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青云路 第89节

  最近村里流传的小道消息,让瑶水村的社员们又重新燃起了八卦的热情。
  中午下工以后,老光棍金有福提溜着酒壶就兴冲冲地扎进了人堆里。
  “这件事太好理解了,你们想想,被亲爹断绝了父子关系,那得多丢人呐!”金有福在自己脸上拍了拍,“我要是小宋主任,也得瞒住呀!”
  “这有啥好瞒的?他那个爹都被下放了,是犯了错误的,小宋主任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跟他撇清关系才对!”船队的孙老大摇头说,“本来是多好的局面呀,如今可倒好,被弄去养猪场清理猪粪了!面子能值几个钱,一点不实惠!”
  “换成是我,我也得瞒住!”人群里有个年轻人出声,“张夫子都说小宋主任这么做是对的,子不言父过嘛,他那个爹再不是东西,也是有血缘的亲爹呀!总不好再落井下石。”
  金有福神秘道:“你们说的这些都太片面了,其实小宋主任不主动说明情况,还有另一个原因。”
  人群里有人不耐烦道:“金有福,上次最先说小宋主任他爹有问题的就是你,这次说小宋主任没问题的还是你,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我哪边也不站!”金有福灌了一口酒说,“他被大瓦房扫地出门是早晚的事,谁让他把大瓦房搞活了呢!这么一块大肥肉,肯定被人惦记呀!那个新来的陈主任,可是在上面有人的!他早就看好宋主任的位子了,这件事就是他一手炮制的!”
  一群中年男人像国家干部似的,凑在一起各抒己见,仿佛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
  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宋恂干工作有一手,但是没什么心眼,还特别要面子,好好的一盘棋被他下砸了,实在是可惜!
  宋恂的八卦让男人们探讨得十分尽兴,听到各家媳妇开饭的招呼声,各自提着板凳满意而归。
  徒留金有福这个老光棍蹲在原地挽留,“再聊会儿呀,我还有大消息没说呢!”
  “都空着肚子呢,聊啥聊!有屁你就先憋着吧,等明天人凑齐的时候你再放。”
  “就是,人家小宋主任比咱有本事,用不着咱们操心,说不定明天又官复原职了呢!”
  另一边,作为八卦中心的宋恂,已经坐在了公社渔业基地的主任办公室里。
  尹琼华见到他以后,叹口气说:“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原本是不想来给您添麻烦,但是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宋恂苦笑,“来公社见您一面,还得提前跟生产队干部报备……”
  “县里的这个决定确实比较仓促,甚至没有事先跟公社这边沟通,我跟裴副主任都是在任命下达以后才知道的。”
  对于这个决定,她和老裴也十分恼火,瑶水那边刚搭起了一个框架,甚至还没怎么正经盈利呢,就被人惦记上了。
  这件事的影响其实很恶劣,副作用也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上个礼拜开年底总结会时,她对金海支公司最近的发展速度提出了批评。
  却被徐自强以一句“小宋就是前车之鉴”给顶了回来。
  万一他们的成绩太亮眼,也被上面的人看中了怎么办?
  就这样不好不坏地混着吧,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不犯错。
  “我服从上级领导的决定,但是领导们作出这个决定的过程明显是有问题的。”宋恂摇头道,“如果只凭借谣言和举报信就能决定一个干部的去留,是不是太草率了?”
  “你也不要把责任都推给县里,既然你们早就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县里来人跟你谈话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尹琼华嗔怪。
  宋恂叹道:“家丑不可外扬。”
  关键是他也没想到老宋会留这么一手,怪只怪老宋太沉得住气了,要是早点告诉自己还能有些挽回的余地。
  “你可真是糊涂!”尹琼华恨铁不成钢道,“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这点家丑算得了什么?”
  宋恂点头,真诚认错。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尹琼华也觉得这件事情棘手,“想要官复原职你就别想了,县里已经下了新的任命,陈猛也已经上任了,没有轻易更改决定的道理。顶多能给你在其他地方重新安排一个岗位。”
  宋恂根本就没想回去继续当主任。
  就像项队长说的,他们家的这点事经不起细查,他回军区家属院和去农场探视都是有据可查的。
  如果真跟县公司那边撕破了脸,让对方揪着自己不放,老宋的那番苦心就白费了。
  “我这个事还是尽量少给您添麻烦吧。”宋恂作出有些颓丧的表情,“我的户口已经迁入生产队了,那我就安心在生产队工作。但是关于我的成分问题,希望渔业公司能在详细调查以后还我一个清白。”
  尹琼华沉吟着没作声。
  “对于渔业公司来说,做决定之前进行必要的调查是必须的,我只是希望能补上这个环节,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宋恂无奈道,“即便以后不在渔业公司工作了,我也是要在生产队和公社生活的。不瞒您说,最近我刚谈了个对象,县公司那边给我扣的这顶帽子实在是耽误事。”
  尹琼华一怔,他都这样了,居然还能这么快就找个对象?
  “是咱们这里的吗?哪家的姑娘?”
  “就是瑶水大队项队长的闺女项小羽,渔业公司的那个电话员。”
  “哦,我对她有印象,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尹琼华暗忖,这个宋恂够可以的,刚下放生产队就找了生产队长的闺女,公社书记的外甥女当对象。
  “你的事我会跟上级反映的,由总公司出面去查。”
  若是让县里去查,那就有得等了,兴许宋恂已经结婚生娃了,那边还没个结果呢。
  *
  对于宋恂的这个决定,项小羽不太能理解。
  “你不回大瓦房,难道就一直在养猪场呆着啦?”
  “先解决主要矛盾吧。”宋恂伸着手臂任由她用皮尺在自己身上比量,“目前最紧要的问题,就是重新划分成分。只要能借着这个机会,将我的成分洗白了,当不当大瓦房的主任有什么要紧?”
  本来就是个芝麻官,没什么舍不得的。
  “那就这么放弃你在大瓦房的心血啦?”项小羽在本子上记下尺寸,不乐意道,“我看到那个陈猛就心烦,都不想当这个电话员了!”
  “没有陈猛,也有李猛王猛。”宋恂安抚道,“我在养猪场也挺好的,最近我正打算改进刮板式清粪机,如果试验成功了,兴许还能将图纸卖给县机械厂,赚个外快。”
  “再说,渔业公司的工作其实并不好干。我那会儿为了不在人事问题上多做纠缠,就一心向外发展扩张,让大家都将目光放到公司外面,从而缓解本地干部和外来干部之间的矛盾。但是,陈猛是领导秘书出身,可能比较擅长办公室政治,听你说了他做的几件事以后,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如果继续把重心放在单位内这一亩三分地上,瑶水支公司的发展可能就要吃老本了。”
  项小羽虽然是大瓦房的职员,但是听说大瓦房的发展有可能会被陈猛耽误,就故意作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笑了起来。
  心情着实轻松不少。
  她把皮尺收好,不再说扫兴的话题,转而问:“我还是第一次织毛衣呢,你想要什么颜色的?我这两天抽空到公社买毛线去。”
  “都行。”宋恂从房间的抽屉里翻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项小羽打开信封一瞧,居然是一沓钞票。
  “怎么给我这么多钱?”得有一百多了吧?
  大半年的工资呢。
  “给你买东西用吧,快过年了你也给自己买件新衣裳穿。”
  项小羽还回去,摇头道:“我有工资,也有衣裳穿。你快收起来!你现在可是没有工资,吃老本的人了,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
  宋恂把信封塞进她的上衣口袋,“我平时没什么开销,还有呢。”
  见她还是推拒,又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通。
  “孟团长这么有钱?”项小羽瞪大眼睛,将挂在脖子上的一个金戒指取出来说,“我以为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宋恂笑她天真:“老宋的全部加上她自己挣的,才是她的全部家当。”
  项小羽点点头,果断将信封塞进兜兜里。
  “那我以后得向孟团长学习,这个我就收下了!”
  宋恂:“……”
  从隔壁回来,项小羽将那个信封藏好,就找上了自家老爹。
  见老爹正挽着裤腿准备泡脚,她殷勤地接过水壶,帮忙往木盆里蓄水。
  “爹,温度咋样,烫不烫?”
  “还行。”项英雄瞥她一眼问,“今天怎么这么勤快?不会又是让我帮你办事的吧?”
  “啥叫又找你办事?我之前找你办过什么事?”项小羽不服。
  项英雄想了想,好像确实没办过什么事,但怎么总感觉这段时间净给他闺女办事呢?
  “你没事就回屋睡觉去,别影响我学习。”项英雄拿起腿上摊开的《语录》晃了晃。
  项小羽哪是能轻易被打发的,瞄一眼盘腿做针线的亲娘,她低声说:“爹,宋恂总在养猪场呆着也不是办法呀!你给他安排个其他工作呗?”
  “渔业公司那边有消息了?”项英雄问。
  “快了快了。就是往军区打个电话的事,有啥麻烦的。他的成分问题肯定能解决!”项小羽愁道,“就是回不去大瓦房了,总不能让他在养猪场蹉跎吧?”
  “我不是说让他去加工厂当个厂长吗?”
  “那个加工厂连厂房和工人都没有!你让他去当光杆司令啊?”
  项英雄气恼道:“那你说吧,你看上队里的啥工作了?实在不行把我这个生产队长让给他当当?”
  “那个加工厂没啥意思,就是灌香肠卖香肠的那点事,从大队干部里随便找个人就能干。哪能跟他当主任的时候比?”
  “呵呵,今时不同往日了。有个厂长就不错了,少挑肥拣瘦的!”
  项小羽又提起水壶,坏心眼地一直往水盆里蓄热水。
  “哎哎,可以了,别给我弄得太烫!”项英雄接过水壶,嘶嘶哈哈地说,“不就是为了个工作嘛,你还想烫死你爹呀!”
  看着这对父女的热闹,苗玉兰轻嘲道:“你这个闺女算是白养了,整天胳膊肘往外拐。”
  项英雄:“这是我们爷俩的事,你少掺和。”
  苗玉兰:“……”
  活该你挨烫!
  皱着眉头琢磨一会儿,项英雄冲闺女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两人交头接耳地叽叽咕咕一通。
  项小羽夸奖:“项英雄同志,总算没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啊,出了一个靠谱的主意!那你找机会跟我三舅说说呗!”
  不料,刚出过主意,项英雄就撂了挑子。
  “这事你自己跑关系去!我出面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你说话肯定比我管用啊!”
  “你自己决定吧。你去替他跑工作,这个人情就算在你头上。要是我去的话,呵呵……”
  当然是算在未来老丈人头上了。
  项小羽回过味儿以后,赶紧应承下来。
  老丈人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项队长本人就是个前车之鉴。虽然在生产队里人五人六说一不二的,但是在她姥爷面前一辈子都没硬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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