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咱也有黑手套了
精干,略带一丝压抑的冷酷无情气场;以及对人低声下气时嘴角那一抹如神经衰弱病人一般的抽搐,最终全部被络腮的三角浓髯掩盖得颇为彻底。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一部令其看上去形似粗豪豁达的胡须,那么其外形的奸毒阴狠便容易暴露得多。
这,便是麻叔谋了么。萧铣此前根本没有见过麻叔谋,虽然此刻在进门之前,已经从衙役那里得到了麻叔谋来访的消息,心中有了点儿心理准备,但是真正到了看到真人的那一刻的时候,依然有一种阴冷的错觉。
演义野史上说麻叔谋喜食人肉,是隋唐之交仅次于朱粲的天下第二大吃人狂魔。但是既然做了穿越客,再回头来看人时总不能用别人还没做的事情就审判对方,所以萧铣还是只有耐着性子,就事论事地接待了麻叔谋。
上茶毕,萧铣先端起碗来抿了一口,说道:“麻少监恰才说,是要来借船的?想必是运河湖州段的吴兴塘西苕溪两段,也需要爬犁船和链斗船来犁松河床协助挖深了?”
“萧县令还是直呼麻某表字好了,麻某与萧县令都挂着江南河少监的名头,麻某如何敢在萧县令面前托大?萧县令说的倒是一点不错,麻某也是在巡视武康县境内河道时,见了萧县令治下土地修河如此高效,心中艳羡,才斗胆提出这一点。麻某也知道萧县令是在太子面前立了保证的,整条河道能快点完工的话,对咱也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当然麻某也知道这些船是萧县令弄来的,额外花费钱粮人力想必不少,麻某也不敢求白白借船,只要有什么麻某能出面帮忙做的,萧县令觉得可以互通有无,尽管说来便是。”
听了麻叔谋如此豪爽地表态,萧铣倒是沉吟着没有马上接口,故作喝茶之状拖延了那么数息时间以便好好思考。看麻叔谋的态度,那着实是个知道借势和巴结的官僚,站在萧铣如今的立场上,自然觉得对方上道。但是萧铣此前没想过拿这些船去交换什么,至少如今这个时间点,他原本是想先在自己杭州段的一亩三分地里把全套工艺都试验透了,看出阶段成效了,再顾及友邻单位,所以当下居然卡壳了不知道该提出些什么要求才好。
“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萧某也不是吝啬之人,如何会斤斤计较。只是拨给船只的话,叔谋兄若是用别的水手操船,只怕训练精熟之前,效率会大大降低,所以少不得还得从萧某的民夫中一并借精熟水手;而且这些船看着高效,但是用起来的时候一炷香便挖河泥一千石,犁头和铲斗的刃口磨损也是不小,连续几日挖下来,便要换掉百来斤铁料……”
“这些有什么可说的,麻某自然会照价折一些人工铁料给萧县令的——唔,萧县令随船借一个水手,麻某便从咱湖州甚至苏州刺史的份额内征发五个民夫给萧县令调用。至于铁料,一艘船借一天,咱便支应……一百斤铁料给萧县令,也从湖州的账目上走——咱一心同为朝廷,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湖州户口倍于杭州,苏州更是富庶,以萧县令与太子妃的关系,当初却被放到了杭州这样的地方,想来也是上头有人看不得萧县令建功啊!”
萧铣眉毛一挑,甚至觉得自己的菊花一紧。麻叔谋说得这么直白,莫非是选边站队的节奏了?这便想纳投名状投靠自己?不可能吧。和自己有龃龉的,那可是如今大隋军中前三的巨头宇文述啊,再过几年,如果杨素老死了,宇文述在隋军中就再无敌手了。
“叔谋兄说笑了,下官年少认浅,却有些听不懂呢。”
“萧县令莫非不信麻某结好的诚意么?”
“好了,这个话打住,咱谈公事便谈公事。借船的事儿,萧某已经应下了。不过这江南运河今年修的不过是南段,来年太湖以北连接长江的那一段,不是还要着落在咱手里?虽然专业的船只已经够用了,但是有了萧某的这个修河之法,不需要全程挖旱渠,则手头的船是多多益善的,哪怕丝毫不作改造,光是用来运土运粮运人都好……”
“萧县令说得是。”
“但是呢,萧某手头这些船,去年时是怎么弄来的,叔谋兄应该也是有过耳闻吧——当初咱可是担了老大的干系,才通过李少监居中为证弄来的。”
“麻某明白了——萧县令便看好了,如今咱虽然做得快了,但是终究只有咱自己知道,还不是卖弄的时机,但是只要到了下半年,但凡这修河的进度超过了预期,麻某便联名李少监弹劾扬州水曹参军柳括一个畏葸不前敛船营私不顾朝廷大局的罪名。”
“痛快!”萧铣终于确认了麻叔谋的态度,而且至今都没有落下关于他自己的什么把柄,至于麻叔谋是否真如他说得那么可信,完全可以等对方立了这个投名状,“不过,李少监有些怕事儿,只怕不太肯出头。”
“麻某与李少监同处一地,且此前便共事多年,知道如何劝说李少监。若是不成,麻某单独也会做这个出头鸟,只要到时候咱的任务超额完成了。”
萧铣笑意更盛,把茶水一口喝完,最后补充了一句:“不知叔谋兄为何与小弟交浅言深呢。”
“麻某自问看人还算准。不管萧县令上头得罪的人是谁,麻某觉得,有太子妃顶着,萧县令将来定然是前途无量。何况,还有年纪的优势摆在这里呢——纵然麻某跟着萧县令混,暂时也恶了上头的大人物,只要萧县令提携麻某还有一口气在,以咱的年纪,总能活到那些老家伙蹬腿的时候。”
没想到,此前一直回避接触的麻叔谋,在第一次接触中,就让萧铣捞到了一副白手套……哦不,是黑手套。
后世民煮国家的政客,都需要一副帮着干脏活的白手套。不过白手套往往是用来干那些诸如塞钱贿买一类的事情的。麻叔谋如此自告奋勇,却是干咬人得罪人的事情,只能算是黑手套了。萧铣仔细一寻摸,麻叔谋这番言论,岂不是和自己在杨广面前推销的“不党孤臣”差不多了?用得罪其他人,换取主子或者大腿的信任?从这个角度看,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狠角色了。
收到了黑手套,终归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当下萧铣除了借船之外,少不得再提点麻叔谋一些:“叔谋兄,既然你我一见如故,公事又谈得这么愉快,萧某便还有几条建议——‘四柱结算法’,相信叔谋兄在将作监的时候也是见过的了。不过萧某这一年多来对四柱结算法又做了些改良,如今有新式的复式记账法开始推广。湖州段的工段要用咱的船只施工,最好还是一并用上这些方法,至于人手,若是叔谋兄信任的话,萧某可以派一些经过训练的吏目帮衬。”
“如此,麻某便敬谢不敏了。”
“还有便是‘分部分项工程量审计法’,萧某这里已经拟好了章程,但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到时候叔谋兄可以先在湖州试行……最后便是‘分次普请’的激励法,萧某试过果然有用的话,叔谋兄便可以借鉴……”
麻叔谋的眼睛射出一些如同野兽的振奋目光,可见也是不择手段建功立业的血液开始沸腾了吧,居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萧铣心中又是一阵得意:看来以后一些最得罪人的政策,可以从麻叔谋那边先试点,当出头鸟了。而诸如“分次普请”这些纯粹是物质激励挂帅的策略,并不算多么得罪人,依然可以自己先使用……总结起来,无非是仁政出于自己,恶政始于麻叔谋了。
……
带着萧铣拨付的船只水手,也带着做好一只黑手套的觉悟,麻叔谋回到了湖州,回到了吴兴塘和西苕溪运河工段。
效法杭州段的堵水围堰很快被修好,然后平行旱渠与古河道之间的堤防被依样画葫芦地挖崩,涛涛河水大半流入旱渠之内,也让古河道水位下降了一半有余——一切,都和在杭州段进行过的施工方案一样顺畅,可复制程度超高。
随后便是各十几艘数量的爬犁船与挖泥船投入到吴兴塘和西苕溪,爬犁船在前松土破床,链斗船在后把犁松浸润的河泥高效地挖起,单位人工的效率足足比原本旱渠内手工挖高出了四五倍。
麻叔谋答应萧铣的交易条件,也是丝毫不含糊地兑现了。也不知麻叔谋用了什么手段,做了什么恶人,苏湖两州境内的铁匠作坊几乎是火力全开,尤其是西苕溪上游原本是湖州一贯的冶铁发达地区,更是在朝廷订单的要求下日夜开工。每隔三天,就有一批八千斤的铁料沿着运河送往杭州,为萧铣的供应链注入源源不断的物资保障。
民夫徭役方面,萧铣随船借给麻叔谋的不过一千多水手,麻叔谋投桃报李,在五月下旬开始农忙的季节,居然也还给了萧铣八千多民夫——在杭州,因为一种二熟的水稻在六月份会进入农忙,所以钱塘县余杭县武康县三县的民夫都会被放回去务农,留下全年无休干活的只有那些朝廷花工资雇佣的原城市人口。反而是盐官县富阳县这些小县,或是因为山民种植的山田农忙时节与平原水田有时间差错开,或是渔户不需要赶农忙时节出渔汛。这才让萧铣在淡季依然保持了数千人的徭役规模。
但是,与农闲时两万多人的徭役规模相比,那么几千人的徭役实在是不够看。麻叔谋从湖州苏州强征来的八千徭役,在这个节骨眼上算是发挥了大作用,把萧铣手头的临时徭役场子重新撑起来,超过了一万多人。
运河的施工进度,直到八月份之前,虽然会比农闲时慢那么两三成,但是好歹不会有明显的停滞,萧铣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自己按期甚至超额完成任务的得意了。
有一副黑手套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