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杀

  来人络绎不绝,一直持续到天黑,清醒过来就接受精神轰炸的江团再也撑不住,疲惫的合上眼睛,那些站在江家草棚外不走的人群才终于离开。
  柳氏脱去江团的衣衫,将她放进被窝里,再打来热水擦脸擦手。
  本来每天还要给女儿擦身子,现在条件简陋,担心着凉,只替她洗脚。
  江景文端着煮好的面汤进来:“娘,小妹该饿了,现在就喂饭吧。”
  从下午小妹醒过来就只喝了羊乳,这时候天都黑了,比往时吃饭的时间还要迟,妹妹肯定饿坏了。
  柳氏将女儿白皙得仿佛透明的小脚丫擦干,放进被窝,又将灌着热水的汤婆子也放到旁边这才道:“文哥儿,打成面汤没?”
  “打了,温度也合适。”
  娇娇睡着了无法嚼碎食物,长面皮咽不下,必须敲打成寸长的糊状。
  两人马上将正昏睡的女娃扶起,铺上布巾,准备喂饭。
  勺子放在嘴边:“娇娇乖,张嘴!”
  紧闭的红唇纹丝不动,柳氏的脸一下就苍白了。
  以前只要一喊,睡中的女孩就会张嘴吞咽,将米羹面片汤等流质食物吃下。
  现在,不吃了……
  其实,江家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每一个郎中都说女孩子活不长,江家也随时都觉得娇娇儿要离开了,每一天都心力交瘁。
  这次娇娇醒得不寻常,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不仅能说话,而且也不像以前那样尖叫,特别听话。
  尤其是还哭着拉住一家人不放手,难道是……
  “孩子他爹,当家的!快来!”柳氏失声喊起来。
  草棚外,正在收拾东西的江青山跟大儿江景阳急忙冲进去,就看见江景文将面碗已经放在地上,正半蹲在床边一遍遍的喊着:“娇娇,娇娇!”
  旁边,柳氏已经站不住了,跌坐在临时铺成的草铺上,手捶胸口,口中喃喃:“娇娇儿,娘的心肝啊!”
  江青山一下站住脚,也白了脸:十年了,他们熬了十年,所有心血都花在娇娇身上,老天都不开眼,还是要带她走吗?
  冷脸少年也撑不住,扑到铺边,轻声喊道:“娇娇,张嘴!”他不信,端碗开始喂饭。
  捏起勺子的手在抖,里面汤水顺着娇娇嘴角往外淌,根本不进去。
  “娇娇!”
  少年的眼睛红了,今天小妹还给自己说,要给家里修高楼,要自己给她娶漂亮嫂嫂回来。
  可是现在……现在连饭都喂不进去。
  重新将人在被窝里躺好,熟睡中的女孩脸洁白剔透,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勾画出弧度,如同粉雕玉琢的玉人儿。
  江青山无力的瘫坐在火堆边圈椅上,这椅子是几年前专门给娇娇做的,防止她随时睡过去,可是做好根本没有用过几次,今天算是坐得最久的。
  “他爹,我们不该搬家,娇娇……”柳氏低低抽泣。
  两个少年都坐在床铺边低头不语。
  是啊!
  今天娇娇刚醒就搬家,草棚简陋,又被那么多人来围观。
  若是像以前那样一直在屋里,至少也能清醒几天,能多说几句话。
  一家人正懊恼不已,突然听到棚外有人在喊:“小叔,小婶,景阳、景文!你们怎么搬家了?”
  小景文只微微一楞,就旋风般冲了出去,冷冰冰吼道:“江景祥,谁稀罕你问,为什么搬家你会不知道?”
  “听说娇娇醒了,我来看看!”
  “滚!”
  江景阳此时也冲出门去:“景文,别打架!”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自家弟弟景文像一只受伤的豺狼,对着还笑嘻嘻的堂兄就扑上去。
  堂兄江景祥已经十八岁,长得也壮,又长年在镇上干活,有一把力气,可猝不及防下,还是被瘦小的江景文扑在地上。
  两人抱在一起摔打起来,江景阳一看,忙上前拉架,也被绊倒在地,顿时三人扭打成一团。
  在小时候,堂兄弟们也经常打架,可是景阳景文身体单薄,两人联手也打不过一个堂兄。
  现在就不同的,想到汤水不进的妹妹,两个少年心肝都像是被火炙烤一般的痛。
  就是这个堂兄要成亲,大伯和大伯母才逼着自己搬家。
  刚刚才回家的江景祥也是一肚子火,回来就看见空荡荡的院子。
  问还在吵架的爹娘,说着娇娇醒了,小叔家就搬走了。
  他连饭都没有吃,就提着一包红糖赶到村外来看堂妹,没想到还没进小叔家的门,就被人按在地上打。
  等江青山提着灯将三人喝止拉开,江家堂兄弟已经滚得满身泥,每个都乌青着眼,黑夜里也不知道是谁打了谁。
  坐到草棚的火堆边,柳氏打来热水让三兄弟洗洗。
  江景祥拿热巾敷在破开的嘴角边,一边“嘶嘶”呼痛,一边对这个温柔的小婶子抱怨道:“小婶,我可是冤枉的,根本不知道你们要搬家,再说成亲还早,你们完全可以暖和了再走。”
  柳氏抿嘴苦笑一下:“小婶知道祥哥是好孩子,反正搬家也是迟早的事,迟走不如早走。”
  从最初的惊慌痛苦,到现在她也平静下来。
  十年里,每一天都是这样的担惊受怕。
  可只要看见女儿还有呼吸,她也就当成这一天的清醒是一场梦。
  江景文抹去脸上的泥,冷着脸:“要你假慈悲,要成亲的是你,说不搬的是你,什么好话都得了。”
  “我我……”江景祥一时语塞,气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爹娘现在还在打战,我又怪谁去?”
  他一回家,看见的是冷锅冷灶,还有乌鸡眼似的父母,心里也还气着呢。
  “祥哥儿,你回去吧!也劝你爹娘别吵架,娇娇只是又睡了,没事,只要被窝暖和,只要我们在哪里,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江青山沉声道,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慌。
  娇娇天天睡觉,只要家人在哪里,关心温暖在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不必要非得住进大房子。
  柳氏将江景祥提来的东西放回他怀里:“你也要成亲的人了,手上的钱也捏紧些,这些红糖带回去吧,可能以后娇娇都不需要吃了。”
  不清醒,吃不下,就只有等死了。
  听到妻子的话,江青山心如刀割,疲惫的挥挥手,让江景祥回去。
  他知道,大哥大嫂在顾忌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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