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井溶好了, 完全好了, 他终于拥有了一颗跟普通人无异的健康心脏。
  他去了一家从没去过的医院做检查, 医生觉得很奇怪, “你健康的很, 各项指标堪比专业运动员, 年纪轻轻瞎担心什么?”
  他是很健康, 可顾陌城却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
  顾陌城原本想瞒着崇义的,可井溶却直接告诉了他真相。
  他没办法在对方为他付出这么多之后,还堂而皇之的装没事儿人。
  崇义直接就疯了, 要不是秦峦拦着,他真的很可能把井溶打死。
  “你不要以为自己不还手就心安理得了,”崇义的两只眼睛猩红, 瞪着井溶吼道, 真是恨不得把他就地生吃了,“你给我滚, 别让我再看见你!”
  井溶没走, 后面崇义带着顾陌城去哪儿, 他就一声不吭的跟到哪儿, 被骂不还口, 被打也不还手,哪怕被撵到门外根本看不见人, 也还是会安安静静的坐着。
  秦峦没法儿劝,更没脸劝, 要不是他这个当师父的没本事, 不管怎么着也犯不着让小徒弟做这么危险的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孩子他都疼,随便哪个伤了碰了都揪心,可这会儿一个直接就躺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崇义把自己所有的工作都停了,已经签了约的也没动摇。庞冲头一次没劝他,鞍前马后的跑,到处赔礼道歉,各种赔巨额违约金。
  他开始频繁出入各大医院,联系了能联系到的所有医生,做了所有能做的检查,发疯似的想把顾陌城唤醒,可最终得出的只有一个相同的结论:
  孩子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特别衰弱,然后身体启动自我保护,将各项机能都放缓了。
  一个月后,每天注射营养剂的顾陌城终于开始清醒,但是每天的时间都不长,最开始或许只有几分钟,到了第二个月,已经能够有一两个小时了。崇义带着顾陌城出院,开始全球旅行。
  好像一夜之间,崇义忽然就从娱乐圈消失了,然后几个月之后,又不断有人在全国乃是世界各地的街头巷尾看见他跟女儿一起。
  就父女两个,慢慢走,很平静,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看见什么感兴趣的就停下来看看。
  按理说崇义消失了这么久,更有传言说顾陌城病危,他突然毁约是要退出娱乐圈,现在有人在现实生活中看见他,怎么说也得上去要个签名。可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没人这么做了。
  只有人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崇义和顾陌城也看见了,可都没在意,瞥了一眼也就算了,好像真的只是两个特别普通的游客一样。
  简简单单的几张照片,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哭了一群人。
  尤其是有个专业摄影师在去国外采风的时候,偶然在一个欧洲的小镇遇到了他们,职业本能让他第一时间按动快门,而拍完之后他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那种寻常遇见明星的狂热,意外的竟然很感动,回过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这座海滨小镇常年温暖湿润,天特别蓝,水特别清,树特别绿,沙子特别白,是有名的疗养胜地,除了贵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崇义在这里买了一栋海滨别墅,带着顾陌城一住四个月。
  刚去的那会儿,顾陌城的身体还不是特别好,整天犯困,清醒四个小时就顶天了。而偏偏这座海滨小镇跟其他沿海城镇一样,有着出奇蜿蜒的道路和忽上忽下的坡度。
  她走不动。
  原来一个敢跟街头流氓动手的健康姑娘,现在连稍微多一点的路都走不了了。
  崇义背地里没少掉眼泪,心疼的要死了一样,可明面上不敢流露出半分,就怕姑娘看了更难受。
  为井溶炼丹,顾陌城不后悔,可偶然觉得累的时候,也会觉得很沮丧。
  她觉得自己废了。
  她想哭,可经常没等着哭就先不自觉的睡过去了,重新醒过来之后,她第一时间又会返过去安慰崇义。
  “爸,别担心,我没事儿,就是小时候睡得少,现在一口气补回来了。”
  再然后,爷俩两个人就对坐着笑,笑着笑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清醒的时候,崇义就带着顾陌城到处溜达,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回来休息。
  那天刚下过雨,空气特别好,顾陌城就忍不住走的远了些,可回去的路还没走到五分之一,她就没力气了。
  她忽然有点委屈,一手扶着满是色彩浓烈的涂鸦的墙,止住随时都要下滑的身体,一手拽着崇义的胳膊,带着哭腔说:“爸,怎么办,我走不动了。”
  就是有点坡而已,她怎么就走不动了呢?
  崇义亲了亲她的额头,背过身去蹲下来,“别怕,有爸爸呢,爸爸背你。”
  然后崇义就背着她回去了,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
  那个摄影师拍的照片看哭了一群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真不是寻常的女儿撒娇,顾陌城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
  网上开始有粉丝自主发起的祈福,原先只是在国内,可后来就慢慢席卷到国外,再后来崇义就知道了。
  他只在talk上回了两个字,“谢谢。”
  而这个回答也算是侧面证实了顾陌城的情况不好的消息,网上顿时哭声一片。
  在这边待到递二十天的时候,井溶又追了过来,就住在同一条街上,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千米。
  崇义都没让他进门。
  井溶每天都会做了饭放到门口,敲敲门就走了,崇义从来不拿。、
  又过了几天,崇义开始出入当地的菜市场。
  他开始学着买菜、做饭,对着菜谱一点一点的试验,仅仅半个月,他就从一个原来做油焖虾都能烧掉整个厨房的门外汉进化到可以面不改色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的大厨。
  崇义忽然就明白了,其实他不是没有做饭的天赋,只是以前没有理由,也没有动力。
  可是现在不同了。
  住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崇义会经常在菜市场碰见秦峦和井溶,他总是将井溶视为空气的,连带着对秦峦也没了好脸色,不过偶尔还会说几句话。
  秦峦看着这个男人,感慨万千。
  “难为你了。”
  正在细心挑选树莓的崇义头也不抬,很平静的回了句,“我不觉得是难为。”
  他又买了点蓝莓和其他新鲜水果,交给摊主称重量,淡淡道:“我反而觉得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我虽然难免有些恨它,可也很感激。”
  前面那些年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他甚至没能在孩子最需要家人陪伴的成长期出一点儿力气。
  或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现在,他也开始学着当一个真正合格的父亲了。
  事情刚发生的那段时间,崇义也曾暴躁、沮丧、懊恼,可现在他都想开了。
  也许这是老天对他们的考验和磨砺,让他重新来过,弥补以前的过失。
  从前他从来不信天,不信命,可现在却忽然有点相信了。
  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早就有当地居民认熟了崇义,也不抢着要签名和合影,反而像对待如同邻居那样对他比了个手势,然后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安慰道:“一定会好的。”
  崇义对他们笑笑,“会的。”
  说完,不再看秦峦和井溶,转身离去。
  “崇先生!”井溶忽然喊住他,“抱歉。”
  崇义的脚步停了下,没回头,继续走了。
  出事之后,他消瘦了很多,可眼神却越加平和,身形也越发挺拔坚定了。
  井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秦峦上前按了按他的脑袋,长长的叹了口气。
  井溶缓缓眨了眨眼睛,“我是真的很抱歉……”
  之前在扶廊影视城跟沈霁合作的电影上映在即,需要进行一系列的宣传和参展活动,崇义不想去,顾陌城就劝他,“你是主演,怎么能不去呢?再说了,我现在恢复的也挺好了,四五个小时都没问题!”
  崇义也知道自己不去不合适。
  沈霁知道他们的情况,跟方将几个人都来看过两回,说到电影上映之前的宣传和金花电影节参展,也很体谅,直接告诉他别担心,专心陪孩子养身体。
  可就像顾陌城说的,他是唯一的主演啊,不去?今年好几个国家都出了几部好片子,竞争很激烈,主演不到场的话得奖的事儿基本就确定没结果了。
  这部电影是沈霁筹备了三年多的,不管是金钱还是情感都投入很多,就等着有个好结果,他真的没办法做到心安理得。
  崇义想了又想,摇摇头,“算了。”
  算他欠沈霁的,下半辈子豁出命去也全给他还上。
  顾陌城去他身边坐下,揉了揉已经开始发涩的眼睛,这才说:“爸,就算国内的不去,电影节也是要去的,我整天在这里闷都闷死了,带我去逛逛吧。反正坐飞机也就两个小时不到。”
  金华电影节本来就在欧洲,虽然跟他们现在所在的小镇之间隔了好几个国家,可整个欧洲才多大?直飞真的挺快。
  见崇义有些意动,顾陌城再接再厉道:“这里的首都不也有一次宣传吗?我早就想去看看了,爸爸,你带我去吧!大不了就在后台偷偷看,累了就去睡觉,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被心爱的女儿这么眼巴巴的哀求,一般人还真是硬不下心肠来。可……能行吗?
  说起来轻松,可真要工作起来那就要对所有的人负责,势必要分心,崇义真的没办法保证自己在百忙之中还像现在这样将她照顾的面面俱到。
  崇义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之中。
  第二天,他例行带着顾陌城出门散步,毫不意外的遇上了出门买菜的秦峦和井溶。
  大老远看见彼此之后,顾陌城和井溶就都笑了,不过考虑到崇义的心情,还是克制着没说话,只觉得隔得远远的见一面也特别幸福和满足。
  崇义完全不想搭理那个害女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秦峦上来打招呼的时候也只是从鼻腔里哼了声,想摸摸小徒弟的脑袋?门儿都没有!
  今天的秦峦有点反常,没像以往那样为自己争取权利,跟崇义并排走,走了几步就开口说:“恭喜电影入围。”
  崇义并不欢喜,反而很警惕的盯着他,“少打算盘,我就是不去,也不会把城城再交给你们的。”
  好好的孩子,看给你们弄成什么样儿了?正经事情不学,弄这些以命换命的歪门邪道!
  “老崇,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难道我们就不心疼孩子?可这不是死扛的时候,家庭要紧,难道事业就不要了?”秦峦说的也是掏心窝子的话,“你为了孩子,肯定是敢不去的,这一点没人怀疑,可是假如你真这么干了,不光你自己心里过不去,就是孩子也得愧疚一辈子。本来她现在就容易多想,你停了这大半年她就够过意不去的了……”
  崇义不说话。
  顾陌城忙紧赶几步,帮着敲边鼓,“爸,去吧,我想去!”
  井溶也说:“我跟师父可以帮忙照顾的。”
  “你给我收声!”秦峦也就罢了,可等井溶刚一开口,崇义整个人都不对了,眉毛竖起来了,眼睛也瞪大了。
  “就怕你照顾!”他劈头盖脸的吼道,“不照顾没准儿还好点儿,谁知道你再多照顾两天,我会去哪儿看她?”
  井溶张了张嘴,就不言语了。
  “爸,”顾陌城看不下去,小声求情,“上次的事跟师兄没关系,是我自己硬要做的,他还说我了呢。”
  “你为了他差点把命送了,他竟然还有脸说你?!”崇义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顾陌城都懵了,这咋都说不通了啊。
  早前崇义骂井溶狼心狗肺、心机深沉,竟然敢怂恿顾陌城干那么危险的事。
  “嘴长在他身上,不吃有人强掰着他的嘴往里塞吗?你愿意不愿意是你的事,可他就不能这么顺水推舟的同意了,自私,卑鄙,无耻!”
  反正崇义那几天就把自己掌握的所有凶狠的词汇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现在顾陌城吃一堑长一智,跟他说井溶是不同意的,谁知崇义又是这样的反应。
  谁也不敢惹气头上的爹,饶是秦峦也不敢争辩。
  顾陌城又哼哼,“是我一定要做的,这么多年师兄和师父一直都劝我打消念头的,可是我不听,一定要做的!师兄根本拦不住我,我的药都做好了,他不吃也得吃,不然岂不是把我的心血和付出都白费了?”
  理性方面,崇义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可感性的因素又让他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跟那个女儿差点拿命去换的小子心平气和的相处。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眉毛都拧成一个球,气呼呼的拉着她就走,“走,跟爸爸回家。”
  才下午三点刚过,可顾陌城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崇义坚持要给她讲睡前故事,这几个月差不多已经读遍了世界各国的童话故事,最近只好开始往神话故事方面延伸。
  虽然觉得这么大了还听睡前故事有点羞耻,可实际上顾陌城是很喜欢这个安排的,但今天她有心事,听了不到十分钟就决定跟崇义谈一谈。
  “爸爸,你不好老这么对师兄了,这样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崇义挑着眉毛看她,“你少跟我说那小子的好话,不然我再揍他。”
  顾陌城都没好意思说,真打起来的话,两个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你不也说过吗?人应该勇于直面自己犯下的过错,这次确实是我的主要责任,你却总是责怪师兄,这很不公平。”
  “那个不算,”在涉及到女儿的事儿上,崇义毫不犹豫的打破自己的选择,“你没有错。”
  “我有!”
  “你没有!”
  “我就是有!”
  “你……”父女二人就这么没营养的争论了几个来回,到底还是崇义先败下阵来。
  “城城,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讲原则又理智的模范父亲,你于我而言,就是这辈子最大的惊喜,我必然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你得到幸福和快乐。可你能想象吗?能想象那种分明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触手可及的前一刻,梦境崩坏粉碎的感觉吗?”
  “也许你是自愿的,但如果没有他,你也不会这样,这是不争的事实。”崇义平静的说。
  “可是爸爸,”顾陌城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眶道,“如果没有师父和师兄,我可能早就死了呀。”
  随着这句话落地,崇义猛地僵硬了下,几秒钟后飞快的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
  “爸!”顾陌城带着哭腔喊他。
  崇义没回头,只是语气复杂的丢下一句话:
  “也许吧,但城城,你希望我理解那小子,我也希望你能理解爸爸,爸爸真的没办法现在就原谅他。也许,也许再过几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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