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恶亲戚

  温热的眼泪滴在长欣的脸上,湿湿的,有一点点痒。
  兴奋的长欣一呆,有点无措。她一向觉得哥哥腼腆又敏感,胆子跟周围那些小女孩一样小小的,特别需要人的保护。但是哥哥又从来不哭的,长欣也不喜欢小朋友哭,觉得以这种方式发泄情绪真是一泡怂货。
  可面对眼前哭鼻子的哥哥,她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哥哥一定是在名府受了大委屈了!听说,那可是个阎罗王住着的地方。
  长欣怯怯地伸出手,给哥哥擦眼泪。
  “哥哥,不哭!不疼!”
  “嗯!”长默知道自己再一次失态会引来母亲的担心,飞快地收住自己的情绪,他破涕为笑,抓着妹妹的手,重重在她手心啵了一下。
  “乖长欣,哥哥不疼。哥哥不要你的保护,哥哥要保护你,还有娘亲,你们都要好好的。”
  长欣大力点头,一边努力躲着手。哥哥亲得她手心痒,她心里又开心又兴奋,咯咯咯地笑开了。
  兄妹俩正打闹,突然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插了进来:“呦!回来啦?这是怎么的,怎么瞧着哭上啦?”
  两个孩子都仰起脸,承袭自原主记忆的一股厌恶感让长默皱起眉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正抓着一把瓜子嗑着的胖妇人。
  瑛娘脸上的神色亦是一收,过去搂住了自己两个孩子,淡淡地唤了声嫂嫂。
  她嫂子吐着瓜子壳:“回来是好事呀!这孩子倒是命大,居然挺过来了!就不知评测结果是个什么等级?”
  瑛娘抿嘴道:“回嫂嫂,是下下。”
  “啊哈!”她嫂子夸张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不该存着什么期望,果然是个下下的废物!”
  瑛娘抿紧了嘴,也不理她,只道:“嫂嫂,孩子们都饿了,我带他们家去了。”回头又招呼了一声拴好了驴板车此时已下田忙活的哑二晚上过来吃饭,就拉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嗑着瓜子的胖妇人又夸张地啐了一口,拉长声音嘟嚷:“好好的米面,整天养野男人,也不知道私底下还做了什么!真是臭不要脸,我呸!”
  长默这个大娘林大凤是周围几个农庄中出了名的浑,一张嘴刻薄又势利,难听的话一串一串,谁见了她都绕路走。
  她敢横,因为有个当上庄中大管事的哥哥,掌管着庄园所有人的生计,对于没有自由身的奴仆,说是予杀予夺也不为过。
  就曾经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有个性子泼辣的女人受不住气,跟林大凤顶撞了两句,隔日她家的田地就莫名其妙遭了虫灾,辛苦一年的收成全打了水漂,没过几天,妇人的丈夫当公差时又莫名其妙砸断了腿,雪上加霜,好好一家子差点就家破人亡了。
  通过这样的“立威”,林氏兄妹的权威到了无人敢挑战的地步。
  谁也不想因为几句口舌之争招惹接下成串的麻烦,甚至家破人亡。村子里的汉子们都约束着自家的妇人别犯浑,而这些忍让和示好越发助长林大凤的气焰。
  谁让林大郎在主子面前得脸?
  而这个林大郎,本身还是个四级神血战士!
  四级!这在普通人眼中,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现在异能者简直是滥大街,但寻常看到的都是一级二级,三级就很了不起了,严格来讲,三级以下,这些人只能算是“血脉觉醒者”,不算真正的神血战士。
  这些人的能力,也就比普通人身体壮实一些,速度快一些,有力气一些,多使两个击雷术罢了。
  毕竟,资质普通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的,而培养出一个高阶战士要耗费大量资源,只能挑其中资质优秀者培养。不经培养的觉醒者,一生能修练到三级也就到顶了。
  若以事物来形容不同等级的异能大小,一级是个李子,二级是个桃子,三级是个西瓜,四级则是一个小池塘!三级与四级之间,绝对是一道天堑!
  所以,三级只是入门,四级才算一个真正的神血战士!
  四级的神血战士放到异能者队伍中,只能算个渣渣,放在世俗中却足以傲视一干低异能者,更何况,农庄药庄之中的普通人。
  谁都知道,一个林大凤根本不值什么,只要能扳倒林大郎,林大凤就是没牙的老虎,三四个妇人一起上,分分钟让她吃一嘴屎。
  可是林大郎是那么好扳的吗?
  长默是深明这个关键的。
  要说庄子里最恨林氏兄妹的人,长默一家三口得是排得上号的。
  这事情说起来还得提一下林家的发迹史,林家原是庄上普通的佃户,依靠许家才有今天的地位。
  许氏的地位很特殊,虽然只是永安陈氏——也就是这一大片庄园主家的荫奴,但这一代的许家二老混得不错,在主家那边颇有脸面,晚年被恩典,放到庄子里荣养。
  慧眼独具的许老管事在这里发现了天资不错的林大郎,有心培养,两家便结了亲家。
  依靠亲家的扶植,林大郎得到了部分修练资源,虽然有限,但他自己也争气,最终在中年的时候练到了异能四级,成为真正的神血战士,扔在普通人堆里,也算出人头地了。亲家翁又将他介绍给了主家。
  只是林大郎在主家没有一飞冲天,反而打工打得很不顺利,没过多久,又被刷回庄上了。
  许家二老过世,林大郎又在二老的推荐下,当上了庄上大管事。
  许氏这算是养了一头白眼狼,二老还在的时候,兄妹俩事奉恭亲,得到无数称赞,等二老过世,便露出丑恶面目来了,他们盯上了在家的瑛娘。
  长默的娘是许老管事夫妻二人的老来女,二老走的时候也才十六岁。许瑛娘在主家亦服侍过一段时间,那时刚接回家不久,是二老求了主家恩典,接回来说亲的。然而二老走得太突然,瑛娘便这样孤身留在了家里。
  为了讨好主子,他们将瑛娘送给了主家公子,当泄欲的玩物和生子的工具。
  瑛娘只有一个哥哥,是个药罐子,长年缠绵病榻,就是想管这事,也是有心无力。
  后面,瑛娘有孕,送回庄上生子。
  这是生命的奇迹,女人原对灰暗的人生已经绝望,小小粉嫩的一团生下来,又被唤起了对生活的热切。
  然而也等于有了软肋。
  不久之后,这对狼心狗肺的兄妹以孩子为要挟,又将瑛娘送去了主家。
  三年后,长欣出世。
  这时代有很多女孩都这样,最好的花期失去了嫁人的机会,沦为玩物工具,没有丈夫的疼爱,没有家庭温暖,主人兴致来了随意亵玩,然后产下一个又一个孩子,在人老珠黄的时候被抛弃,后来,养大这些孩子之后,孩子若没有觉醒神血能力,又将被送往名府,接下来迎接她们的,往往是丧子的悲痛。
  当然,也有好运的,孩子侥幸成为药童,天资还不错,母子被主家承认,从此咸鱼翻身。
  偶尔出现这么一桩,就会引为美谈,在女奴之间争相传颂。
  不知有多少少女做着这样的美梦,然后被现实击垮呢?
  瑛娘听多了这样的故事,知道自己的孩子将要面对的命运,在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母为子强,生下长欣之后,这个默默忍耐的女人偷偷喝下了绝子汤,决绝地毁掉了自己的脸!
  正是这个举动绝了林氏兄妹更多的暗算。也正因为如此益发惹恼了他们,这些年,林大凤给瑛娘寻了无数麻烦,每回见到这个被她祸害甚深的小姑子,不是冷嘲,就是热讽,处处叼难,若不是他们不敢随意处置主家留下的种——嗯,哪怕是野种,现在瑛娘母子三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长默真的佩服自己的母亲,明明恨一个人恨得想活剥其皮生啃其骨,这些年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愣是没撕破面皮,在对方手底下成功求生,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
  只要想到这些,长默就特别特别心疼自己的母亲。
  污言秽语传来,声声刺耳。
  长欣顿住了脚步不肯走,想回头找恶婆娘拼命,被娘亲和哥哥按住。
  长默也是气血翻滚,但他忍住。
  母子三人的生存状况太恶劣了,造成这样的原罪不是林氏兄妹,林氏兄妹不过是横亘在眼前的两个小脚色。但却是他们眼下必须搬走的两座大山。
  可是他们太弱了,想征服高山,挖走山脚下的一铲土是无济于事的。
  长默对长欣说:“长欣,你现在过去,也许能骂她一顿,拼尽全力撞她一记腰眼,可是林大凤单手就能将你制服,打你一顿。”
  “重要的是,这并没什么用。除非你能一口气干倒林大郎,否则不仅没用,还会给娘招来无尽的麻烦。”
  长欣攥紧了手:“可是难道就任他们一直这么欺负我们?”
  “所以我们要长大,要变强。你相不相信哥哥一定会扳倒他们?”
  长欣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信!”
  瑛娘欣慰地看着儿子,眼圈微湿。
  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长默转头对着母亲,眼神炽热且坚定:“娘,无论那婆娘如何辱骂你,都无损你在我们眼中一分形象。”
  瑛娘的背突然塌了下去,埋下头,想对儿子解释,却陷入内心的羞耻感与对儿女的歉疚:“娘、娘与你们哑二叔……”
  长默截断她:“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堂堂正正,轮不到谁来说三道四!”
  就感觉他娘将背又重新挺直了,这些年的风雨已经将这女人坚强的心打造得铜墙铁壁,得到儿子的支持,她最后一点心结也解开了,轻轻道:“正是如此。”
  懵懵懂懂的长欣也道:“娘,欣儿也支持你。”
  “就是……”长默挠挠头:“哑二叔为什么一直不来提亲?”
  “不是没有提过……”瑛娘脸热了热,又叹气:“被截住了。好了——这不是你小孩子该探听的事,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长默做了个鬼脸,长欣被哥哥的活泼逗笑,也开始做鬼脸。
  那些不相干的人,那些腌臜事统统被他们丢在脑后,今天是他们团圆的日子,就该快快乐乐的。
  回家吃了一顿极其简单,却是这个家能拿得出来最丰盛的饭菜,沐浴梳洗空闲了下来之后,面对家徒四壁的新家,长默开始在脑中思索,怎么改变这个家目下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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