们迟迟不归又得担心,便让曹书先去客栈说一声。
  宝丰楼就是昨日顾姣他们吃过的地方,也是四叔被认出的地方,只是昨天十分热闹的酒楼,今天却一个客人都没有,像是看出她的困惑,沈迟姜解释,“酒楼人多眼杂,五湖四海的都有,免得有人认出你们,索性我就停业一天。”
  顾姣点点头,心里不禁再次感慨沈姐姐做事果然比她稳重。
  不过顾姣余光一扫身边的四叔,昨天还自怨自艾的她,今天却握紧小拳头……沈姐姐是稳重,她,她也没那么差啦!她也会越来越好的!
  等上菜的那会功夫,沈迟姜一面替他们倒茶,一面说,“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查清楚了。”
  顾姣以为她们说正事,也没插嘴,她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盏上,一看到那浮着的茶叶,顾姣就已经觉得舌苔发苦了,她一贯喝不了这些,但沈姐姐给她倒的,她又不好推辞,正想将就喝一口,面前就多了一个剥好的橘子。
  “先吃点水果,马上就吃饭了。”赵长璟说完,又帮她跟沈迟姜解释了一句,“她不喜欢喝茶。”
  “怎么不早说?”沈迟姜平日跟人谈生意谈习惯了,倒是忘记这个年纪的女孩大多都不喜欢这些苦涩的东西,她往外喊了一声,让人准备果茶。
  顾姣觉得太兴师动众了,不由小声说,“……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喝。”
  沈迟姜斜眼看她,佯装生气,“都叫姐姐了,还跟我那么客气?”
  顾姣小脸微红,不好意思再多说。
  果茶很快就上来,沈迟姜还让人给她上了几样零嘴,而后继续和赵长璟谈起事,“其实也不用我怎么调查,杜家这次事情闹得太大,估计不日济南府就都知道了。”
  顾姣耳尖地听到“杜家”两字,想到昨天那位姑娘也姓杜,不由问,“是昨天那位杜姑娘的家吗?”
  沈迟姜不知道昨天的那些事,倒是赵长璟跟她点了头。
  顾姣立刻便急了,连酸甜可口的果茶都顾不上喝了,她问沈迟姜,“沈姐姐,杜姑娘怎么了?”又与人说,“昨天就是杜姑娘救得我,要不然我恐怕都没机会再见你们了。”
  “我说修和怎么突然让我打听这位杜二姑娘的事。”沈迟姜恍然大悟。
  她没再隐瞒,把自己调查到的事与人说了一遭,“那杜家也是做生意的,跟我家不算近,但过年过节的也有往来,你说的杜姑娘就是杜家的二姑娘,她有个姐姐,叫杜黛心,早年嫁给了济南府通判家的二少爷。”
  顾姣虽然和沈迟姜相处不多,但也知道她快人快语,她忽然提起这位杜大姑娘绝对不是在讲述杜家的情况,又想到昨天那位杜姑娘说的被骗,她的心不由都跟着揪紧了。
  “她跟我说她是被人骗过去的,是……她的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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