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因为记挂着港口那边的事, 苏琳加快脚步朝符石加工厂赶去。
这座加工厂很大，几乎堪比一个小村落的规模, 左侧有一个巨大的院子, 院子里堆积着刚运来的符石原石。院子后是一排长长的房子，里面发出叮叮哐哐的凿石声。
右侧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一排两层楼，这侧楼建的比左侧要精细太多, 二楼回廊的柱子上还有动物造型的雕刻, 朝南一侧用了彩色玻璃窗。
时不时能看到几名奴隶模样的人恭敬地端着食物水果进去，又恭敬地退出来, 动作小心翼翼, 生怕会惊扰到里面的人。
只是他们动作再小心也没用, 另一侧屋子里叮当的声音停不下来, 这里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果不其然, 没多久二楼屋里就传来一阵大声抱怨。“这么吵让我怎么画？今天不画了。”
等在楼梯口的男人听到这声音后脸色一苦, 推了一名奴隶上去照看，自己小跑着到一楼去找主人了。
“主人，劳伦斯先生说太吵今天不画了。”
一楼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像夜魔杂货店的老板, 有时候会直接来这里买。符石加工厂在城镇中也有个小店铺, 只是价格比这里贵上不少。
白天来买货的人不多, 现在一楼的店里就只有工厂主人和矿场下来的财务杰里在, 两人正在对账顺便讨论一下供货问题。
工厂主人是个四五十的男人, 叫诺厄, 跟矿场主人长得有些相似的地方，但他看上去更加和善。最近过来买符石的人太多，手里的订单快要供不上了, 他有些焦急。
“来的都是我得罪不起的人, 只能给现货，这里已经没有存货了，你们得赶紧多运点原石下来。”
财务杰里摊着手道：“人手不够，得再招点人来干活。那几个老家伙最近总是找借口不干活，估计撑不了多长时间，得找新人了。这附近的人手不太行了，要去远些的地方找。”
“不行去买些奴隶吧，只要能干活就行。我这里也缺人。”
两人正商量着，守在二楼的仆从就急匆匆地跑下来。诺厄眉头皱起来低声咒骂道：“这个铭文师也越来越不听话了，最近总是找借口不干活。”
“新的铭文师没找到前，咱们还得跟他合作，你别冲动。”
诺厄哼了一声，原本冷着的脸在走上二楼的瞬间就变成了笑脸：“劳伦斯先生，别生气，既然您觉得吵，我在附近还有个房子，要不您去那里怎么样？”
“不怎么样。”劳伦斯先生从屋里走出来，态度傲慢地昂着头，“我有件事要通知你，以后我不会帮你再刻画符文了，你另请其他人吧。”
诺厄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他脸上堆着笑小声道：“咱们进屋说吧，是不是这里给的钱不够？我们可以提价，翻倍也行。”
劳伦斯被哄进了屋里，诺厄手快地关上门。
里面的谈话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就传来一阵打砸声和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乒乒乓乓持续了许久才停歇，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些咒骂和呼救。
守在门前的侍从习以为常地站着，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眼神机警地巡视着四周，苏琳几人过来的时候，他立即朝前小跑着大喊起来：“几位是来买符石的么？”
说完就小跑着朝楼下走去迎接，态度相当热情。
苏琳走进院子，眉头皱了一下，她好像闻到了血腥味。刚刚才在矿场闻过味道，她现在对血腥味非常敏感。
她仰头看了眼，二楼已经没有动静了，不过味道并没有散开。
诺厄的侍从发现了她的动作，眼神闪烁一阵，立即热情地道：“以前没有见过你们，是第一次过来么？我们这的符石品质特别好，屋里有样品，你们要不要看看？”说完迅速从屋里拿出几块加工后的符石给他们看。
“这些是标准符石，如果你们有需要，我们还可以帮忙定制符石大小厚薄。价格绝对比外面卖的要便宜。这里还有刻画过铭文的符石，都是找的铭文大师，品质相当好。”
特伦托的视线绕着加工厂转了一圈，表情是第一次过来的新奇，他的视线也在楼上停留了片刻，但更多是在工厂外围停留。
以他亡灵法师的直觉，这周围应该埋了许多人，他的感知里就有不下二十人。
柯福蒂安这个精神大师看不到亡灵但他能感知到精神波动，这周围地下有很强的精神波动，能待在地下的不是地魔就只有死人了。
苏琳接过侍从手中的符石看了眼，她不懂铭文的人也能看出来这铭文刻画得不怎么样，线条不够流畅圆润，还比不上梦娜画的那些。
特伦托看了眼也摇了摇头，手在符石上一抹，原先的符石就直接被抹掉了，他手指在符石上快速划动，一个新的聆听铭文被画了上去。
侍从眼前一亮，脱口而出：“你是铭文师？”
特伦托点点头：“算是吧，会一点。”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这里现在正在招募铭文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你们稍等，我这就去找主人。”
楼上，诺厄擦擦手，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下褶皱后，就推开门带着一脸和善笑意地走了下来。
“听说你们有人是铭文师，我们这里正缺一名铭文师。”
随着他走近，血腥味越发浓郁起来，苏琳忍不住后退一步。这个地方太让她不适了，比在矿场时还要更令人厌恶。
“前面是加工符石的地方？我能不能进去参观一下。”苏琳问道。
诺厄转开视线快速打量她一眼，点了头，让侍从带她进去。
苏琳回头跟特伦托还有柯福蒂安对了下视线，就跟着侍从朝前面那栋房子走去。
“里面尘雾比较大，声音也很响，咱们站在外面看看就行了。”
越靠近里面的声音越响，侍从拉开厚重无比的门，顿时一阵白色烟雾飘了出来，那全都是石粉。原石加工的过程只有两步，一步是敲石头，大石头敲成小石头，小石头再拿去一点点打磨。打磨的过程中，石粉四处飘飞。
苏琳挥开粉尘，眯着眼睛看那些正在工作的人，敲石头的都是身材并不健硕，反而还有些瘦弱的男人，甚至是老人。前面磨石头的则都是女人和一些孩子。
女人们用布包着头发，身上落满了白色，手指也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眼睛发红，边打磨边咳嗽。几个明显没有成年的小孩子也咳嗽得比较厉害，眼泪都出来了却不敢停下来。
因为旁边还站着一些监工，一旦有谁敢偷懒，这些监工手里的棍子就会毫不留情地打上去。
这里的工人比苏琳想象的要多，超过了五十人，五十人全都挤在这个小小的地方。
她没有继续看下去，转身退了出来，侍从以为她是受不了，立即关上了门。
“他们每天这样做多久工？”
“早上天亮到天黑，有吃饭的时间，绝对能供上货，您不用担心。”
“那他们每个月有多少工钱？”苏琳继续问。
侍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回答道：“凿石工有五银币，打磨工两银币。这很高了。”
五银币在这种偏僻的山脚下确实很多了，但是在外面五银币甚至都不够一顿饭钱。
苏琳吸了口气，抱起了怀里的魔王，她不想看这些比吸血鬼还恶心的奴隶主了。
“大人，请你帮帮忙，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我想早点回去了。”苏琳亲亲魔王的脸颊请求道。
难得被苏琳这么请求，魔王抖抖毛从她怀里站了起来。说实话，这些人都不值得它亲自出手，但这是苏琳请求的，魔王抬起了自己金贵的爪子。
魔气像被困了许久突然被放出来的虫子，迅速朝两座房屋飞去。
侍从不明白她在干什么，仍旧站在一旁看着她。
几秒钟后，原本看着牢固的房屋轰然倒塌，像是有只巨掌在推动。加工厂里弥漫的烟尘瞬间朝四周散开，人们惊愕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守卫们就靠在墙边站着，倒塌的房屋直接将他们全压在了下面，没死也受了重伤。
还在劝说特伦托的诺厄惊愕回头，他很快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身上被一股无形的绳子捆住，绳子往后拽去，他倒在地上，被拉扯着往前拖动。
“怎么回事？谁！快来人！”诺厄边挣扎边呼喊出声，扭着脖子朝周围看去，试图找出是谁在偷袭自己。
特伦托在魔王出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跟着诺厄朝前走去。
此时待在屋子中的人也都被拉了出来，包括还没有走的财务杰里还有些没被砸到的守卫。
所有人都被魔气捆着拖到了一起。
诺厄也终于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苏琳，他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变成了愤怒：“是你？你想干什么？这可是领主的符石加工厂，你敢对我出手，难道是想对抗领主？”
他不知道苏琳是谁，但在拉夫文，不管是谁都大不过领主，诺厄下意识就扯出了领主来威胁。
他的想法是对的，只是可惜，这一次他用错了人。
“你也知道这是领主的符石加工厂，那领主要杀你还需要理由么？”苏琳一脚揣在了他脸上。
这也是苏琳第一次亲自动脚踹人，魔王有些惊奇地看着她，眼神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连尾巴都翘了起来。
诺厄不明白苏琳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是个聪明人，他比矿场主知道的消息要多一些，知道新任领主是个女勋爵，怀里总喜欢抱着一只猫，没见到人之前他总以为是那种贵夫人类型的，此时才突然惊觉过来，这位就是新任领主。
“您是，新领主大人！”诺厄在地上滚了一圈又试图朝苏琳滚过去，“不知道是您过来，您别生气。”
苏琳淡淡瞥了他一眼。两层小楼在坍塌之后，里面还没有被处理掉的尸体就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劳伦斯的尸体被随意裹在麻布里，血将麻布完全染红，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里面满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她解开麻布看了一眼，发现他的伤在心脏，一击毙命，非常精准，看来诺厄应该没少干这种事，不然不会这么熟练。
“你还杀了多少人？自己老实交代。”
诺厄还在试图给自己辩解：“领主大人，这，这是意外，我们之间起了点小小的冲突。”
苏琳握着魔王的爪子，朝他身上挥了一下，诺厄身上瞬间出现一道深深的爪痕，血唰一下涌出来，他疼得喘不上来气。
“说！”苏琳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我说，我说，没有几个，就两个铭文师。”
苏琳懒得听他说谎了，这个人嘴里说不出一句实话，她抬头去看那些做工的工人。
在房屋坍塌之后，灰尘完全散去，这些人就停在原地没有再继续干活却也没有离开，孩子们咳嗽着靠在女人身边，眼神中有恨意也有畅快之色，那些女人沉默地看着，只在听到苏琳是新领主时有了些波动，似乎是期待又似乎是惧怕。
苏琳朝前走了几步面对着这些无措的工人们：“我是拉夫文的新领主苏琳，你们都在这里做多久了？”
“一年。”
“半年。”
“一年半。”
“两年。”
最长一个也就两年而已，但凡是超过一年的人，全都出现了咳嗽呼吸不畅眼睛发红的症状。
“你们有亲人在这里出事么？”苏琳问。
一名瘦弱的少年站出来，指着地上的诺厄道：“我姐姐不见了，被他带走了！他还说我姐姐跟着一位贵族大人走了，姐姐才不会丢下我不管！”
又一名男子道：“我儿子不见了，他咳嗽得很厉害，被那些侍卫拉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还有我同村的邻居。”
通过这些人叙说的不见的人就超过了十几人。只是苏琳敢肯定，死在他手下的人绝不只这十几个。
苏琳回头看向特伦托：“麻烦你了。”
特伦托点点头，直接召唤了埋在周围的亡灵生物。
不过片刻，周围就传来了响动，一阵阵咔嚓声朝这里聚集过来。这些骷髅有些还新鲜着，有些已经没了皮肉只剩下纯粹的骨头，透过那骨头上的伤能看到他们死之前受到的伤害。部分人的前胸一片黑色，跟库里他们的情况类似。
工人们突然看到骷髅本来还有些害怕，但分辨了一会，很快有人发现了自己的亲人，顿时顾不得害怕朝亲人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对方。
“姐姐，姐姐！”
也有人受不住这冲击悲伤过度直接昏过去，场面混乱起来。
苏琳叹口气，整个心情都无比沉郁。
“你们都是住在周围的村民？”
“是的领主大人，我们是被骗过来的，这些人说这里招工，管吃管住，工作很轻松，每个月还有好几银币，我们村里人除了种地就不会别的，就跟着来了。谁知道来了就再也走不掉了。”
苏琳又踹了诺厄一脚，他现在完全不敢说话，鹌鹑一样趴在地上。
这样的人就算死了都不足以抵消他犯下的罪。
“你们想要怎么处置他？”苏琳问。
有个失去了女儿的老人抹着眼泪狠狠地道：“杀了他给我女儿偿命！”
“杀了他！”
“杀了他！”
诺厄趴在地上抖了起来，他朝苏琳祈求：“领主大人，不要杀我，我可以帮你赚很多钱，我还有很多金币都可以给你，求求你不要杀我。”
苏琳不为所动：“你想以哪种方式去死，矿场主是你的亲人？你可以去地狱里陪他了。”
诺厄猛地睁大眼睛；“他，他死了？”
柯福蒂安的愤怒不比苏琳少，他早就气炸了，听到要杀人，他立即站出来：“让我来，我可以让他死的很痛苦。”
苏琳让出位置。柯福蒂安这把刀非常好用，比起先前杀人的干脆利落，这次他直接将自己的精神幻象能力发挥到了极致。
诺厄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神发直地看向前方，很快身体惊惧地抽搐起来，整个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翻滚，到最后他直接活活吓死了。
加工厂里还有诺厄的奴隶侍卫们在，本来也要把他们一起解决的，特伦托好心提醒道：“矿场不是缺人，把他们送过去挖矿好了，也省得再招人。”
“是个好主意。”
解决完这些人之后，苏琳重新看向那群工人。
“你们长期生活在灰尘中，肺部受到感染，放着不管会越来越严重，你们现在需要治疗，不要在这里做工了。我会找巫医给你们看病，并补贴你们部分生活费用。”
“真的，谢谢领主大人！”
突然解脱了，这些人还有些不敢相信，好一会才确定她说的是真的。
苏琳让守在山上的队长带一半人下来接管这里，工厂还是要继续开下去，往后加工符石的方式不能再用现在的办法，这速度太慢也太废工人了。
她希望能有什么魔导机械，只需要操控一下就能快速切割出大小均匀的符石。
“先把人送回去。”
这群工人已经许久没有回去了，他们分散在各个村子里，家人有一些怀疑，但是全都被诺厄以各种方式打发了。
特伦托召唤出来的骷髅许多都已经魂火熄灭，只有少数几个刚死不久的还有些反应，在外面待了太久，现在终于能回家了。
苏琳没有跟着特伦托一起去，魔王带着她迅速朝港口飞去。
此时的港口已经重新恢复了正常，到处乱窜魔鼠和虫子没了踪迹，魔物们也收起了自己的威势，除了一艘横着停靠在港口边有些破烂的船之外，似乎跟离开前没有任何变化。
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有些后怕和惊叹，甚至还有些兴奋，一小撮一小撮的人聚集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
“太威风了。”
“……好可怕。”
“没想到！”
这些词语超高频率地出现，聚集在饮料店外看饮料宣传剧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人们一边看一边议论，对着上面的魔物指指点点。
苏琳视线匆匆扫过人群，找到了正在城堡内的魔物们。
魔物们连带着潘西芬恩德奥比一群人正站在城堡中央的庭院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有八个人，这八个人中有两个身材矮小像孩子一样，穿着一身黑衣，身上还有不少伤。另外六人一身普通渔民打扮，混在人群中绝对不会多看第二眼。
还好，魔物们非常有分寸，没有把这些人捏成渣。
“发生了什么事？”苏琳迫切想知道情况。
潘西过来快速讲了一下先前发生的事。
这次如果不是魔物们及时出手，恐怕整个港口都要直接毁掉，那么多魔鼠，背后的人心思实在太歹毒了。
“问出来没有，谁指派他们做的？魔鼠和虫子哪里来的？”
“魔鼠和虫子是通过船运来的，来之前就饿了许久，这些人在城里各个角落撒了粉末吸引魔鼠进去，不仅是行人被咬，不少人家里都被破坏的很严重。”
德奥比接口道：“店里的水果被啃吃了大半。”
芬恩扔过来一个哨子：“在船上找到的，是可以控制魔兽的魔器。”
苏琳接过哨子，又从怀里拿出刚从矿场主那里得到的哨子，两个哨子几乎一模一样。矿场主死得太快，并没有问出来什么也忘记问了，现在他的灵魂恐怕都已经消散了。
她忍不住想柯福蒂安那么果决地出手，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随后她否定了这个想法，或许他只是知道些什么。
刚接手领地就出现这种问题，像是有人在故意针对她，但苏琳自认并没有什么仇人才对，有魔物们在，这种攻击不痛不痒，只能造成一点混乱，更像是在恶心人。
魔王和魔物沉寂百年后突然出现让很多人不安，又或许是针对它们的阴谋。苏琳吸了口气，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不管是谁，只要她还活着，想动魔王都绝不可能！
既然这些人不想说，那就让他们不得不说。
苏琳在魔王怀里翻找了一下，上次整理空间的时候找到一些当初魔王从杂货铺里拿来的东西，有一些瓶瓶罐罐里装的她不知道是啥就一直没动，上次给杂货铺拍宣传剧她将店里的货物都了解了一下，这才搞清楚。
摸出一个黑色罐子，苏琳打开盖子，顿时一股恶臭传来。用力捏住几人的嘴，她挨个把散发着恶臭的液体灌入了几人口中。
这是吐真剂。
苏琳冷冷地道：“说，谁派你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