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难为

  高丽国使团在鸿胪寺官员们的接待下进宫面圣, 洪武帝回赠了使团丰厚的礼物, 此时高丽贡女们都揭下了帽子, 露出芳容, 跪拜在地。
  贡女们的裙子里有马尾裙撑, 因此异常宽大, 跪拜时裙摆散开, 犹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和洪武帝一起接待高丽使团的有数位亲王,其中最爱好美女的十皇子鲁王眼睛都看直了。
  洪武帝儿孙满堂,而且即将四世同堂, 对女色并无兴趣,见儿子鲁王呆滞的模样,不禁怒气攻心, 扫了一眼儿子们, 唯有燕王朱棣眼观鼻,鼻观心, 没有看这些花一样美的高丽贡女。
  洪武帝顿时更怒了, 徐妙仪这个悍妇, 将朱棣管的太严了, 燕王府一个姬妾都没有, 如今徐妙仪有孕,也不主动给朱棣安排通房妾室, 太不贤惠了!
  于是洪武帝将这里最漂亮的贡女,并另外五个高丽美女一起赐给了朱棣!
  皇上所赐, 不能推辞, 朱棣只能接受,“多谢父皇。”
  鲁王对那个最美的高丽贡女垂涎三尺,酸溜溜的说道:“四哥好艳福。”
  朱棣冷冷扫了一眼鲁王,燕王比太子还有威信,弟弟们都不敢惹他,鲁王立刻不说话了,暗自腹诽:哼,神气什么!谁不知道燕王妃是个母老虎,你敢把美女带回燕王府,燕王妃不得活撕了她们!
  可惜了,这六个贡女都是拔尖的,四哥不懂欣赏美人,四嫂又是个妒妇,贡女们凶多吉少啊!
  于是所有人都期待燕王府上演王妃醋海翻波,抓破美人脸的热闹大戏。
  洪武帝将高丽贡女给儿子们分了分,为老朱家开枝散叶,这一次总是被冷落的燕王反而得的最多,十皇子鲁王和关在皇陵思过的秦王一个都没有得到。
  洪武帝还特意赐了一个贡女给刚刚起复的前丞相李善长,以慰藉老臣心,自己只留下一个贡女韩氏在身边伺候。
  朱棣忐忑不安的带着六个高丽贡女回燕王府,谁知徐妙仪看见中间那个最漂亮的,先是一怔,而后将她叫到书房单独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贡女俯身跪拜,红裙似一团燃烧的火,“妾身七点仙,拜见燕王妃。”
  徐妙仪说道:“名如其人,真是小仙女,抬起头来。”
  贡女以为要被燕王妃乱棍打死,吓得浑身颤抖,豆大的眼泪一颗颗落在红裙上,慢慢晕开,家族遭祸,从名门淑女变成官妓,婚约被毁,未婚夫李成桂已经娶妻生子,她远赴大明为贡女,以为能伺候君王,得到宠爱,将来能为家族复仇,救出弟弟,可是……
  君王随便一指,她就成了燕王府的人,听闻燕王妃是妒妇,府里容不得别的女人,所有的计划都要落空了……
  七点仙准备低头受死,一双皂靴站在了红色马尾裙边,来人的泪水滴在了裙摆上,和七点仙的泪水融在一起。
  七点仙缓缓抬头,看到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海寿?”
  “姐姐!”
  姐弟重逢,相拥而泣。良久,海寿收了眼泪,“我看到李成桂了,他以前发誓说要将姐姐赎出妓馆,纳为妾室,照顾你一辈子吗?怎么姐姐成了贡女?他忍心亲手把姐姐送到大明?”
  七点仙低声泣道:“我是官妓出身,高丽国孩子的身份从母亲,倘若我为李成桂妾室,生下的孩子身份低微,连入成均馆学习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能成为两班贵族,以后为金家洗清冤屈。唯一的法子,就是效仿当年元朝奇皇后,远赴宗主国,伴随在君王身边,将来或许有翻身的可能。”
  元朝奇皇后已经是高丽贡女们心中的传奇了,从低贱的贡女到高丽国王都要跪拜的宗主国皇后,
  海寿说道:“姐姐,不是说好了我来大明告御状吗?我们金家的血不会白流的,我已经得到了燕王妃的器重,等燕王府搬到北平,燕王管着藩地,我们肯定有机会复仇的。”
  七点仙哭道:“你一直没有音讯,我以为你死在路上了。起初李成桂也反对我当贡女,我以死相逼,他才被迫同意的,他加入了使团,一路送我到大明……”
  一对坚强的姐弟,一双有情的恋人。书房里,朱棣听马三保讲完这对姐弟的来历,唏嘘不已,说道:“你去鸿胪寺安排一下,我要和李成桂见面。”
  徐妙仪说道:“燕地和高丽国接壤,如果能拉拢李成桂,对燕王府无疑是件好事。至于七点仙,她是皇上赐给燕王府的,我会暂时给她一个位份,应付皇上,将来到了北平,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了,我会成全七点仙和李成桂这对有情人。”
  马三保领命而去,书房里,徐妙仪抱着肚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棣。
  朱棣被无端看得心惊胆战,“你……不要生气,小心伤了胎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徐妙仪扶腰站起来,“皇上总是瞧我里外不顺眼,见不得我好过似的。塞进燕王府六个美人,分明是教我怎么做贤良妻呢。皇上赐的人,不收下还不行,远远的打发到田庄也不行,非要杵在王府里,个个都封了位份才算完,否则,皇上还会塞人进来。哎,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君家妇难为’这句话藏着多少无奈和悲哀。”
  朱棣忙扶着妻子,“你放心,父皇那边我去敷衍,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徐妙仪叹道:“算了,根深蒂固的想法不可能改变的,父皇嫌弃我的性子,我也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我们互相嫌弃呗。反正我喜欢的是你,父皇怎么想,怎么做,我不在乎了。朱棣,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朱棣抱着妻子,“不会,我会保护你和孩子们。”
  徐妙仪靠在丈夫厚实的胸膛上,怀着一丝希望问道:“这次父皇过大寿,有没有可能下旨要我表哥来京城贺寿?”
  靖江王朱守谦早就去了桂林就藩了,从此没有回京。倘若这次还不回来,徐妙仪觉得这辈子都见不到表哥了。
  朱棣身体一僵,感觉丈夫的回应有异,徐妙仪连忙追问道:“出什么事了?我表哥呢?是不是皇上还不肯放过他?不是说既往不咎了吗?母后难道不护着他了?”
  以前是马皇后说服了洪武帝,保住了朱守谦一条命。
  朱棣紧蹙剑眉,说道:“你先答应我,不要生气。”
  徐妙仪:“好。”
  朱棣说道:“其实这八年来,西南那边一直有弹劾靖江王朱守谦的奏折,已经堆成小山了,有告他荒淫无道,强抢良家妇女的;也有告他酒后闹事,鞭打朝廷官员;还有告他霸占平民良田,圈起来养马;甚至看中了别人家的花园,给了一两银子就强迫别人搬走;他随便拿人家商铺的东西,从来不给钱,若店家去靖江王讨要,朱守谦就放狗咬人,他还——”
  “我不信!”徐妙仪火冒三丈,“我不信表哥变成这样!是那些人污蔑他,想把他从西南挤走!”
  朱棣说道:“写奏折人许多都是耿直清廉的官员,一直以来,都是母后求皇上压着奏折,留中不发,求皇上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朱守谦不知悔改,如今闹得有人已经进京告御状了,皇上下旨,命锦衣卫去桂林押解朱守谦回京城,交由宗人府审理。”
  宗人府专门管着皇族的家事,朱守谦要被宗人府幽禁了。
  徐妙仪没想到她会以探监的方式见到表哥,顿时呆住了,过了一会,徐妙仪问道:“明明他每次的来信,都是一切很好,你为何不早告诉我实情?”
  她所了解的表哥,和朱棣口中的表哥完全是两种人。
  “怕你伤心难过,就一直瞒着你。”朱棣说道:“你收到的信都是师爷模仿他的笔迹写的。他在桂林无人管束,整天花天酒地,早就忘记你是谁了。其实他经常给我写亲笔信,每次都是要银子,我每次都给一些,因为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给,他就写信向你要银子。”
  无耻荒唐,这还是我那个谦谦君子的表哥吗?不,不可能!
  徐妙仪本能的给表哥找理由,“笔迹谁都可以模仿,印信也可以仿刻,或许给你写信的不是我表哥,你被骗了。”
  朱棣怕徐妙仪被气坏了,并没有和她争执,说道:“本以为可以替你挡一辈子,让你觉得朱守谦在西南一切都好。如今他即将押解回京,我再也瞒不住了,这八年来,他已经堕落的面目全非,你到时候别气病了,不值得。”
  八年过去了,无论洪武帝如何想方设法为难徐妙仪,都无法真正伤害到她心,因为她根本不在乎。洪武帝即使塞一百个美女进燕王府,她也只是一笑而过。
  但表哥不一样,表哥为她付出了许多,他们曾经相依为命。只有她关心的人,才会真正伤害到她的心。
  表哥怎么就堕落了呢?是不是有人背后使坏?徐妙仪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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