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翻车
班大人没什么表示,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看着瓷娃娃的笑容……从笑纹勾起到笑靥盛放再到在最后消散而去。
对谢孜濯要做的事情,班大人不会劝解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班大人自己还一团糟,又哪有心思去管旁人,不过当她的笑容落入眼中,又消融在夜色时,老头子的心沉了一沉.
铺天盖地的蝗虫过后,农民面无表情呆坐于田间;百年不遇的洪水袭来,方圆千里化为泽国,灾民失声痛哭;敌国军马打破雄关,所过之处尽化焦土,南理士兵愤恨成狂;可怕瘟疫爆发,繁华城池尸臭冲天,小娃娃抱住父母尸体不停摇晃……做了一辈子的大官,什么样的人间苦难右丞相都见过,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娃娃,她活得很好,却不存一丝快乐、一丝希望。
谢孜濯迎上了右丞相的目光,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瓷娃娃又笑了下:“其实,我本来有一个机会的。”
班大人不明白她口中的‘机会’指的是什么,皱了下眉头:“杀光沙民的机会?”
“高高兴兴过活的机会。”瓷娃娃蜷起双腿、双臂环膝,她最喜欢的坐姿,团成一团让她感觉到很安全:“两双父母死后,我总会做一个梦:杀了皇帝为他们报仇。我能明白,想要报这个仇只是做梦吧,可我没办法甘心的,学不了武功我就学别的,只要和造反、打仗有关的东西我都会看,我都想学。我翻烂了父亲留下来的燕重吏资历,背熟了谢门走狗能查到的各个燕国大兵营的分布,拼命想要弄清睛城各卫的职责和部署…可学习这些东西对报仇全无丝毫帮助,唯一的一点用处仅在于:越学我就越明白,像我这个样子,想要杀景泰根本不可能。那时候我不知道,宋阳还活着。”
“宋阳的第一次出现,很…”瓷娃娃侧头想了片刻,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很神奇。”
谢孜濯不知道,有关‘宋阳神奇’的形容,她不是第一个人。
“他居然能伪造燕国师谕令,本来我已身陷死局绝无幸免,结果就被他的几滴血轻轻松松给破掉了。还远不止如此……常春侯做过的那些事情,你都知道么?”谢孜濯问班大人。
后者摇了摇头:“所知甚少。”
老头子说谎了,在销金窝养伤的时候,宋阳这几年里做成的事情,顾昭君早都给他讲过了,不过班大人现在看得出,瓷娃娃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既然她想说,他再听一遍又何妨。
燕国师小镇遇伏、燕睛城万民暴乱、燕皇宫付之一炬、燕皇帝呕血重病;他还救下了谭归德成就了燕国最强大的一股反贼;与回鹘大可汗兄弟相称为南理拉来一座兄弟国邦;与山中蛮人交谊深厚、寻回前朝大洪藏于世外的奇兵蝉夜叉;重挫靖王得南理佛徒支持、封邑内建设佛家神圣地……真正的如数家珍,有关宋阳的事情,一桩又一桩娓娓道来,不知何时瓷娃娃变得神采奕奕,说到激动时甚至忘形的手舞足蹈。
一边说着,她一边笑着,所有这些事情,她都不曾参与,可她与有荣焉。
谢孜濯在为了这个叫‘宋阳’的家伙自豪。
“第一次见他,他又急又怒,跳脚喊着要杀和尚灭口;第二次见他,他穷得叮当乱响、为了钱愁眉苦脸。这样的人,真没法让人指望他能做什么。”瓷娃娃的笑容更盛:“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做成了一件又一件大事,他一个人做的,比着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更多、更有成就。听说了他的故事,又和他共处过一段时间,忍不住、忍不住就信他了。”
“为两双爹娘仇,我一定一定要报的,但我又怎会不明白,只是一厢情愿痴人说梦罢了。不过认识他以后就不一样了,我信他,他和我做一样的事情,我做不来的但他会做得很好。”
心底深处的想法,第一次说出口,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瓷娃娃有些语无伦次了:“更关键的,景泰大仇我不能假手旁人,父母血仇岂容旁人代劳?唯独他是例外,我的父母也是他的爹娘,真要较真算起来,我们是一家人,他还是我的‘当家的’。本来我扛不住又放不下的担子,顺理成章地就被他担了过去。我不是想偷懒,只是、只是这件事他能做得比我好一万倍……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有了着落,有了个依靠,有了个我能够指望的人。”
说到这里她忽地闭上了嘴巴,沉默了好一阵,再开口时从表情到语气都恢复了平静:“这样一个人,以前没有他的时候,我无所谓的;可后来他来了、现在又走了,我很不开心。”
班大人点点头,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头子本就不会安慰人。瓷娃娃也不再说什么,横身躺卧在毯子上,双臂抱胸用力抱住了自己,睡觉。
她本来有一个机会的,一个卸下重担、试着去快乐过活的机会。可宋阳死了,这个机会也随之不存。
随后的日子过得毫无新意,每个今天都在重复着昨天,但每个今天都会比昨天过得更慢。
从狼卒身上搜罗来的军报中,暂时也没能找到对沙民有用的情报,不过班大人倒是找出了一条和自己有关的消息。是一封来自普通狼卒的家书,写好后还没来得及寄出,应该是写给心上人的信,或许是为了逗爱人开心,其间记述了一件趣闻:犬戎说把南理使团送过去了,回鹘却说没见到人,现在两国正在吵口水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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