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
小八说道:“你真当如此绝情?”
徐妙仪说道:“你自己冷血无情, 就不要怪别人绝情。”
言罢, 徐妙仪转身离去, 小八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猛地站起扑过去, 徐妙仪闪身躲避, 小八的手抓着她的左腕, 蘑菇的药性犹在,这一站、一扑已经尽了全力,徐妙仪稍微一挣, 小八脱力倒地。
不过他是个雁过拔毛的个性,饶是狼狈如斯,还是从徐妙仪拇指上薅了一只玉扳指。
小八试着将玉扳指往自己手上戴, 男子指骨粗大, 从食指一直试到无名指才刚合适,小八举着戴着白玉扳指的无名指对着灯光看成色, 讽刺道:“哟, 党党大明亲王, 就送给你这种一钱不值的杂玉, 太没诚意了。”
徐妙仪说道:“地摊上买来方便射箭用的, 五个铜板一只。”
小八赶紧将戴着白玉扳指的手藏在怀里,“这么说这是你贴身的爱物?我得好好保存, 将来做个念想。”
一阵恶寒,徐妙仪说道:“随便你, 你碰过的东西都是脏的, 我也不想要回来。”
徐妙仪不想再和他啰嗦,转身离去。
“喂!”小八躺在地上叫道。
徐妙仪不理会,继续往房门口走去。
叮当!
小八扯下脖子上贴身戴着的一块金镶玉玉牌,扔到了徐妙仪脚下,叫道:“这东西是我的世子令牌,只要在大元境内见此玉牌者,如见世子本人,听候调遣,你藏好了,将来或许能用得上。”
徐妙仪脚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八又叫道:“即使你用不上,别人或许能用上呢?你表哥,那个痴傻缺心眼的宋秀儿,还有什么……反正你关心的人那么多,十个手指头都掰扯不清楚,说不定哪天就需要这块令牌了。”
徐妙仪半信半疑,捡起了玉牌。
小八本想玩笑说我们这算是交换信物了吧,转念一想,或许会刺激着徐妙仪扔掉玉牌,便闭嘴,不再逞口舌之快。
徐妙仪戴上□□,提着食盒出了门,外头的积雪已经铲干净了,不过雪一直下,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再铲一次,锦衣卫们叫苦不迭。
雪夜无需打灯笼,徐妙仪在雪色的照亮下到了鸡鸣寺山门鸡鸣寺已经戒严了,不准闲杂人等出入,山门处有锦衣卫的营地,横着重重路障,徐妙仪亮出腰牌,对了今晚的口令,才被放行。
徐妙仪下山,山路积雪结冰,崎岖难行,走到一半,突然听见凌空一声凌厉的箭矢破空之声,徐妙仪立刻蹲下,就地一滚,避过了利箭,拔出腰间绣春刀,一柄弯刀从身后架在她脖子上,“缴械不杀。”
徐妙仪弃刀,被人往头上罩了黑布袋,被人抗在肩膀上,屡屡听见踩断枯枝的声音,看样子应该是进了山路旁的松树岭,从脚步声来,挟持者应该在十人左右
徐妙仪被人扔到雪地里,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北元世子关在何处?”
听到这话,徐妙仪反而松了口气,原来挟持者的目标是小八,应该是他几个皇叔派来的刺客死士们。
小八啊小八,你真是我的宿敌,连永别了都还被你连累。
徐妙仪想着如何措辞,另个一声音说道:“看他的腰牌——不过一个锦衣卫小卒而已,他知道个屁,赶紧杀了,免得走漏消息。”
徐妙仪嘴被堵住了,双手双脚解被缚住,在黑袋子里像个肉虫子般扭动挣扎,发出呜呜之声。
绑架她的人说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放屁,好容易守到一个落单的锦衣卫,你不是有本事吗?绑一个百户来给我瞧瞧?”
“脱欢!我是二殿下的人,党党千夫长,你敢如此放肆!”
“你不过是大殿下的一条狗,奴隶崽子出身,我是三殿下的伴当,正儿八经的蒙古贵族血统,你舔鞋底都不配!”
“够了!你们忘记三位殿下的嘱咐吗?我们来大明是合力刺杀世子的,不是来内讧吵架的!”
方才还在口角的两人立刻将怒火对准了劝架的人:
“一个小小百夫长,少管闲事。”
“哼,四殿下的狗,遇事就缩,不出来叫一叫,还为他是哑巴……”
徐妙仪暗道,北元三个皇叔合谋杀小八,人还没见着呢,自己人就先斗起来了,看来积怨已久,所谓联合只是暂时。小八狡猾无匹,现在虽居于劣势,但和这种乌合之众斗起来,未必没有胜算。
三方人马吵吵嚷嚷,最后决定先审问徐妙仪,审问后就地刨坑埋了。
黑布袋子解开了,天蒙蒙亮,不过在大雪的天气里,看起来和夜晚一样,松树岭里天寒地冻,徐妙仪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别杀我,我知道世子在那里,我带你们去。”
没先到徐妙仪会如此痛快,三方人马面面相觑,都不相信天上掉馅饼。
绑架她的男子叫做脱欢,脱欢抓了一把雪往徐妙仪脸上搓着,“你是不是吓傻了,清醒清醒。”
徐妙仪说道:“我不是什么锦衣卫,我只是个伺候世子的大明宫廷侍女,世子许了我很多好处,给了我很多银子,我用银子收买了锦衣卫,混下山来,本想去城里联络世子的眼线,没想半路被你们抓住了。”
脱欢顺手摸了摸她的咽喉,眼睛还往她的胸前一扫,“没有喉结,真是个女人,咦,还挺漂亮,世子许了你什么好处?”
徐妙仪低头,“纳我为妃。”
三方人马大笑,“给一个窝囊废人质当妃子,美人,你还不如跟着我呢。”
徐妙仪瑟缩着身子,装作害怕的样子,“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现在只图活命,不求富贵。”
脱欢色眯眯的看着徐妙仪,“放心吧美人,只要杀了世子,以后荣华富贵也少不了你的。”
徐妙仪装作害羞,嗯了一声。
脱欢揭开徐妙仪手脚上的绳索,“美人,快带路。”
另一个首领质疑:“万一她是个骗子呢?你们太着急了。”
脱欢冷笑:“你们不去可以啊,到时候别和我抢功就行。”
那人说道:“这女人水性杨花,惯会骗人,像个狐狸精,她先背叛大明,又背叛世子,说不定马上会背叛我们。”
徐妙仪慌忙说道:“我不是骗子,我不敢骗你们的,我喜欢富贵,但最怕死,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看看这个。”
徐妙仪将小八送的令牌亮了出来,“这是世子给我的,说见此令牌如见世子本人。”
众人拿着令牌传看了一遍,脱欢如获珍宝,将令牌放进自己怀中,大喜,“此乃天助我也!出发!”
没想这令牌居然是真的,徐妙仪有些诧异,她还以为小八开玩笑呢。
一行人皆穿着白色羊皮大袄,和雪地融为一色,徐妙仪低声说道:“世子其实不在鸡鸣寺,外头严防死守其实只是幌子,唱空城计,哄刺客入局。世子在一个山洞里住着,那里曾经是天牢,后来改为锦衣卫在鸡鸣山的一个暗营……”
徐妙仪走在最前面,脱欢紧随其后,来到一处避风的石壁,徐妙仪气喘吁吁靠在石壁上,“走不动了,歇一歇。”
后面的人催促道:“快带路!你们汉人最狡诈,到了天明说不定把世子换了个地方关押。”
徐妙仪突然看着东边天际,“那是什么?”
一串红色的焰火冲入大雪纷飞的天际,乘着众人抬头看去时,徐妙仪重重的往石壁上撞去,石壁裂开一条缝,她挤了进去,脱欢只抓住了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美人消失在石壁里,他大声叫道:“中计!隐蔽!”
回答他的是比大雪还密集的箭雨……
热血化开冰雪,很快又被呼啸的北风重新凝结,徐妙仪打开石壁机关,看到脚下的雪都变成了红色,脱欢死不瞑目的盯着石壁,铁灰色的箭矢几乎插满全身,像一只死透的刺猬。
徐妙仪蹲下去摸他怀里的令牌,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我怕他们口供对你不利,下令全灭,不留活口。乘着毛大人没来,快走吧,一旦他发现你也在这里,我不好交代的。”
正是明月,徐妙仪是在她的安排下乔装锦衣卫夜访小八的,也是徐妙仪将计就计,将脱欢等人引到明月的埋伏圈里。
徐妙仪将令牌藏在袖子里,站起身来,“好,昨晚的事,多谢你。”
明月说道:“人情债不能一直欠着,越拖欠越难还,还好我们两清了。况且……你一旦成为燕王妃,身份尊贵,我恐怕没有机会帮你什么。”
徐妙仪匆匆离去,毛骧果然很快带了一彪人马过来,“把这里清理干净,以后会有更多的猎物钻进陷阱。”
明月领命,毛骧瞥了她一眼,“你跟我来。”
马车里,一个披着狐裘的贵公子抱着手炉打瞌睡,明月赶紧跪拜,“世子殿下。”
贵公子睁开眼皮,哈哈大笑,“是我呀,毛大人,您看连她都哄住了。”
“纪纲?!”明月狐疑的看着眼前人,纪纲穿着北元世子惯常的贵重衣服,易容成了小八,居然人模狗样起来。
毛骧说道:“北元世子今早已经暗中离京,纪纲是替身,你护送‘世子’回北元奔丧,以示大明恩慈,成全‘世子’的孝心,除了五百锦衣卫,沿路都有卫所的军队交替接应保护 。”
洪武帝放小八回家,还兵分两路,一明一暗的护送,并非出自标榜的善意。原本北元局势就乱,现在回去一个世子,犹如朝着浑水里投进一块巨石,搅合的越来越浑了——对于大明而言,北元越乱越好,内讧越激烈越好,最后你咬我我咬你,黄金家族一起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