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怂且甜 第34节

  一袭玉色流云暗纹锦袍的赵澈长腿迈过正殿门槛,从夏夜薄薄暮色里,走进殿中这片今夜专为徐静书而存在的阑珊灯火。
  想是这三个月他的目力恢复并未突飞猛进,不愿在这场合因目力模糊而闹出什么破坏气氛的尴尬,他左手搭在平胜的小臂上,每一步都走得沉稳端方。
  但即便他仍旧看不清,在这个徐静书一生只此一次的盛大时刻,他能到场见证她长大成人的美好瞬间,于徐静书来说,已是极大的圆满。
  胸腔里压不住的悸动使徐静书灿亮笑眼里泛起潋滟。
  那不是伤感,是情生意萌的少女心中隐秘沸腾的无上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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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澈在平胜的搀扶下拾阶而上,走到主座前对徐蝉、孟贞执礼。
  “不负二位娘亲所托,请回恩师为表妹手书冠礼词。”他恭敬将精致的小卷轴呈上。
  他口中的恩师,便是名动两朝的大学士段庚壬。
  徐静书惊了,下头的赵荞、赵渭、赵淙都惊了。
  只有七岁的赵蕊与三岁的赵蓁无辜眨巴着眼睛茫茫然。
  最后还是赵荞最先打破沉默,跳着脚笑闹:“那大哥不许偏心!年底我加冠时也得一视同仁!”
  大学士段庚壬亲笔手书加冠祝词,便是“不学无术”的赵荞都明白这是多大的殊荣。
  才识渊博的段庚壬为人孤高,颇有几分名士狂傲,轻易不会为别人家的孩子做加冠祝词。用脚趾头想都知赵澈得求到如何软磨硬泡的地步,才得他老人家执笔挥毫。
  要知道,在今夜之前,满镐京城得过大学士段庚壬作加冠祝词的人里,不姓段的只有四个——
  汾阳公主赵絮!成王赵昂!执金吾慕随!以及他的亲授弟子赵澈。
  如今,在这四个名字之后,紧跟了一个徐静书。
  就问还有什么样的成年贺礼,能贵重过这一件?!
  别说赵荞,连一向“不争不抢、给什么是什么”的赵渭都忍不住歆羡,抬头眼巴巴看了看兄长手中那小卷轴,默默往二姐身旁站了一步。
  他还有一年多就冠礼了。
  “我也想要。”他小声嘀咕,却也知道想也白想。
  武德帝膝下皇嗣不少,到如今过了成年礼的共有六位,也才只有早些年汾阳公主赵絮与成王赵昂这两位得过段庚壬的成年贺词。这段大学士,真不是轻易求得动的。
  徐蝉笑意欣慰,却有些不大敢接那卷轴,扭头看向孟贞。
  古韵雅言非但难写难认,要正音畅读也非易事。她们二人虽略识得些,若要当着小辈们郑重宣之于口,恐怕也难做到毫无瑕疵。
  孟贞想了想:“既是世子向段大学士请来的,那便也由世子代为祝词,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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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赵澈是徐静书同辈,按理不该由他来读这祝词。不过他是段庚壬亲授弟子,由他代师宣读倒也不算失礼数。
  赵澈噙笑应声,慢慢走到孟贞与徐蝉中间,与徐静书面向而立,双手展开那精致小巧的卷轴。
  此时他还处于“视物模糊”的阶段,根本没法看着读,那卷轴展开不过是做个样子。所以他的目光便状似无意地落在半臂之隔的徐静书脸上。
  徐静书知他是看不清的,却还是忍不住赧然面红,略略垂首。
  “令月吉日,始加服冠。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短短二十四字,以正音古韵从赵澈口中顿挫而出,如宝珠粒粒滚落玉盘,琅琅成调,声声入心。
  这古朴雅正的祝词言简意赅,所寓却美好深远。
  在此吉日,为你加上成年人的服冠,便是宗族亲人认可并开始期许你的成长,从此你有了资格去决定自己的人生。
  请你就此告别幼时懵懂、童趣嬉玩,尽心造就成年人该有的襟怀与志向,在外端肃威仪风骨,在内培养高洁美德。
  去闯荡,去承担,去跌倒,去勇敢。去俯仰无愧。
  祝你万寿无疆。此生,福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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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涵云殿庭前早已布好拜月谢祖所需的一切,徐静书手执清香,端正跪在蒲团上,在穹顶明月的注视下,向面前小坛上那代表徐家先祖的沉香座行大礼拜谢。
  礼毕起身后,孟贞笑问:“静书可要自定别号?”
  徐静书事前并未想过自己的成年礼会如此隆重正式,所以也就从没考虑过“自定别号”这茬。被这么一问,她有些茫然,不自觉地就扭头去看赵澈。
  赵澈噙笑的目光不是太准确,但似乎心有所感,知道她正看过来一般,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
  徐静书正蹙着秀眉琢磨他这摇头的深意,赵荞便贴心地哈哈笑着过来揽她肩膀:“你别傻!别上这当!我母亲这是憋坏呢,她想瞧你闹笑话!别号这东西不急于一时,往后你几时想起都行。”
  姓名是父母对一个人的期许与祝愿,而别号,则是一个人在成年之际昭示自己将来的志趣、抱负。自定别号这事虽被归在成年礼的仪程中,那只是意味着长大成人后就拥有了这项权利,不一定非得真在这天决定。
  因为刚刚才满十五的少年少女们,见地稚嫩、阅历尚浅,这时为自己起的别号大多会在将来成为朋友们口中的羞耻笑谈。
  “阿荞你可真无趣,年底我也叫你起。”被自家女儿戳破的孟贞佯怒,笑瞪她。
  赵荞笑着扑过去卖乖:“诶呀,不要这样计较,咱们该去赠礼入席啦!”
  大家说说笑笑举步往膳厅,徐蝉顺口打趣:“我瞧静书方才看了澈儿一眼,莫不是想叫他帮着定这别号?”
  “没有没有,”徐静书庆幸此刻是在庭中,夜色应当足以掩饰自己的大红脸,“我就刚好一扭头……”
  赵澈虚虚握拳抵在唇前,轻咳一声,浅声笑:“若要问我,我觉得可以唤作‘月下’。”
  “月夏?”赵淙小声嘲笑,“刚巧是盛夏月夜,就捡‘月夏’二字塞给表姐?懒大哥。”
  赵荞听到他嘀咕,照着他脑袋轻轻一巴掌,笑斥:“显你读过书?大哥的学问还能比不上你?他挑‘月夏’二字,那肯定是很有深意的,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赵澈轻笑,往徐静书的方向投去一瞥:“嗯,很有深意。”
  徐静书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整个人烫得快要熟了。
  走在后头的赵渭疑惑地看了看兄姐与四弟的背影,再看旁侧那个举止突然羞涩僵硬的表姐,忍不住挠了挠头。
  为什么四弟和二姐都以为大哥说的是“月夏”?只有他觉得其实是“月下”吗?
  至于深意么……不就是“月下美人”?
  是不是人长大了都这样?连大哥都没能免俗。
  满脑子情情爱爱,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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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无外客,入席前的亲族赠礼一项在几个孩子的叽叽喳喳中显得随意、热闹又亲昵。
  几个小孩子自然是不必赠礼的。
  “大哥不赠礼给表姐?”小五姑娘赵蕊歪着脑袋疑惑地望着兄长。
  “大哥已经替表姐请回了段大学士祝词,那可是千金都买不来的。”赵渭拍了拍妹妹的头,耐心解释。
  徐蝉、孟贞各自取了一套首饰给徐静书,都不算顶顶金贵,却是她俩各自在少女时期的心头好,与徐静书眼下这年岁也合宜。
  赵荞则给了一枚小小的鎏金镂空香囊球。虽小巧,但极尽精工巧思,中空内平衡极好,佩在身上无论行走坐卧,哪怕翻跟斗打滚,香料都不会散溢。
  “这可是我攒了两个多月的说书钱才买来的!”
  她笑音略有点沙哑,却非常骄傲,神采飞扬。是她凭本事赚来的钱!她自己!亲自!赚来的!
  如今赵荞还不能独自登台,都是搭着师兄师姐们在说,说一场书也分不到多少钱。这枚香囊对她来说可谓是“斥巨资”了。
  徐静书眼眶发烫,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多谢表姐。”到年末赵荞成年礼时,她也要送一件很好很好的贺礼。
  “好说好说,谁让你是我表妹呢!”赵荞得意地笑。
  “你的成年礼还有半年,你好意思叫她‘表妹’?”赵澈不豫笑哼,“不像话!该改口了。”
  赵荞不服,嘟嘟囔囔和大哥讲道理:“这事可是我小时候就同她说好的!她得比我高我才将‘表姐’的位置还她,如今她和我一般高啊。再说了,若我也像老三老四小五儿一样叫她‘表姐’,那她在府中不就变成你一个人的‘表妹’了?!”
  赵澈愣了愣,旋即闷笑:“嗯。可不就是我一个人的表妹?”
  你嗯什么嗯?接什么腔?是没发现这话很有歧义吗?!徐静书在心中恼羞成怒地咆哮着,一把捂住赵荞的嘴。
  “好,别说了,你是表姐,你一直是表姐。”
  她觉得自己今夜脸上这热烫怕是不会好了,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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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习俗惯例,每个人出生时,父母都会为他们酿一坛酒,精心封存,到十五成年礼那日才取出来。
  徐静书出生时正逢亡国战乱,她的父母是为避战火才躲进钦州堂庭山间村落,日子过得很艰难。她虽从未问过,却能料想当年父母是拿不出多余粮食替她酿成年酒的。
  可当入席后,赵澈命平胜取来一个简陋的小坛子时,她的眼泪刷刷就下来了。
  那种小坛子是堂庭山中常见的,就地在山上取土,粗粳硬土配上一些“糯米土”,烧制工艺粗糙,器形不大讲究,胜在耐火、实用。
  平胜将那个看起来就很有年生的小坛子放到徐静书面前。
  赵澈道:“派人去堂庭山问你母亲要来的。她说,当年情形不好,没有多余粮食,表舅便在山间寻了夏日浆果为你酿下这一小坛。”
  长烛明光中,他含笑的眉目清隽端雅,字字和缓,仿佛只是毫不费力的举手之劳。
  徐静书猛地抬袖捂脸,忍不住又哭又笑。
  镐京离钦州,便是快马加鞭一路畅行,来回也少不得两三个月。这么一算,他是春日里就已派人去替她取这坛酒。
  他在那么早时,就已想到了她的成年礼。
  若不是赵澈有心,或许她永远不会知,原来她的人生之初,也与世间每个小婴儿一样,被父母以深浓爱意护在怀中,欢喜于她的到来,期盼着她长大成人。他们也曾倾尽所能,为她存下一坛成年酒,让她今夜有机会穿过十五年的光阴,捧起那份来自父母的疼爱。
  徐静书的成年礼,没有富贵泼天的排场,没有如云的宾客,没有成山的贺礼。
  可她有两位爱护她的长辈,一群笑闹祝福的表弟表妹,千金不换的宿儒祝词、父母为她存了十五年的舐犊之心。
  还有她心中偷偷喜爱的少年郎。
  他费尽心思,将这些至美至暖的存在,送到她面前。
  世间最温柔美好的东西,她都有。而她要做的,是长成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要好到能自己发出光来,足够与今夜美好的一切交相辉映。
  作者有话要说:  年末三次元忙到我吐血,等过了这几天我争取勤奋加更qaq。发自肺腑地感谢大家的每日陪伴,虽然我每天总是要到更新完才吃晚饭,可是我吃饭的时候刷着评论区,看到你们都来了,就觉得我根本没有饿!爱你们(づ ̄ 3 ̄)づ
  注: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出自《仪礼·士冠礼》,此书作者学界有争议,暂无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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