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8节

  郑一官很诚实,他如今年岁不大,但却十分老成,眼眸望向深邃的大海,装着许多同龄人都没有的想法:
  “这次招安,是我们郑家得了好处,朝廷也来了这么一手,搞个哑巴亏给我们,算是平局。”
  郑鸿奎性格优柔寡断,此时往见前方许多在岸边等着看笑话的海商和百姓,事到临头,突然变得有些犹豫、退却,询问道:
  “那,还招安么?”
  “为什么不招安?”
  郑一官仿佛十分纳闷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蠢问题,看了一眼,但也转身耐心地解释起来:
  “朝廷搞出了这么大动静,即便现在掉头回去,李旦也势必要找我问罪,朝廷和李旦,我们总要先占着一边。”
  “有道理…”郑鸿奎若有所思。
  郑家的船队很快接近港口,前来迎接的不是温州府本地官员,却是一名俞资皂手下的福建海防游击,唤做王梦雄。
  王梦雄,福建邵武府将门出身,先祖随永乐皇帝靖难立功,世袭大金沿海守御千户所千户官身。
  其父王韬,为福建本地小有名望的将领,为俞大猷得力部下,屡立战功。后戚继光移兵福建,继续清剿倭寇,奉俞大猷之令,配合戚家军作战。
  于横屿岛一战,戚家军包抄部队未到之时,精确判断出涨潮之日,率兵连日奔驰,大破倭寇小野三次郎。
  戚继光也曾评价,时任海防游击将军的王韬的及时增援,为自己布置战局、全歼倭寇,赢得了充足的时间。
  王韬晚年得福,生育一子,取名梦雄,后于万历初年去世于家中,官至福建副总兵、镇东卫指挥佥事、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他想不到,自己奋战一生,先后与俞大猷、戚继光歼灭了倭寇,自己儿子,却又要与俞大猷之子,与西方殖民者继续战斗。
  王韬死后,朝野上下并无波动,只是最后万历皇帝下诏,荫其一子成年后加锦衣卫千户,算是聊慰在天英灵。
  此子,便是眼前的这个王梦雄,如今俞大猷之子俞资皂的得力部下,奉命前来与郑一官接洽。
  俞资皂自己不来,也是出乎了郑一官的预料。
  朝廷这次,可谓是让郑一官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场面办挺大,消息传挺广,结果来接人的只是个福建本地的游击将军。
  这相当于啪啪打脸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漳州守备“郑芝龙”
  战船云集,众人观望,温州府港口声声喧嚣。
  郑一官与朝廷的福建海防游击将军王梦雄做了不卑不亢的礼节,顺着踏板走下船,道:
  “王将军,俞镇台呢?”
  镇台,是沿海一带对总兵级别将官的尊称。
  王梦雄也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神色不动,先是笑呵呵将郑一官、郑鸿奎等人接下来,才道:
  “红毛番的攻势太紧,走不脱身啊。”
  “攻势?”郑一官瞅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也没多说什么,看向周围,颇有嘲讽意味地道:
  “朝廷为今日,可是做足了一番功夫吧!”
  “招安郑家,这种事抚台大人怎敢怠慢,来人,上茶!”王梦雄说完,将手一招,随即走来一名端着茶的侍女。
  郑一官看了看所处位置,就在港口边上,围观众人触目可及之地,便也知道南居益如此安排的用意。
  他在早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茶水,呷了一口,道:“好茶,解渴。”
  等待宣旨钦差的这会儿,郑一官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就没在眼前的朝廷众人身上待过,一直是四处流连忘返。
  王梦雄则不同,他几乎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位“海寇”头领,想要将他看透一般,须臾,问道:
  “不知受了招安以后,郑老弟想要用什么方法破敌呢?”
  “事在人为。”
  郑一官说完,回身看了王梦雄一眼,旋即低下头,淡淡一笑,反问:
  “王将军,您说辽地作战,本来势单力孤的女真蛮夷,为啥能屡破我重兵屯备的重镇城池?”
  “此话何意?”
  王梦雄眯起眼睛,将脸拉了下去,他觉得郑一官这话里有话,是在侮辱朝廷作战能力不如建州蛮夷。
  “随便问问。”
  郑一官自幼随李旦横行海上,杀人不眨眼的海寇自己也砍过,自不犯怵,说完,将茶轻轻放回了侍女的端盘上。
  “贵在有汉奸投靠,为其施计用谋,假扮边军,以假乱真!”王梦雄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随即冷笑:
  “莫非小兄弟的计策,就是假扮红毛番?”
  “长得也不一样,语言不通,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敢问汉人和女真蛮子长得一样吗,汉话又有多少女真蛮子会讲?”郑一官不以为意,似乎早已胸有成计。
  “咱大明的皇上胃口很大,不仅要击退荷兰人,收复澎湖,还要俘获一艘战船!”
  “要想如此,也得施计用谋,找一些荷奸。”
  这时,郑鸿奎突然挽起袖子,撸着胳膊,叫嚷道:
  “那我们干脆就趁热打铁,集中船队,假扮成红毛番,明天就去攻打澎湖,收复失地!”
  “明天?”王梦雄连连蹙眉,道:“要是能用数量取胜,朝廷的水师足矣战胜红毛番,要你们郑家来有什么用?”
  说话间,不远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支队伍打着红艳的高招旗,却是姗姗来迟的京师宣旨太监到了。
  王梦雄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迎上前去,笑道:
  “福建海防游击王梦雄,见过公公。”
  来的这位公公也姓王,所谓几百年前是一家,也对眼前这位第一眼见到的武将十分亲切,双手插在宽袍大袖里,微微欠身,说道:
  “王将军世代为朝廷防御海波,辛苦了。”
  王梦雄也不自傲,只是说话间,微微瞥目,留意着身后郑氏等人的动静。
  “这些都是应该的,食国家之禄,就该为国家出力,不然,又与那些海岸劫掠商队为生的海寇有何区别?”
  “这位、就是郑一官了吧?真是年少有为呀!”王承恩在几名缇骑的陪伴下上前,眯着眼睛,看不出表情,笑呵呵说道。
  郑一官看见他身边这些个穿着华服的锦衣卫,那一个个目中无人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但一想到今日来此目的,便也按住口气,微笑道:
  “正是在下,见过公公。”
  “咱家出京之前,陛下可没少嘱咐。”
  “哦——?”对皇帝的话,郑一官倒是显得十分热衷,笑着问道:“陛下说我什么?”
  “陛下说,郑氏能归顺朝廷,为朝廷击退红番、剿灭群寇,这是沿海百姓之福,也是大明江山社稷之福。”
  “咱家可是对你羡慕的紧呢!”王承恩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郑一官脸上的笑容却戛然而止。
  这死太监一番话,看似是皇帝对自己恩典深重,但却是话里藏刀,有些话传出去,是可以杀人的!
  剿灭群寇,我郑一官何时说过要替朝廷剿灭海寇了?
  这话要是传到别的海寇那儿,郑家岂不彻底和朝廷绑在一起,再也难以挣脱束缚了。
  郑一官冷静地道: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王承恩诧异地看他一眼,手仍在宽袍大袖里插着,道:
  “这还不羡慕?咱家虽入宫不久,但据咱家对陛下的了解,这是日后是要对你加官进爵呀!”
  “加官进爵?”郑鸿奎愣了一下,随即急迫地看向郑一官:“朝廷这是要给你封侯拜将啊!”
  加官进爵,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
  便是郑一官,初听见时,也恍惚片刻,但转念一想,此时这位龙驭天下的少年皇帝,真能因为受了招安,就对自己如此信任?
  他沉吟片刻,即恢复神采,抱拳道:
  “臣谢过陛下信任!”
  王承恩显然为眼前这年轻人极其冷静的头脑所惊,不过也是很快就恢复如常,站在那动也不动,笑眯眯道:
  ‘“既然如此,郑一官,接旨吧?”
  闻言,郑一官连忙率领郑鸿奎及身后郑氏众人,伏跪在地,静待宣旨,余的看戏海商、百姓们,也都仓皇跪倒一片。
  很快,全场都变得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停泊在港口中战船上鲜艳的军旗在空中猎猎作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澎湖有事以来,我郡国羽林之材,无不敢战,皆因文武与红番首战,致误封疆。
  朕每念攻伐未张,国威未显,百姓受掳,痛心疾首!
  在郑氏威望久闻于海疆,思视国若身家,抛弃李氏诸寇,主受招抚,朕心甚慰。
  红毛番窃据澎湖,锁我海疆于漳州,每过一日,遗祸甚重,沿海百姓深受其辱,国宪不存,朕岂能忍?
  兹授郑一官为漳州守备官,加武平卫千户。授郑鸿奎为铜山所守备官,领百户。
  万望继续为国效力,如能击退来犯之敌,扬我大明国威,朕将不吝赏赐,升官赐爵,不在话下。
  钦哉!故谕。”
  郑一官此生还是头回在如此隆重的情况下接受皇帝旨意,受到招安,这也就代表着自此以后,他不再是人人唾弃的海寇。
  郑家,被这个帝国接纳了。
  此前心思不论如何,起码在这一刻,郑一官满脑子想的,都是紫禁城那位素未谋面的天启皇帝。
  他赶紧将圣旨接到手上,恭恭敬敬地拖住,高呼道:
  “臣郑一官,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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