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薄情 第69节

  向稼于是嘱咐了自己的手下把两个皇子府都看守起来,又让人去盯着已经在狱中的裴骏,然后才跟着宝言一起往皇宫去。
  凌晨的大街上安静得连落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秋风中马蹄声回荡着,显出了几分肃杀之意。
  “那会儿都还没来得及问,是出了什么事情?”两旁无人了,向稼便开口问道,“若依着陛下之前的吩咐,现在还没到动手的时候。”
  “娘子从宫里走了。”宝言看了眼向稼,他知道向稼是裴彦身边近臣,有些事情便也不瞒着他,“这会儿被崔家人带去了鹤城,今晚之事都是从此而来。”
  “娘子……是怎么从宫里走了?”向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宫禁深深,还能说走就走?”
  “拿了隆庆宫的牌子。”宝言出宫之前正好撞见了从隆庆宫回来的宫人,随口问了一嘴,便知道了云岚出宫是靠的什么,“这也不重要,反正现在这些事情,也算是提前处理了这些蝇营狗苟。”
  “说的也是。”向稼倒是没多纠结,只认真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些早处理了为好,牵扯也不大,若真的让他们串联起来,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气。”
  宝言顺着向稼的话想了想,也有些赞同。
  “那娘子怎么办,现在让人去鹤城单独救?”向稼忽然又把话题给拉了回去,“要是去鹤城单独救,是要派谁去?准备什么时候去?”
  宝言摇了摇头,道:“我出宫时候,陛下还没对我说起这些。”
  向稼想起来自己从吴郡接到京城来的云岚,也想起来那一路上云岚平平淡淡的态度,再想想今日情形,忽然福至心灵:他的陛下一定对云岚动了真心。
  第86章
  秋天的清晨有薄薄的雾气。
  天空是深远碧蓝颜色,有成群候鸟列队从空中飞过,应当是要去往温暖的南方。
  微凉的风中,檐角的玉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裴彦顺着昭华殿的回廊慢慢地在庭院里面转了一圈,一回头便看到灰奴不知什么时候又跑来找他了。
  猫不会说话,但大约也知道自己的主人离开了,所以灰奴这会儿跟着他,是因为云岚的关系。
  “喵呜。”灰奴抬头对着他叫了一声,然后轻易地跳上了栏杆,坐下来看着他。
  裴彦揉了揉这大狸花猫的脑袋,回身看向了跟在身后的初晴等人:“给灰奴拌了猫饭没有?”
  初晴忙道:“已经拌好了,还是按照以前娘子拌的猫饭那样准备下的。”
  “让它去吃饭吧,别让给它跑丢了。”裴彦已经看到宝言出现在了昭华殿的大门,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然后朝着大门口走了过去。
  灰奴见他走开,立刻便从栏杆上跳下来跟了上去。
  初晴一下子扑了个空,又不太敢跟在裴彦身后去抓灰奴,只好是缀在后面,着急得满头是汗。
  裴彦行到昭华殿大门前,刚站定,便看到灰奴从后面蹿了过来,站在了门槛上抬头看他,再回头看向了初晴等人,他倒是一时间也发不出什么火来。
  向稼跟在宝言身后,一眼就看到了灰奴,立刻便想起来自己那时候去吴郡接云岚时候,云岚硬是要带上的那只狸花猫,显然就是眼前这一只了。只是,这次云岚走都没带上?他忍不住多看了灰奴两眼,然后便见裴彦弯腰直接把这大狸花猫给抱了起来,这大猫也是乖巧得很,被抱起来就乖乖地趴在了裴彦的肩膀上,也不想着要跳开。
  裴彦抱着灰奴交给了初晴,又摸了两下大猫的脑袋,低声道:“你就乖乖在这里,等着岚岚回来,要是你不见了她得多伤心?”
  灰奴不太情愿地用爪子勾着裴彦的斗篷,但终究力气比不过人,最后还是让初晴给抱住了。它从喉咙里面发出了“喵呜”一声,尾巴甩了两下,眼睛是看着裴彦的。
  “行了,去吧。”裴彦又挠了两下它的下巴,然后看向了初晴,“好好看着灰奴,别让它到处跑。”
  初晴忙应下来。
  .
  裴彦出了昭华殿,便往隆庆宫去。
  向稼跟在他身侧便把晚上去裴赟和裴骏府上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应当还是因为平侯之事,让三殿下生了警惕,但他也来不及多做什么,否则便会带上四殿下了。”向稼最后这样说道,“一切事出仓促,臣以为,他们应当也不足以做出什么事情来。”
  “既然都贬为庶民,就不必再称殿下。”裴彦声音淡淡,“不过既然裴赟已经离京,那多半是会与谢家人碰头,否则他一个人,什么也办不成。”
  “在进宫路上,臣听宝公公说了鹤城之事。”向稼看了一眼裴彦,便依着他的意思改了称呼,“臣以为,裴赟应当也在鹤城。毕竟谢家和崔家勾结在一起,还是因为裴赟的缘故。”
  裴彦点了点头,语气还是淡淡:“朕已经让人去查运河水路如今是什么情形。”顿了顿,他又颇有些感慨,“当初先帝时候认为运河暂时因为淤积无法发挥作用,又因为重新疏通运河需要大量银钱与人力,于是搁置了起来。但如今看来,这条水路尽管我们没有太放在心上,但对有一些人来说,却是一条绝佳的要道。”
  事关先帝时候的决策,向稼不敢妄自评价,他飞快地思索了一会儿,道:“就算走水路,以如今运河的运力,其实兵力也十分有限。”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看了裴彦一眼,“再加上,臣并不认为崔家是全心全意想要帮着谢家和裴赟,故而,说不定他们就会做出窝里斗的事情来。”
  “也不可小看了崔家。”裴彦说道,“他既然敢这么做,那么便说明,这样做对他们来说,所能获得的大于他们将要面临的一切风险。”顿了顿,裴彦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看向了宝言,“你去把春露殿的崔娘子带来,有一些事情,她会知道更多。”
  宝言应下来,立刻便往春露殿去。
  向稼看着宝言走远了,然后又看向了裴彦,语气中有些不太确定:“陛下,那位崔娘子会把她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吗?”
  “说是必然会说的。”裴彦语气平静,“只是她知道的更多,未必是我们想要知道的东西。”
  向稼忍不住叹了一声,道:“都不知道崔家究竟想做的是什么了,他们所图那么多,但偏偏到如今都是走的辅佐他人的路子,无论是燕云的那位自封的陈帝,还是裴赟。”
  “他们当然是想要这个天下。”裴彦说道,“只是他们既想要名声好听,又想要兵不血刃,偏偏自己家如今能用的子弟也有限,所以不得不做出如今的样子来。”
  向稼想了想,倒是也觉得的确如此。
  裴彦却叹了一声,道:“也不知娘子现今如何,崔家人应当不会太苛待她。”
  向稼悄悄看了裴彦一眼,想了想云岚那复杂的身世,又想了想如今京中的局势,试探着开了口:“娘子对崔家人来说,应当是比燕云那位自封的陈帝更好用吧?毕竟算起来是崔家的血脉呢,虽然是个女人,但也是末帝的血脉。如若崔家人真的想要这天下,娘子对他们来说,或者作用比燕云那位更大。”
  裴彦沉默了一息,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崔家人便痴心妄想吧!”
  .
  行到隆庆宫外,裴彦远远的便看到了谢简的身影。
  裴彦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心里压着一声叹息,又回头看了一眼向稼:“昨天你去那两个府上的时候,谢家本家可有人往来?”
  “没有。”向稼也看到了谢简,他倒是一直觉得谢简和谢家不同,只是事到如今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有些话也没法说,“平侯下落不明之后,谢家倒是安静得很。”
  “是么?”裴彦收回目光,进到了正殿之中。
  向稼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他跟在裴彦身后也进到了正殿中,迈过门槛时候,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谢简,也不过一两日的工夫,他感觉谢简都瘦了一圈。
  殿中早有大臣在等候,今日虽然没有廷议,但也有小朝议。
  裴彦在龙椅上坐下,看向了殿中诸臣,淡淡开口:“今日便议一议,先帝三子裴赟,四子裴骏意图谋逆一事吧!”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安静。
  谁能想到前次还在因为先太子裴隽之事在议平侯谢家,现在便直接到了裴赟和裴骏谋逆上面?
  并且听着裴彦语气,有些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裴彦没有理会朝中大臣们在想什么,只看向了向稼:“你把这件事情先与诸位大臣说一说。”
  .
  鹤城。
  云岚起身时候,崔妧娘便已经把熨好的簇新的衣服都放到了她的床边。
  她看着那一套衣服许久,从隔间外面有饭菜的香味传进来。
  这一切都安宁得似乎带出了几分虚假。
  她拿起衣服穿在身上,是合身的。
  外面崔妧娘听着里面的动静,便在门口敲了两下,温声问道:“岚岚,我能进来的吗?”
  云岚垂着眼眸,却想起了自己的生母——屋子外面这个人,有着和她的生母一模一样的面容,有着她生母没有过的温柔,如若她当初没有亲自埋葬过自己的生母,都差点以为外面这个就真的是她亲生的母亲了。
  “岚岚,我给你做了瘦肉粥,还有包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里面云岚没有说话,崔妧娘便也没有进来,只隔着门这么说道,“你喜欢吃什么,中午我给你做吧?”
  云岚回过神来,她朝着门口看了一眼,道:“不必了。”
  “衣裳合身吗?要不要我来改一改?”崔妧娘又问道。
  “合身。”云岚对着镜子把裙子系好了,然后拿起一支簪子随便把头发挽起来,接着起身去打开了门。
  崔妧娘大约没想到门就这么开了,她面上还保持着方才说话时候的神色,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的模样。
  见到云岚,崔妧娘有些仓促又慌乱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才又看向了她:“岚岚,你没有喜欢吃的东西吗?我手艺很好,我可以做给你吃。”
  “不用,太麻烦。”云岚看着崔妧娘,有些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崔妧娘却似乎并没有看出云岚的心思,她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嘴唇,道:“岚岚,这不麻烦。”
  云岚看着崔妧娘,她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人的眉眼,无事不可不会想起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的亲生母亲从来没有对她流露过这样的神色,她的生母对她永远都是不耐烦的。
  崔家人或者不知晓,又或者是眼前这人并不知情。
  可她也看得出来这人似乎在讨好她,又像是在绞尽脑汁真的想对她表现出善意。
  崔妧娘见云岚盯着她,目光不自然地躲闪了一下,她思索了一会儿,又道:“岚岚,今天外面有个三皇子来了,他们似乎在说什么事情,要不要我帮你过去探听探听?”
  第87章
  云岚看着崔妧娘,有些荒谬地在想,是不是年幼时候的心愿隔了二十年终于成真。
  她曾经想要一个对她温柔又有着满满爱意的耐心的母亲,而不是每次看到她都仿佛看到了仇人一般,发泄时候就拎着她打骂的母妃。
  但一直到她离开皇宫为止,她的生母都没有变过一分一毫,只是在临死之前大约觉得一切解脱,一切都如云烟散去,才说了几句释然的话语。
  而眼前这个有着和她生母一模一样的女人,却似乎满足了她当年对母亲曾经有过的所有的幻想。
  她耐心、温柔,会对她好,为着她着想。
  可好得太过了,便会觉得虚伪。
  但人就是偏偏会贪恋这一些虚假——或者是因为想要逃避不堪入目的现实。
  .
  “我比你来得早些,平常在这宅子里面进进出出,也没人会在意。”崔妧娘拉着云岚在桌子前面坐了,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你在外面行走,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想做点什么,都不方便。”顿了顿,她盛了瘦肉粥放到了云岚面前,又抽了干净的筷子和勺子放到她手边,接着从食盒里面拿了一笼包子出来,也摆到了她跟前。
  云岚拿了勺子,抬眼看向了崔妧娘,一时间竟然有些吃不准她究竟有什么用意。
  “快成热吃,等冷了吃到肚子里面就让人不舒服了。”崔妧娘笑着又道,“你想看书还是想做点针线之类的打发时间?我等会给你送东西过来。”
  云岚低头尝了一口瘦肉粥,是柔软适口的味道,精细自然比不过宫中御膳,但却带着家常人家的烟火气息。
  看到云岚在吃东西了,崔妧娘便不再说话,她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云岚,心绪却飞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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