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八章 与狼为伍

  姜逸尘当即反应过来,道:“路十方看到的便是尹天正!”
  老伯道:“尹天正看到的是路十方。”
  姜逸尘道:“染指皇帝老儿的后宫,可是不小的罪名。”
  老伯道:“欺君之罪,论罪当诛。”
  姜逸尘道:“但此事尚有回旋余地。”
  老伯道:“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知道的人太多,不仅尹天正自己性命难保,尹家也将跟着遭殃,要是龙颜大怒,哪怕是尹妃都可能因此失宠。若在可控范围内,尹妃求饶几句,皇帝也许会看在尹天正立功不小的份上,让他死得体面些,或干脆免了其死罪。但不论如何,尹天正这一生算是彻底玩完了。”
  姜逸尘叹道:“所以,路十方必须得死。”
  老伯道:“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姜逸尘道:“这份荣华富贵,路十方至少占了八成功劳,尹天正当真下得去手?”
  老伯道:“路十方当年全赖尹天正及时相救,方才留得一命,他甘愿为尹天正去死。”
  姜逸尘默然,无言相对。
  老伯道:“尹天正给了路十方一瓶鹤顶红,让其自行了断。”
  姜逸尘道:“理由呢?”
  老伯道:“宫中筵席后,路十方回到威武候府邸,酒后乱性,玷污了府中一名丫鬟。”
  姜逸尘道:“到底只是名丫鬟罢了,路十方乃是大功良将,罪不当死。”
  老伯道:“可如果这是路十方自己的选择呢?”
  姜逸尘不解道:“自己的选择?”
  老伯道:“路十方出身穷苦人家,老实本分,后因脸上伤疤骇人,鲜与人接触,更是少言寡语。初犯此为人不耻之事,因其性格使然,深陷自责而选择服毒自杀。”
  姜逸尘沉吟半晌,缓缓道:“路十方这么做真的值得?”
  老伯道:“对其而言,死得其所。在他看来,若是三年前,没有尹天正出手相救的话,他早该去见阎王爷了。而这些年来,他也蒙受了尹天正不少照拂。”
  姜逸尘道:“那跟在路十方身边的那个男孩呢?”
  老伯道:“你果然没见他忘了。”
  姜逸尘道:“他应该就是夜殇吧?”
  老伯道:“不错。路十方服毒之时,夜殇就在身边。”
  姜逸尘不可思议道:“夜殇亲眼看着恩人死在自己面前?”
  老伯道:“当天深夜,路十方把早已入睡的夜殇叫到房中,告诉夜殇,自己实在没什么本事,没能教他多少东西,最后能教他的便是一个字——忠。”
  “军营中最讲究的便是,兵忠于帅,臣忠于君。”
  “路十方曾与夜殇讲过自己脸上伤疤的来历,自然也同他讲过是尹天正救了自己。”
  “昔日若没有尹天正,今天便不会有他路十方。”
  “因而,他路十方将永远忠于尹天正。尹天正指东,他绝不会往西,尹天正要他付出生命,他也绝不会苟活。”
  “路十方对夜殇说完这些后,便喝下已掺入鹤顶红的酒水,倒头便睡。”
  “当时,夜殇自然对路十方所做所言不明所以,直至第二天醒来后,听知路十方昨夜玷污丫鬟后,畏罪自杀,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侯府中的说法是,威武侯念在路十方对其忠心耿耿,且立功不少,便给了个体面的安葬。”
  “夜殇于时年纪虽小,却已察觉到这事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向府中人打听了些守墓规矩,打算以父母之礼为路十方守墓三年。”
  “同时在这三年中,调查清事实真相,还路十方个清白,当然,若一切都拜尹天正所赐,他也将为路十方复仇。”
  “不过,就在路十方下葬七天后,侯府中一个护卫带着行囊找上了他。”
  “护卫告诉夜殇,路十方自尽前留下了一张字条,希望尹天正能遣人将夜殇送离都城,去到幽远僻静的乡下,并将自己所有的财富统统给予夜殇,让他能无忧无虑地生活。”
  “夜殇当然不相信护卫说的话,因为路十方是个粗人,字写得又大又不工整,往往在一张大纸上都写不了多少内容,如何能在一张纸条上写下这么多字?”
  “但他还是和那个护卫走了,他想起了那一夜路十方和他说过的话,他已全然明白过来路十方为何要同他说那些话。”
  “路十方没有留下字条,但一定找过了尹天正,路十方要他离开幽京,他便离开幽京。”
  “离开了是非之地,夜殇便是放弃了寻仇,他明白路十方是心甘情愿去死,路十方也不希望他去找尹天正的麻烦,他本也想遵从路十方的遗愿,好好活着。”
  “谁知那护卫到了半途,竟把他丢在山林中,携款而逃。”
  “夜殇那时还不到十岁,却不得不在野外独自求生。”
  “他用匕首在自己稚嫩的左脸上,刻下了那十字疤。”
  “他想让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恩人路十方,以及其教诲,也不要忘记人心之险恶。”
  “幸而,人心虽坏,但动物的心倒不太坏。”
  “夜殇在山林中,啃食了数日野果草皮,险些饿死过去,却被一群狼收留,从此与狼为伍。”
  “夜殇与狼群们相依为命近十载,被冥河撞见时,也与一头狼无异。”
  听到这儿,姜逸尘也总算明白夜殇那双瞳是怎么回事了。
  老伯接着道:“那段时日,山林里天气不佳,许多野物或被冻死饿死,数量锐减。”
  “以捕猎为生的猎户实在揭不开锅,便把主意打到狼群身上,而他们的目标,恰恰是夜殇所在的狼群。”
  “起初,猎户们也没发现还有一人混在狼群当中。”
  “直至他们成功将狼群困住,才发现有匹‘狼’长相怪异,动作迅捷,还能投掷飞石,破坏他们的箭矢。”
  “猎户们几番劝阻这‘假狼’束手就擒,他们愿意接纳他这样的人才,可夜殇却置若罔闻。”
  “最后,猎户们当然动了杀心,准备不管不顾,将夜殇一同射杀。”
  “人与狼都杀红了眼,战况尤为惨烈。”
  “这一幕,被途经此地的冥河瞧见。”
  “当他看见狼群中的少年时,不由动容,在其性命攸关之际,出手相救,喝退猎户,保住了所剩无几的几匹狼。”
  接下去的故事不需再听,姜逸尘也已明白了夜殇对于幽冥教,对于冥河的态度——忠。
  老伯果然未在继续说下去。
  姜逸尘却仍心存疑惑,老伯为何要同他讲这一串故事。
  老伯似猜知其心意,道:“与你说这些,便是想告诉你,只要冥河还活一日,只要冥河无意驱逐夜殇,那他将永远都是幽冥教中最锋利的獠牙,和最不可动摇的心。”
  “他不遗余力去培养你,多半是未雨绸缪。”
  “毕竟那时候,太多人为小洛冲昏了头脑,只要稍加细想,便可知道那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
  “巽风谷之事,幽冥教大伤元气,若没有你出现,幽冥教而今的竞争力,可想而知。”
  “他不在乎你来历,只因路十方和冥河也不在乎他来历。”
  “你不对幽冥教动歪心思,他也将视你如己出。”
  老伯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所以,你只要在幽冥教一日,也莫要在幽冥教背后捅刀子,否则,他第一个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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