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雷劫轰然而下, 将池南的身影彻底淹没。
  这雷劫来得好似毫无预兆,然而夜幕深深, 大家又被擂台上太过精彩的比剑吸引, 竟然无人抬头。
  粗重的雷撕开夜幕时,虞兮枝也吓了一跳,但她却也算是见惯了这雷劫, 下意识就要摸避雷符去, 然而芥子袋中空空,她这才想起来, 自己的避雷符已经用完了。
  而她也因为这个摸符的动作, 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躲开雷劫。
  雷劫中若是有旁人在, 无论对于渡劫之人、还是这个旁人来说, 都并非好事。
  然而虞兮枝再要走, 雷劫却已经沉沉向着她头顶而来!
  雷劫耀眼, 却有剑光比雷更耀眼,她眼睁睁看着那不知从何而来剑光冲着她面前,觉得这剑有些熟悉, 脑中也顷刻间有了数十种躲开的办法, 却又直觉自己根本躲不开这样的剑。
  但那剑光却在她面前消融, 仿佛只是用来劈开这道天雷。
  旋即有熟悉的身影紧随剑光之后, 将她一把揽住, 硬生生从雷劫里走了出去!
  她再回头, 这才看到那冲着自己面门而来的剑意竟然倏然而上, 将倾斜而下的剑光死死挡住,直到两人彻底从那雷劫中出来,剑光才散去, 被挡住的雷劫重新劈落。
  “谢君知?”少女下意识抓着对方胸前的衣襟, 从她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对方轮廓分明的下巴和微抿的唇角。
  “看到别人破境还不躲开,你这么想被雷劈吗?”谢君知的声音平静,但却眼神却比平时更加黑恹恹一些:“嗯?”
  不等虞兮枝回答,他就又扫了一眼虞兮枝的芥子袋:“昆吾山宗每一个渡雷劫的人,你都要管吗?”
  虞兮枝微怔:“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落地,长老的结界将两人一起覆盖,雷劫在外轰隆,众人向着全须全尾的虞兮枝投来关心的眼神,易醉率先跑上来,仔细打量了一圈虞兮枝,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有小师叔在,不然你可要糟糕。说起来最近宗门渡劫的人还真多,我看江师姐的雷劫也就是最近了,伏天下已经这么容易了吗?”
  ——却是不经意间打断了虞兮枝的话。
  “就算加上江师姐,也不过四人而已,怎么就多了?”沈烨不服道:“有本事算上我一个啊。”
  大家笑脸过来问她是否有事,雪蚕峰的峰主济良真人更是闻讯而来,少不得再见礼问好,济良真人又惊又喜,他为池南准备了许多渡劫之物,幸好池南素来谨慎,都带在身边,纵使提前没有布阵,却也应当应付得来。
  “小师叔怎么也来了?”济良真人笑呵呵道:“听说今天千崖峰战绩斐然,积分石碑前列全是千崖峰的弟子,真是恭喜小师叔。”
  与虞兮枝的对话被这些喧嚣硬生生冲散,谢君知的脸色并不多好,但他再抬眼,已是一派温和地与对方见了礼:“济良师兄。”
  济良真人说完这几句,眼神却在虞兮枝身上顿了顿,又微微下移,再顿了顿。
  虞兮枝这才颇为后知后觉地发现,谢君知揽着自己的手竟然还没松开。
  想来是突然太多人,谢君知忘了。
  但他不松,虞兮枝也不好特地让他放开自己,只能若无其事冲济良真人一礼,心道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
  济良真人果然眉头一跳,转开眼去,又到底还是感慨了一句:“那日虞寺破境,我见小真人布阵引雷,虽然不懂符阵,却也觉得精妙至极,但看来池南今日是没有这福分了。”
  “事出突然,那符阵只有两份,一份在我阿兄身上用了,另一份恰巧易醉破境,也用了。”虞兮枝微微一笑。
  济良真人却又道:“这天下轮回,一甲子不过六十年尔尔,有一人伏天下,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伏天下,若是昆吾山宗人人有此阵法,岂不妙哉!”
  雷劫自然不是说渡就能渡过去的,既然为劫数,自然有渡不过去、身陨于雷劫之下的。大宗门之中还好,门派底蕴深厚,师门也会为破境的弟子提前做些准备,真正很容易在这种天劫中陨落的,其实大部分都是散修。
  但济良真人这话,虞兮枝却也无法反驳。
  如果按照以往,她便也会顺水推舟地应了济良真人的话,将这避雷符给了宗门中人用,对她来说毫无损失,功德也有她一份,但她的脑中突然鬼使神差地出现了谢君知刚才的那句话。
  ——“昆吾山宗每一个渡雷劫的人,你都要管吗?”
  于是话在虞兮枝嘴边滚了滚,又被咽下去,虞兮枝笑道:“是妙哉,既然真人开口,改日我便去问问师尊。”
  她不说明哪位师尊,但却非常明显是在说红衣老道。
  她也不说后半句究竟问什么,但却足以让人觉得,这符是红衣老道的符,而不是她的符。
  济良真人果然神色微敛:“那便有劳小真人了。”
  这句话后,神色便也淡淡了些,显然并不抱什么虞兮枝能将这符要来给昆吾山宗的希望。
  虞兮枝悄然松了一口气。
  池南渡劫,是因为她,却也不完全是因为她。
  他本就已经到了那个门槛,便是没有她,破境也不过这一两天的事情,只是竟然让她恰好遇见,而她恰好想要出那一剑,反而让他的破境提前到了此时此刻。
  人群中却也有人恍然道:“怎么感觉和虞二师姐对剑的人,都很容易破境?”
  “对对,我也觉得!我刚才想说没敢说来着!二师姐这剑,有点厉害啊!”
  却也有人嗤之以鼻:“照你们这么说,难道二师姐的剑还是什么悟道剑?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战一场就破境的事情很常见,我劝你们还是多读读书。”
  “嚯,你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你倒是先破境给我看看啊?我当是什么大能说话呢,一看才是个炼气后期,修炼不怎么样,一张嘴倒是叭叭叭个不停。”不料立刻有人嘲讽道。
  “你……!”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池南的雷劫却已经到了尾声,少年清隽,立于电闪雷鸣之中,他出身并非世家,却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天资和努力走到了现在,待雷劫结束时,少年睁开的眼中,带着湿意。
  他先想着济良真人认真行师徒礼,再向虞兮枝一拜:“多谢虞师妹,大道至简,世间万物,不过清风流云。”
  虞兮枝不受这一礼,想要避开,然而谢君知却按住了她,让她大大方方受了,虞兮枝只得硬着头皮道:“不过凑巧罢了,恭喜池师兄伏天下。”
  无数人顺着池南的目光,向着虞兮枝的方向看来,自然也看到了站在她一侧的白衣小师叔。
  小师叔神色依然温和却疏离,但却站得离虞兮枝实在是近了些,便显得这份疏离也是挑人的。
  端着紫砂茶杯的长老穿过重重人群,看向一袭白衣的少年,谢君知迎着对方目光,微微颔首,长老突地一笑:“清风流云本就是真正的悟道剑,否则宗门为何让你们练此剑?你们都想去练那些更高深的剑招剑式,但回头来,扪心自问,你们的清风流云,都练好了吗?”
  长老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够所有人听见,济良真人闻声望去,瞳孔微缩,急急上前两步,姿态竟然极低:“祁长老,您……您是何时出关的?”
  “醒来了,便出来走走。”祁姓长老却依然看着谢君知的方向,感慨道:“原来树枝是你的树枝,剑也是你的剑。一觉醒来,你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这话带着长辈对后辈的语意,明明在这宗门之中,小师叔已是辈分极高,又有谁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
  他说的话前半句话是什么意思,后半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树枝,什么剑?
  树枝不是千崖峰十里孤林的树枝吗?剑……不是二师姐的剑吗?
  而且,小师叔难道不是一直在那山上,此番模样不过是自己喜好少年样子,实则早就和各峰峰主一般年龄了吗?否则又怎能被称为一声“小师叔”?
  可这长老,却说“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那这位长老,请问究竟已经是怎样的老怪物了?
  谢君知的眼神微冷,神色却未变,他遥遥看着那位祁长老,竟然接了那句话:“人总是要长大的,就像有些人,也总是会变老。”
  他声音温和,声线甚至温润,却似乎格外锋利,又分外意有所指。
  祁姓长老似是还想再说什么,谢君知却已经转身,不想再与他打这机峰。
  虞兮枝自然跟上,易醉程洛岑越出人群,也缀在其后,四人御剑而起,易醉到底没忍住:“小师叔,那个祁长老说什么树枝的,是什么意思啊?二师姐挽头发的树枝有什么特别吗?还是十里孤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夜色浓稠,却有剑色划过,前方孤林枯枝摇曳,峰顶却有暖黄光芒,炊烟袅袅。
  虞兮枝吸吸鼻子:“黄梨今晚做什么好吃的了?”
  “他还会做什么?”程洛岑接道,眼底却带着笑意:“八成又是牛肉面。”
  两个人小声闲聊,却都竖着耳朵,等谢君知会不会回答易醉的问题。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谢君知剑风吹多了,便似乎格外不喜风,御剑的时候也总是罩着结界,于是其他几人都衣袂翻飞,只有他纹丝不动,工工整整,眉眼冷冽:“只是每个人都有本命剑,我当然也不例外。”
  几道身影掠过十里孤林。
  大家隐约有了些猜测,却不敢相信自己所想。
  “十里孤林,便是我的本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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