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奇功

  第三十七节 奇功
  刘备见了诸葛亮,并没有如关羽、赵云担心的那样暴怒,而是十分平静,平静得几乎没什么话。他很简单的问了几句这里的军情,然后就接过指挥权,让诸葛亮回泉陵去运粮。这里本来有些存粮,但一下子来了一万多大军,自然不够用了,所以让诸葛亮回泉陵大本营去取点粮来。
  诸葛亮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立刻带着夫人和几个随从还有几十个亲卫赶赴泉陵,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坐在车中沉思不语,就连夫人黄月英都摸不清他在想什么。连着赶了三天路,他带着人赶到了离泉陵五十里外的紫溪,天色虽然还早,他却出人意外的在紫溪扎下了营。月亮升起的时候,诸葛亮拉着夫人出了营帐,踞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手里捏着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水里划弄着,水波荡漾,水中的月影也全碎成了银鳞一般,闪烁不停。
  “夫人,岳父大人在襄阳还好吧。”诸葛亮忽然偏过头来,看着黄月英的眼睛说道。
  黄月英笑了,诸葛亮自从离开襄阳之后,从来没有问过她的父亲黄彦直的事情,不过这不代表他不知道,他手下有人专门收集襄阳那边的情报,再者上次襄阳盛会,泉陵也有不少商人去过,其中就有诸葛亮派去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父亲的情况。但他既然问了,她当然也得答。
  “还好,父亲……没有答应曹仓舒的邀请,一直没有出仕。”黄月英拈起一块石子,扑通一声扔进水里,溅起几点水花,荡开一圈圈的水纹。她看着远处的一茎水草,微笑着说道:“父亲就象那根草一样,一直生活在官场的外围,就算有什么风波,到他那里也淡了。我黄家虽然不能象庞家蔡家那样跟在后面沾曹仓舒的光,不过也没有落魄,父亲来信说,他过得很安稳,还是象往常那样,天天和庞德公、水镜先生他们闲谈。”
  “且!”诸葛亮不屑的哼了一声:“曹仓舒既要立不世之功,却又不知尊崇这些隐士高人,器量实在有限。”
  黄月英无声的笑了,却没有答话,只是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向诸葛亮靠了靠,轻轻的将头倚在诸葛亮的肩上。诸葛亮似乎有些烦躁,身子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让开,他吹着冰冷的河风,却敞着锦裘,任凭寒风吹得衣襟猎猎作响。
  “我这仗打得不好吗?”诸葛亮深深的低下头,将头埋在两膝之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一丝压抑的愤怒。
  “好。”黄月英淡淡的说,诸葛亮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她又说道:“也不好。”
  诸葛亮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但迷惑不解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迷茫。
  “说你打得好,是因为你凭着三千屯田兵,硬生生挡住了曹军的精锐,挡住了他们南下的道路,为主公保住了撤回来的路。”黄月英不急不缓的说道:“但你没有前进一步,没有大量杀伤对手,让这些人一直盘踞在武陵,一直威胁着主公的安全,这就是不好。”
  诸葛亮扑哧一声笑了:“夫人,你以为就凭霍仲邈,就凭这三千只会种田的屯田兵,能和法孝直带领的白虎军、荆山军野战?只怕不够塞人家牙缝的吧。”
  黄月英点点头:“这一点我知道,霍仲邈也知道,可是……主公不这么想。”她转过头来,毫不退缩的迎着诸葛亮的眼神,声音里充满的鄙夷:“他觉得他虽然从牂柯无功而返,却是从庞士元两万多大军的追击下逃生,还在路上击伤对方前锋主将庞羲,这一点比起你缩在堡垒里要强得多。他以为只要他到了舞阳,凭着手中的这一万多人,凭着善战无前的关云长、赵子龙,就可以轻松击破邓士载和法孝直,收复武陵,接应出张翼德,收复长沙。”
  “怎么可能?”诸葛亮摆了摆手:“邓士载和法孝直手里有七千人,士元从牂柯也带来了一万多人,总兵力比主公只多不少,他如何能胜?而且……”他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舞阳的存粮已经大部分被他在牂柯消耗一空,现在要靠着从泉陵运粮才能满足这一万大军的消耗,就军粮就是个大问题。再说那些益州本地的军队已经被他打得差不多了,现在剩下的这一万多人可大部分是曹军的精锐,不管是从训练和装备来说,都比我军要高出几个级别。又是两面受敌,覆败……不可避免啊。”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轻得已经是只有黄月英才能听到了。
  黄月英没有应他,也没有压低声音,她知道胡济带着人将旁边看守得很好,而且他自己离得也很远,是不可能有人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可惜主公替士元当了把刀,替他除掉了庞羲这些实力强劲的潜在敌人,打击了益州军,又却还以为得计,真是愚不可及。”
  诸葛亮难得的没有反驳她,他双手抱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愣愣的看着水中摇晃的月影,恍然之间有种不可捉摸的虚妄感。自从建安十二年冬天从隆中出山辅佐刘备,到现在已经是整四年了,这四年里,除了最开始的一年还算可以,后面就一天不如一天,先是元直因为他母亲的原因离开了刘备,将所有的重担落在了他的肩上。随后因为在郝穴的一场恶战损失折将,功败垂成。再随后孙夫人被劫,关羽失西陵,丢了江夏郡。刚得了江南四郡,日子才好过了没几天,又因为刘备分兵入益州,搞得四郡不堪重负,刚刚有点积余的物资一下子消耗怠殆尽,四郡活生生被他拖垮,形势也一发不可收拾。自己也因为马谡的事而失去刘备的信任,终于站到了一边。
  如今曹冲已经入了长沙,要想再将他赶出去何其难啊,只怕这一仗打下来,曹冲在江南就有了立足点,长江天险从此丢失,那么刘备还有转机吗?向南入交州?只怕孙权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也没有用,曹冲不会放着他在交州安睡的,一定会穷追不舍,一直追到大海之滨。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可是这位小曹将军的名言。
  刘备没前途了,他不听自己的劝告,急于求成,到了这一步,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而已。那么自己呢,自己将何去何从?当初选择他,真的选择错了吗?可是刚刚出山的时候,他是真的很信任自己的啊,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样,难道真是自己仗打得不好?
  他越想越乱,犹豫不决。
  黄月英坐在他的身旁,一言不发,静静的等待着他自己的决断。夜到中天,风越发的冷了。胡济在远处咳嗽了一声,踏着重重的脚步走了过来:“军师,夜深风寒,还是入帐休息吧。”
  诸葛亮点点头,直起身来,站在大石上环顾四周,忽然笑道:“这里地势狭窄,进出只有唯一通道,东临水,西临山,还真是个打仗击的好地方。”
  胡济闻言向四处看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军师所言甚是,不过这里是我军的地盘,邓士载和法孝直正在和主公对峙,他可没胆子派出人到这里来打埋伏。”
  诸葛亮哈哈一笑,跳下大石,伸手扶着黄月英下来,然后牵着黄月英的手,慢悠悠的朝大帐走去。进帐之前,他有意无意的看了看紫溪东的山林,眼中精光一闪而没。
  …………
  紫溪东的山林深处,胡子拉碴的魏延拄着长刀坐在大石上,看着对面的李维,一副不可能的表情。李维翘着二郎腿,一始既往的不正经,他嘻嘻的笑道:“你别不信,我李元基的消息什么时候出错过。我可告诉你,快马今天上午就到了,蒋公琰正在准备大批的粮草,只等诸葛亮回到泉陵城立刻起运。”
  “他就算要运粮,也没必要让诸葛军师亲自回来啊,那里战事正紧……”魏延虽然已经在刘备手下没呆几天,却对诸葛亮印象不错。
  “这个你别问我。”李维直摇手:“我只知道诸葛亮带着他老婆和几个随从回来了,总人数不超过一百人,你要是不想立这功,我这就赶回泉陵城把我的人手拉出来,就凭这些侍卫,还不够我吃的。”
  “你别扯了。”魏延咧着大嘴笑了:“我潜行千里,跑到这里来却看着你特选虎士去拿下诸葛军师?那我还不如用这把公子给配的神刀抹了脖子算了。奶奶的,我好容易才等到这么个机会,怎么能让给你。不过你放心,你给我送消息,我不会忘了你的,等将来到公子面前报功的时候,我一定将你带上。”
  “好说好说,既然如此,我就回城等你的消息,城中还有三千兵,你要是想取城,可以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先把那几个主要的部将给干掉,好让你再立一功。”李维说着,哈哈大笑,起身急行几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牛逼,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了。”魏延拍着大腿赞了一声,对旁边的乐綝说道。
  “文长,我们怎么办?”乐綝兴奋的说道,虽然在征求魏延的意见,可他那兴奋的样子却分明表露着他不可抵制的要冲上去生擒诸葛亮的想法。
  “玄玉,你说这诸葛亮是发哪门子疯?”魏延有些不解的说道:“他居然只带一百人就敢走这五百多里路,还宿营在这四不靠的紫溪,他为什么不赶到十里以外的黄田铺去休息,或者连夜赶回泉陵城?”
  “你想什么呢?这是他们的地盘,能有什么事,他当然带少点人,走起来也快点。”乐綝有些不解的看着魏延,从夷陵出来已经快一个月了,躲在这山里也有好几天了,想着偷袭泉陵,一直没找到机会,这好容易来了机会了,他反倒犹豫了。
  “太反常了。”魏延摇摇头:“太反常即为妖,这里面恐怕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暴露了踪迹,他来诱捕我们来了?”魏延抬起头,眼睛盯着乐綝,这些天一直潜伏,身上带的干粮虽然不少,却不敢浪费,一直省着吃呢,搞得魏延的脸都瘦了一大圈了,下巴也尖了,眼窝也陷了。
  乐綝愣了一下,略一思索又说道:“文长,按理说我们潜行千里,走漏风声在所难免,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他是来诱捕我们的,我们也无处可逃,与其被他们大军围住,不如冒险出击。我军精锐,如果能一击而中,再迅速攻击泉陵城,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要不然我们呆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总不能再退回夷陵吧,剩下的那点军粮可不够我们回程的。”
  “回去当然是不可能的。”魏延摇了摇头:“公子现在应该正在长沙全力围歼张翼德,这个时候如果让刘玄德进驻泉陵,只怕公子的计划要落空。我们就算拿不下泉陵,也要赶到临湘去挡住张翼德的退路,当然能拿下泉陵那是最好的了。刘军的军粮大部分都在泉陵,一旦拿下泉陵,我们就断了他的子孙根,他兵再多也凶不起来了。”
  “呵呵,正是如此。”乐綝眉开眼笑,一点也不觉得魏延说的事有多难,好象本来就应该如此是的。他们俩合作时间比较长了,相互之间配合也比较默契,当下商量好了方案,由一个人带五百人下去拿诸葛亮,另一个带着剩下的五百人作为后备部队。
  乐綝要去诸葛亮,可是被魏延拒绝了,两人争了一阵,乐綝到底没争过魏延,不管怎么说,魏延是正将,他是副将,真要较起劲来,他还得听魏延的。
  魏延拍拍乐綝的肩,一句话也没有说,带着五百人直扑紫溪。他在紫溪东岸打量了一下,没没看到有桥。他生怕去探路耽搁了时间,又怕水深不能过,稍一犹豫的时间,他的亲卫队率张焱已经跳下了水,直向对岸走去,河水将将能没到他的脖颈。
  “大人,水不算太深,应该都能过。”张焱一边说着,一边将溪边的一棵大树干抱起,扔到河中,自己跳下水,推着树干走到最深外,单手握住了树干。魏延一见涉水能过,也不再想其他的心思,直接穿着铁甲就下了水,身边的士卒紧跟着他的步伐,一个接一个的跟着他潜入冰冷的水中,有些个子略小的,就扶着张焱手中的树干,在其他的帮助下游了过去。
  直到所有的士卒上了岸,张焱才从水中跳出来,精神抖擞的站在魏延面前。魏延满意的拍了拍张焱的肩膀,指了指前方的军营,弯着腰侧拖着长刀飞奔,张焱带着侍卫紧紧相随,三百步的距离转眼即到。离营盘还有二百步,守营的士卒已经发现了他们,急忙敲响了报警的战鼓。魏延见已经暴露,也不再隐藏身形,一声令下,手下士卒四处散开,呐喊着分成几路攻入了营帐,抡起长刀见人就砍,一心要在敌人的援兵赶到之前掌握住形势,拿下对方主将。
  杀声四起,胡济一边指挥着士卒上前阻拦,一边派人通知诸葛亮先走。魏延就在胡济身前不远,听到他的叫声,冲着身边的张焱使了个眼色。张焱会意,带着三个侍卫突然发力,舍了身边的士卒,直奔胡济杀来。胡济大惊,一边大叫着一边急步后撤。不料张焱脚步极快,手中长刀翻刀,连进七步,斩杀七人,冲到胡济面前,一刀将胡济斩杀。
  片刻时间,诸葛亮的几十个侍卫就全倒在了血泊之中。
  形势出人意料的顺利,顺利得魏延都有些不敢想象,预想中的敌人伏兵根本没有出现。当他站在诸葛亮的大帐前时,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张焱一刀劈开了帐门,诸葛亮衣衫完整,正坐在灯下看书,黄月英坐在他对面,正在摆弄一个襄阳刚刚发行的浑天仪简易模型。见魏延进来,诸葛亮波澜不惊,只是看着魏延**的铁甲微微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书,背负双手束手就擒。
  魏延反而有些愣住了,稍一愣神之后,挥手命令侍卫上前将诸葛亮绑了,他也顾不上诸葛亮有什么计谋,反正你已经落入我的手中,就算有诡计,老子一刀砍了你,也算是除了刘玄德一条手臂。他带着人押着诸葛亮夫妇匆匆回到了树林里,和还在紧张防备可能出现的伏兵的乐綝会合,将情况一说,连乐綝都有些不解,这功劳来得也太容易了,容易得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魏延和乐綝商量了一下,用诸葛亮随身带着的军师中郎将官印伪照了一份公文,派几个机灵的士卒扮成刘备军士卒进入泉陵城去见蒋琬,假说诸葛亮在半路上偶染风寒,不能及时入城,而刘备正在舞阳急等,大军很快就要断粮,要求蒋琬立刻运送大批的粮草出城。蒋琬接到公文后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诸葛亮得了什么风寒,以至于这几十里路都赶不回来,但从公文上又看不出任何破绽,除了公文不是诸葛亮亲笔所书之外,其他的纸张、印信一切都是真的。再说诸葛亮的公文也偶有其他人代笔的,所以蒋琬也没有太生疑,第二天就派糜芳带着两千人押着大批粮草出了城。出城不过二十里,糜芳就在城西中了魏延的埋伏,两千人被魏延斩杀过半,糜芳受伤被俘。然后魏延又与城中的李维里应外合,轻松拿下了泉陵城,蒋琬被擒。
  过程轻松得魏延等人一直都象是在梦中,直到坐在泉陵城诸葛亮的府中,他们还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一边互相质疑,一边火速向长沙的曹冲发出捷报,我等已经拿下泉陵城,即刻北上攻击临湘,切断张飞退路,请将军放心。
  泉陵的失守,不仅魏延等人意外,就连正在舞阳和邓艾等人打得热火朝天的刘备也觉得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愣了半天,还是不能相信泉陵已经失守,而且连诸葛亮和蒋琬都已经被擒了。这……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了。
  不管是不是不可思议,泉陵的失守彻底将刘备送入了深渊,庞统得知魏延拿下了泉陵之后,笑得丑脸开了花,他立刻向泉陵靠拢,让开了刘备南撤的退路,同时命令刘磐与邓艾合力全力夹击刘备。刘备在关羽的劝说下,终于放弃了北上救援张飞的打算,凄惶的带着人突破刘磐的阻击向郁林郡退去,邓艾与刘磐紧追不舍,连战连捷,斩首数千,一直追到了郁林郡界,遇到了关平等人带着人马前来接应,这才停下了脚步。此时庞统已经拿下了零陵全郡,派张任带四千人马留守泉陵,自己带着人马和魏延回击临湘,四千大军兵临城下,廖立不敢出战,只得据城而守。
  …………
  龙阳城。
  张达、范彊面对着张飞派来的劝降使者,面色惨白,茫然无措,使者面色倨傲,下巴抬得高高的,颐指气使:“将军大人说了,只要你们献出龙阳城,他可以既住不究,你们官复原职。如果你们还执迷不悟,城外一万大军即刻攻城,随时将龙阳踏为平地,到时候你们再想求饶可就迟了。”
  使者鄙夷的看了一眼发呆的二人,又接着说道:“你们不要指望曹军来救你们了,乐进部已经被打残了,根本没有能力来救你们。曹冲的主力还在东岸和向将军对峙,根本不知道张将军来了这里,等他们赶到这里,张将军正好可以以逸待劳,好好的收拾他们一下,不过你们只怕没有机会再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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