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白眼狼 第40节

  小乔紧盯着富贵哥眉头轻颤,突地走上前去,顶着阿奶的杖法,侧身抱住了富贵哥。
  他抬起头,低声道:“阿奶,哥前两天还伤了脚,现在走路还瘸着,您,您手下留情。要打,打我吧!”
  阿奶一惊,顿时住了手,着急地问孙子:“富贵,伤着哪里了?要不要紧。喔哟,快,快!回家去。老酒伯,谢谢侬帮着来看看,富贵受伤咧!”
  啊?富贵迷惘了一瞬间,顷刻领悟过来,愁眉苦连,唉声连连,被小乔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阿奶着急慌忙地跟上,哪里还记得揍他的这桩小事。
  老酒伯摒着气,小心翼翼地帮着曹富贵揭开袜子,望着伤口严肃地瞪大了眼。
  “咋样?胡大哥,阿拉富贵脚没事吧?”阿奶坐在一旁焦急地向这边张望,阿爷站在她身边。
  老酒伯皱着眉,缓缓摇摇头,悄声对富贵讲:“堵口费别小气,弄点好酒给我吃吃啊!就是个小小的鸡眼,我给你贴个药膏,几天就好。你不是也有药方么,怎么不弄点药敷上?”
  他转头对曹家阿婆道:“没事,就是这两天路走多了,有点伤脚。”
  富贵唉哟唉哟叫着,翻了个白眼:“侬勿讲,我也早就给你带了好些好酒了。”
  一个小小鸡眼,随便弄点药就成,难道还要用宝炉炼一炉?哎!如今怎么倒是玉石越多,越发不舍得用了?
  曹富贵反省了一秒钟,还是心安理得地决心把铁公鸡做到底。好歹把阿奶这一关有惊无险地过了。
  回乡休息了几天,曹富贵走门串户,给亲朋好友们都带了点城里的稀罕物事,好歹也算是去外头走了一圈么。
  给家里老人们和叔婶买了一堆衣物鞋子,给家里的孩子们更是精心准备了好些东西。
  给宝峰的是一只收音机,这只可是他从人家大学教授那里换来的,保证是能用好听的。
  给英子的则是一件大红色的绒夹袄,大姑娘都19了,要不是家里他这老大还没成婚,英子也该这两天相看结婚了,这件就当是给她的嫁衣。
  一听这话,英子羞得满脸通红,甩着大辫子扭头就躲回自己屋去了。
  给苗儿的则是一套沪市人民出版社的《数理化自学丛书》,这丫头完全不像大哥,一看数字就晕头,她反而对理科相当有兴趣和天赋,虽然还比不上小乔,数学成绩在小学堂里已经能称王称霸了。
  她欢喜地接过这一堆书,翻了几本,突然郁闷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富贵问道,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县二中停课了,其他中学也差不多……”苗儿蔫头耷脑地回答,她可不像笨蛋宝峰,听说要停课欢喜得差点没翻跟头。她喜欢上课,喜欢这些有趣的知识。
  曹富贵叹了口气,摸摸苗儿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看到没?自学丛书!自已在家也能学。好好学,这本事学了都是自己的。”
  要不是在“梦里”看到了全国高校中学在今年都会停课,掀起一场又一场的风浪,他又怎么会小乔休学,带着他四处闯荡。
  他不光是搜集了这一套书,什么中学大学课本,乱七八糟地收了一堆,在梦里,那个“乔应年”在风浪里奔波挣扎,拼死拼活,某次看到高中课本却会不自禁地好好收起,黯然注视许久。
  现在,却不同了。
  曹富贵不免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沉默寡言,默默跟随在他身旁的小乔,哼!就算没得学上,阿爷把课本都收齐了,等该来的人来了,什么教授、博士,天文地理,小乔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嘿嘿嘿!有炼庐里满满的物资,哪个也吃不消这糖衣炮弹,还不得乖乖当老师?
  小乔看着兀自笑得眉飞色舞的富贵哥,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忍不住往上翘,视线悄悄地栓在阿哥身上,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隔天,曹富贵就去拜访了三阿爷家,不过三阿爷如今在公社里当了副书记,公务繁忙,有时一周才回来一趟,忙得当真是脚跟打后脑勺。
  他家老五爱党也刚成了家,他如今倒是同富贵走得近,嘀嘀咕咕说起县城的消息,一脸忿忿又可惜,压低了声音说着许多道听途说的事。
  曹富贵应和了几声,问起队里的情形。
  “……嗤,阿拉里山人家,这种政策么晓得晓得就行了,读读报,会背几句语录,糊弄着‘斗’几场,大家忙着种自留地、份地还来不及,哪里有精神搞这些。”
  曹爱党嘟哝几声,很是不屑。
  “多留点粮,有备无患。”富贵暗自叹息一声,提点了一句。
  再过一段日子,怕是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取消农贸集市、自留地什么的,连鸡鸭都要按人头限制养了。
  好在他们黄林村山窝窝里,也不至于管得太紧,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么。
  过了几日,升官的三阿爷,如今的公社副书记曹伟岩终于回家了。
  曹富贵连忙上门打探政策消息,果然,三阿爷老奸巨滑,比爱党那个楞头青聪明多了,风向稍变就知道怎么转向伏身。
  听富贵隐晦提起政策的变化,他抽着烟,眉头锁成了深沟。
  三阿爷没有直说,随口提起了两件事。
  队里这两年丰收丰产,人家省农院的专家专门给几个村来做指导,拿了几本农书对着教,一帮种了大半辈子地的泥腿子庄稼汉,楞是有听没有懂,书上的道道更加看不明白。
  二是托了老曹家姑爷钱恩海在农机厂买了台碾谷机,没到一个月就坏了三次,农机厂的技术员都跑得听到黄林村就怕,哪里晓得请了个什么机械学院的教授一看,一眼就看出来,都是我们这帮笨蛋社员没看说明书,记歪了人家技术员的教程。
  “……你说说,你说说,种个地都要墨水咧!”他讲了半句停了下来,老眼皱拢,觑着富贵哥。
  曹富贵微微一笑,显出了三分诸葛之亮:“三阿爷,我这一趟大城市里走了一圈,连京城都去了一遭,当真是没白走。人家大城市里政策方面比阿拉强到哪里去了!”
  他悄悄附耳,对三阿爷讲了一通大政方针。
  三阿爷听着富贵的话,老脸上风云变幻,拧眉深思许久,定定地看着曹富贵,一拍大腿,低喝一声:“信你的,干了!”
  第59章 扩建
  林坎大队要开砖瓦窑了!
  前几年林坎大队是公社里有名的贫困大队,下面的几个生产队, 一个比一个穷酸。反倒是近几年, 老曹家鸿运高照, 又是找到野生栗子林, 又是看天气预报避台风, 居然还大着胆子跑省里,找人家农院的专家要良种, 还真是被他们种出了高产粮。
  一桩桩一件件,不但是地里丰收,队里积存增多,年底队员们的工分也比人家生产队的值钱多了。
  集体有了积存, 在政策的范围内都各有各的用法。
  今年刚提拔成大队长的石河生,却提出用部分集体积存来修小学校。林坎小学本来是丘家的祠堂改的,年久失修,本身的结构也不适宜用来当教室和宿舍。石河生就提出, 在原本的祠堂地基上, 向后头的荒地拓出十来亩,用来新修砖瓦房。
  修房子要用砖瓦,这东西不好买,又贵,不如自己烧!反正大队里就有一户姓陈的,原先在窑里做砖瓦的大工, 溪边荒地也多得是烂泥。只要能烧出砖瓦来, 不但能修小学堂, 还能便宜卖给大队的队员们,有多的甚至可以卖到公社、卖到县城里去,怎么算都不亏。
  这么一盘算,大队的干部们都同意了。
  前溪村的刘二六没什么想法,跟着石队长干就是了,坎坡村的李冬瓜也赶紧应了,他瞅瞅黄林生产队新任队长曹爱党一本正经,高举右手的模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谁还不知道石河生这憨子曹家女婿,背后一串曹家的诸葛亮啊!
  小心思归小心思,李冬瓜如今也学乖了,积极举手,跟着曹家走,坚决不为人后。
  趁着冬闲,队里拿出积攒的钱物,队员们又支持,让陈家父子俩主持建窑,轰轰烈烈地开始了这一年的集体劳动。赶在年节前,砖瓦窑终于试着烧出了第一窑青砖。
  鞭炮声中,曹富贵挤在看热闹的群众中,乐呵呵地看着砖头出窑。
  小乔站在他身边,不解地低声问:“哥,为什么要修小学校?”
  曹富贵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要不是梦里“乔应年”看到的那些,他也想不到这招,如果真能引来金凤凰,到时别说小乔想念书、考大学,抱好那些金大腿,什么前途还能没有?!
  眼前事情顺利地推进,曹富贵摸摸下巴,颇有点幕后黑手,运筹帷幄的快感,可惜布局未来的得意没人能分享,当真是明珠暗投、锦衣夜行啊!
  曹富贵叹息一声,转头往家走,这几日阿奶紧迫盯人,又有整日想着为他作媒的二嫂,家里这日子实在难熬。看看时候也熬得差不多了,哼哼,该祭出他的压箱底大法了!
  “……什么?!”阿奶捏着大孙子递来的黄色签纸,惊惶失色。
  曹富贵蔫头耷脑地点点头,悄声道:“我在京城里遇到的,人家是正宗龙虎山出来的高人,要不是时运不济,一般人还排不上见他老人家呢!我是救他一条命,又给了他几十斤粮砖,道长过意不去才为我算了一卦。”
  他指指那张古朴的签纸,上头的卦文笔迹清癯苍劲,写着简单的一行字:妻宫有克,无早娶。桃花有劫,多修身。
  “人家道长说了就我这命,要是能过少年生死劫,必定是时来运到,大富大贵,一生平顺。只可惜妻宫有损,老婆不能早娶,要多修身积德,才会有福报。”
  富贵叹声连连,这一番话,九成半真,只有半成假,拿来糊弄阿奶和二婶,那是绝对够了。
  这卦还真是京城里遇到的落难道士给算的,只不过老头虽然自称是什么龙虎山老道,却是算不准自家的运势,头发都让人揪着剃成了刺毛,要不是他悄着帮了一把,估计这会儿都去见他家祖师爷了。
  老道还强辨着大势难为,不是他修为不到家。让他连哄带买,给弄了个合心合意的卦文来,临了居然还叹着气念了声,说他富贵哥旺夫,可惜了。
  要不是京城形势太严峻,他都恨不得把这老杂毛揍个七晕八素,让这老头见识见识嘴贱的下场!白瞎他几十斤粮食了。
  好在这张签文还算过得去,没那么明显的“封建迷信”又恰当好处地点到了要害,不怕阿奶这哪家菩萨都要偷偷拜的信徒不信服。
  不过话说回来,老头目光古怪地盯着他说已经过了“少年生死劫”,还真是有点让人瘆得慌。
  曹富贵回头想想,怎么也没想起来自己这几年有过什么“生死劫”?
  对了……除了“梦里”的。
  想起梦里一家子的惨状,自己还被民兵给崩了,曹富贵浑身一寒,莫非这老道还真有点,有点道行?
  再想想老道盯着他和小乔两个人看了半天,喃喃念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气运交泰,时命更迭”——虽然完全听不懂,品着倒还真有点高人意味了。
  “这,这是真的?富贵,你可莫拿自己的运势说瞎话!”阿奶又愁又急。
  “这种事还能拿来咒自己的?我要是说了瞎话,叫天打……”
  曹富贵急眼了,张口就要发毒誓,被阿奶一巴掌给糊回去了。
  看着阿奶心事重重地唉声叹气,精神都少了一半,曹富贵也有点心里不舒服,可又实在不想娶这十里八村的乡下小娘,根本没共同语言不是?他也只能肚里悄悄发誓,阿奶,就等个两三年,等你大孙子给你讨个大学生城里媳妇回来。
  过了年节,开春之后,石队长一声吼,大队的砖窑正式开工了。
  一窑能出近千块砖,不但修盖小学校有余,队里稍有些积存的人家,也是跃跃欲试,想要草屋木屋换青砖。只是砖头的价格到底还是有点贵,除了几户殷实人家,队里出的砖大多被公社里其他富裕点的生产队买去了。
  到得年底,不但小学堂顺利修补扩建,除了砖瓦人工费,大队集体账上居然还多了五千多块的积存,可把干部们乐得合不拢嘴。也有人主张要把这些钱都分下去,石河生眼一瞪,竖着眉毛骂道:“鼠目寸光!新尿瓶等不到夜,侬这就叫、叫‘小富即安’的消极思想!”
  李冬瓜瞥了一眼石队长,闷声了,大老粗都会讲大道理了,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队里买的农机要修,要买好粮种,还要奖励劳动先进,日后说不定还能攒够钱给队里买拖拉机,这点钱还不够用呢!分什么分!”
  石河生粗着嗓子讲起一二三四,还有一条却是不宜宣讲的重要事,如今中学大学停课,队里娃娃们的课不能停,不但不能停,还要给孩子们吃好,奖励学习。
  他是大老粗,吃了没文化的亏,总不能让下一辈再吃这样的苦头。他倒是不信,这么大一个国家,要进步要发展,要实现社会主义,没有文化人,光靠大老粗们能行?就像富贵说的,学好文化,总有出头的日子。
  山外波澜壮阔,山沟沟里却是平静如潭,人人都想着多种几分田,多收几担谷,最好再多养几只鸡鸭,也让娃娃们碗里多块肉。
  粮食略有了节余,各生产队也开始养任务猪,几户人家分摊后,除了上交公家的,队里集体还能剩下几头,年根节时各家各户分分。
  老曹家有富贵这个能干人在,家里没养猪,可富贵的炼庐里养了几头肥猪,天天吃香喝辣,长得膘满体肥,都快两百斤了。
  可把富贵给愁的,这么大的猪,牵去私下屠宰风险太大,要是让他自己上……娘哎!他连杀只鸡都手抖,还闹出过大公鸡脖子挨了一刀,飙着血跑了快半里地的恐怖事件。让他杀猪,他都怕让猪给杀了!
  二傻更不用说,死只小鸡仔都要掉眼泪,就是吃肉吃得最欢,也别指望他了。
  还是小乔贴心懂事,知道他想猪肉吃,回头就悄悄去杀猪阿德跟前,忙前忙后,免费帮了半个月小工。回来之后,他把那头最肥的猪翻身摁住,五花大绑在长椅上,轻松利落地就来了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颇有富贵“噩梦”中黑帮老大凶神恶煞、神鬼辟易的气势。
  富贵也是暗自赞叹,看他这教育,生生把一个危害社会的黑老大给教育成了学习好,能算账,会做生意,还会杀猪的社会主义全能型接班人啊!
  等了一年,没见着富贵嘴里的“金凤凰”,三阿爷也有点急,天天翻着报纸读时事。
  好在林坎大队里的小学堂也没空着,家远的孩子们也不必再天天翻山越岭,而是有了临时的宿舍,再加上大队里提供中午一餐,小学堂的入学率倒是比之以前还略有增加了。
  其他几个大队可没像林坎大队那样有多的积存,这几年饥荒社员们都亏空不少,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哪来的钱扩建什么小学堂?没见人家城里中学都停课了吗?就算有大队想学林坎的做法,可这没钱没粮,哪里又能支转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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