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叛逃
当罗圆圈紧跟着南宫无忌的脚步,走进影卫在徐州的一处秘密基地的时候,看着四周站着的笔直的守卫投过来的尊敬而严谨的目光,他只觉得有些古怪。
他当然清楚这些目光注视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南宫无忌。这位影卫指挥使的身量并不高,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矮小,但即便是再高大的人站在他面前也只能仰视。周围那些守卫和手下的眼光中的敬畏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地位,而是那暗中执掌天下江湖数十年养成的气度和风采。像罗圆圈这样即便是这样在旁边沐浴这样的气息,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殊荣。
不过罗圆圈自己却没什么这样的感觉,所以他才觉得自己有些古怪。这些守卫虽然人数不多,每一个身上散发出的精干强悍之气,还有那种已经培养到下意识中的自律和隐忍都显示绝不是寻常江湖高手,而是一个庞大严密的秘密机构中的一分子。这些都是影卫的人,就算还不是正式的影衫卫,也同样可算是天家鹰犬。只是这样一群守卫和手下,就不是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能用,敢用的。而这处看似只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宅院,这内中的紧密,细致和奢华同样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就在两个月之前,他还是一个小地方三流帮会的小头目,江湖中完全不入流的小角色,那些名门大派的公子哥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而现在他却跟在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的身后,一同享受着那些影卫守卫的致敬——就算只是身后,南宫无忌的身后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跟的,何况南宫无忌还不时转过头来,用相当平和的语气和他说话。那不是刻意做出来的平和和平等,南宫无忌这样的身份,除了天子之外根本不用刻意去对任何人客气,而且他身上时时刻刻散发出的威严气势也显示他确实没有任何的做作,那种平和平等都是发自内心。
罗圆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一切好像都是源自两个月前在荆州神机堂受的那次重伤,随后就莫名其妙地转变成了这样。但最为奇怪的是,他自己一边有种宛如虚幻的不真实感,一边又对这种巨大改变安之泰然。无论是南宫无忌对他怎样的客气,和他说些什么他不大能听懂的话,他一边从理智上觉得匪夷所思,一边感觉上又好像没什么太过值得惊奇的,好像这一切都理当如此。
这种状况让他感觉很奇怪的同时,又有些隐隐的害怕。这种感觉有些像自己身体中有个陌生人正在不知不觉地取代自己。
前面南宫无忌的脚步停下,罗圆圈也跟着站住。这里好像一个地牢模样的入口处,眼看着周围并没有任何守卫,一直跟着他们的那几个影卫也都退去了,好像这地牢中埋藏着什么不欲与人知道的惊人秘密,罗圆圈忍不住开口问:“南宫大人,您说的要我来见一个很重要的人,难道就是在这里么?”
“对。就是这里。”南宫无忌点头。
看了看那地牢门口很明显是后来才加上去的石门和重重机关,罗圆圈有些犹豫:“……那……南宫大人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这个人是什么人?和我有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还是莫大的关系。”南宫无忌一笑。“我知道你有很多不解,也有很多话想问。但我只能说,当你看到这个人,从他那里知道你的过往往事的时候,所有的问题自然也就都明白了。所以你无须问我。”
“我的过往……”罗圆圈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隐隐的恐惧。他当然也和失忆的所有人一样,对自己那些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的过往充满好奇,自己的身世,父母等等……但是这两个月莫名来的种种匪夷所思的变化,让他又感觉到这些过往中好像埋藏了什么巨大的秘密,一旦揭露开,他自己之前的世界全部都将被这秘密击得粉碎。
他还想说些什么,南宫无忌却已经推开了那道石门,漆黑的地下一股尸臭一样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
什么人会住在这样的地窖里?或者说被关在这里?罗圆圈心中更加不安了,但是南宫无忌已经走了进去,他想了想也只有紧跟在后。
“今天我带来了一位客人,你一定想不到他是谁……”南宫无忌的声音在宽广的地下空间里回荡,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的兴致很高,甚至可以说微微有些激动。
这是个很宽大的地下室,四周墙壁上点着特制的油灯,好像并不是个监牢。刚刚走入昏暗的罗圆圈只能隐约看清楚这环境,然后就看到随着南宫无忌的声音,一个巨大的黑影就带着浓浓的尸臭飞扑了过来。
南宫无忌伸手遥遥一举,这个飞扑来的黑影就在离他们数丈之外停在了半空。这时候罗圆圈的眼睛也微微适应了昏暗,看清楚了这黑影是个全身赤裸,形状极其古怪的人。这人身上有着几处巨大的伤痕,而且极其肥大,看起来简直就像被撕毁后又草草缝制起来的肥胖布偶,这倒也还罢了,最古怪的是这人手中还抓着半截腐烂的尸体,口中衔着一只人手,全身泛着一层尸体才有的乌青,一张脸上全无表情,眼睛中也是一片死气,看这模样就算说是个尸变了的僵尸都是客气了。
“这位是……”罗圆圈表情古怪地问。他还真想不到这样一个像怪物更甚于像人的东西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南宫无忌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皱眉闭了闭眼,好像是仔细凝听感觉了一下这地下室中的动静,然后脸上的表情就全变成了惊怒,他原本虚托着的手一捏,这半空中尸体一样的肥胖怪人就像一堆忽然被人猛踩了一脚的稀面团一样,噗嗤一声炸成一滩完全没形状可言的烂泥。
这只是南宫无忌下意识的动作,他看都没有看那堆肉泥,而是瞠目怒喝:“来人啊!”
人马上就来了。外面的人虽然没有走近但一直也保持着对这里的关注,听到南宫无忌的怒喝之后马上就有两个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跑了进来。
“这里看押着的人呢?”南宫无忌愤怒的声音震得整个地下室都在微微颤抖,罗圆圈也震得头晕,忍不住捂上了耳朵。只听这声音,好像一个数百丈的擎天巨人正发泄着要把这里全数砸成齑粉的愤怒,根本难以想象南宫无忌那略嫌有些矮小的身躯能发出这样宏亮巨大的声音。
“禀大人,今天早上这里的人也还在的,我们还送了食水进来……而且知晓大人今日要来,周围的警备都比往日强了一倍,实在不知这里的人如何就不见了的。”
听着手下虽然惶恐却并不慌乱的回答,南宫无忌脸上的愤怒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想了想,忽然问:“水玉竹呢?这一个多月中水玉竹巡使来过没有?”
“水巡使大人一月前来过一次,但是逗留了两天之后就离开了,她也没对人说起过她去哪里……”
南宫无忌不说话了,双眼微眯似乎陷入了沉思。没人敢去出声打搅,几息过后,整个地下室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好像被一个无形的巨人抓在了手中微微晃动,然后所有堆积在地上的杂物居然都缓缓漂浮在了半空,所有阴暗的角落,所有被掩藏起来的东西都暴露在幽暗的灯光之下。
咔嚓,一堆好像是没有制作完成的机关在半空中被无形的巨力挤压成了一团稀烂的垃圾。碰碰,几只好像是人用过的食盒水杯也被压榨得粉碎,南宫无忌的眼光从这些破烂上一一扫过,好像通过这些东西能看出什么旁人看不见的秘密一样。终于在十多件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物件被粉碎破坏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所有漂浮着的东西一下全部掉落在地,在这地下砸出一片刺耳的响动。
“好,好,好,有出息了,果然有出息了,连我也敢骗,当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南宫无忌的声音听似平静了下来,但只需稍稍仔细体会就能感觉到埋藏在下面的那股莫大愤怒。“一个不知深浅胆大妄为的女人又刚好碰见个穷途末路的疯子,真是连我也看走了眼。”
“这里的人早在一月之前便已经悄悄逃走了。虽然其实错不在你们,但终究是失职,你们可都是有遗书留在后备营中的了吧?”
两个半跪着的黑衣人身躯一震,满脸难以置信地相顾看了一下,又看向南宫无忌:“大人,我们明明都是每日都看到了……”
噗嗤两声,好像充足了气的皮口袋一下被扎破的声音,上一眨眼还是精悍强干得好像是铁打钢铸的两个黑衣人,下一眨眼就成了两团骨骼内脏血肉衣服毛发混杂在一起的泥状物,好像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数万斤巨力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间将这两人碾压了千百遍,而且这力量浑然一体毫无缝隙,这两人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溅射出来,全部就原地浓缩变形成了那样。只有两股黑色的气息从这两堆血肉中缓缓升起,随即又被不知名的巨大力量撕扯成粉碎消散。
“……果然是早就中了迷心咒,看到听到的都是幻觉。我太大意了……疯子终究是疯子,不能以常理度之……”南宫无忌双手背负在身后,眼看着那两道被销毁的黑气,喃喃自语,神情中既有震怒,也有沉吟反思。“……抑或说这般情况下居然还能安排得有后路……那会是什么?”
一旁的罗圆圈对这一切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这些天来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南宫无忌的气势,气度,但直到这一刻,最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位影卫指挥使的威势,气场,力量之后,他才明白原来南宫无忌那散发出来的宛如巨人般有力,强大的存在感并不是‘宛如’,而是确实就是。这一具略嫌矮小的身躯中蕴含的力量根本已经超越了普通人能想象的地步。他身体上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气劲,罡气的流动,但不知为什么他又很清楚,这宛如神灵一般的能力并不是任何道法和道术造成的效果,而是浑厚到了匪夷所思地步的内力,又精妙到了不可思议地步的控制。
“罗当家,我们快走。”南宫无忌忽然转身过去,再也不看这地牢中的狼藉一眼就朝外走去。
罗圆圈连忙跟上,问道:“去哪里?”
“去找那个人。我们必须快点找到他。”南宫无忌的脚下不停,罗圆圈已经在开始小跑才能跟得上。
“找谁?”
“找那个你该找的人……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去做什么,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必须尽快找到他……否则的话……”
南宫无忌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脸色也越来越阴郁。也不知是火光摇晃看不清,还是因为对这样的力量太过敬畏而产生的幻觉,罗圆圈觉得好像沉吟中的南宫无忌正在越来越年轻。虽然他原本也不显衰老,但眼角尾的一些皱纹,脸上的肌肤等等地方还是中年人的模样,但此刻好像那些皱纹正在缓缓平复消失,皮肤正在慢慢变得光滑,手腕手指上裸露的肌肉好像也更有了弹性,居然好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得年轻。
陡然间快步行走着的南宫无忌身躯一震,好像是也惊觉到了些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他站定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同时口中缓缓诵念:“……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
这些话不是什么高深玄妙的东西,不止罗圆圈知道是什么,放眼天下几乎所有读书人都知道。这是儒门经典中有关于修身养性的一段话,但落在这样的情况下,南宫无忌这样的人口中诵出,却显得无比的古怪。南宫无忌诵念这些话的声音清亮明朗,一字一句如同晨钟暮鼓般有种直入人心的感觉,随着这些话,他脸上和身上发生的异状也随之不见。罗圆圈揉了揉眼,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样,眼前的南宫无忌依然是那个气势威严的中年人模样。
南宫无忌看了罗圆圈一眼,似乎也知道了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象,他也不解释,迈步继续朝外走去,只是说了一句:“不要问,也不用问。当你找到那个人之后,所有的疑惑都会解开的。”
刚刚和罗圆圈一起走出了地牢口,南宫无忌就返身一掌击在那厚厚的石门上,然后便是轰隆一声宛如天崩地裂的沉闷巨响,地面像被一尊天外而来的小山砸了似的猛地抖动了一下,那石门就完全粉碎坍塌了下去将入口处彻底堵死,同时这旁边的地面也崩塌了一大片下去,赫然是整个地牢都在这一掌之下被震得粉碎。
数十个身影朝这里飞掠而来,这里的其他守卫和影卫听到了这巨大响动也急忙赶过来。他们只看到一片粉碎的废墟上,南宫无忌那矮小的身躯正散发着宛如洪荒巨人般的气势和压迫感,他的声音也带着同样的力量浩浩荡荡地传了出去:“传令下去,所有目前的行动全部终止,集中所有的力量全力搜寻叛逃的水巡使和曾在这里关押着的人犯,务必要活捉。”
……
荆州和豫州交界附近,一条人迹罕至的郊外野道上,水玉竹正推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朝西走去。
此刻的水玉竹自然已经不是当日在徐州时候那个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美人了,她的皮肤粗糙,头发焦黄,眼角处皱纹丛生,看上去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中年农妇,除了那推着车前行的速度略快,几乎赶得上普通人的快步疾行,除此之外任何人看去都看不出一点出奇之处。
“小美人儿,你专捡些小道走,还这般磨磨蹭蹭的,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啊?”荒无人烟的荒郊野外,明明只是水玉竹一个人,却忽然有另一个话语声响起。这声音软绵绵甜腻腻的,乍一听还好,但细细感觉就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声音是从水玉竹推着的独轮车上发出的,只是这独轮车并不大,上面也根本没有人,只有一个不大的破旧藤箱,不过这藤箱就算装个十来岁的小孩都有些勉强,而这说话的人却好像就是藏身在这藤箱里还显得颇有几分闲情逸致的样子。
“这样就算不快,至少也安全些。走得再快,若是泄露了行踪那就哪里也不用去了。”水玉竹的声音毫不掩饰其中的疲惫,倒好像真是个被生活折磨得没了半丝生趣的中年村妇。
“叽嘻嘻嘻嘻,你这也只能是骗骗那些寻常江湖人罢了,若是被南宫无忌发现我们不见了,派出影卫中的好手来追踪,甚至他亲自前来,你觉得你这些小花招能胡混过去?”藤箱中的声音笑得没心没肺,好像根本就事不关己一样。“虽然你打听出来南宫无忌在荆州有要事,一时半会不会回去,但你又觉得什么样的要事能将他继续耽搁下去?你家的南宫大人可还有其他要事落在本座身上呢。”
这确实都是实话。水玉竹很清楚影卫中有什么样的人才,而南宫无忌又有什么样的手段。她这一路上的掩饰隐藏只能是做到没有被发现之前不引起注意而已。她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那大师觉得该如何?”
“哈哈哈哈,本座说这些小花招玩到这时候也就差不多了。不如还是速速赶路,只要本座的计划能够全功,到时候本座自在逍遥,你得了本座余下的鬼心咒,和你所修的极乐心经合一,无论是哪里去另择明主都可得大用,还用顾忌什么南宫无忌?”
藤箱中的声音没有带给水玉竹丝毫宽慰,反而让她的眼角跳了跳,喃喃地自言自语:“……明主……又有什么赶得上无忌大人的明主……”
“嘻嘻嘻嘻……后悔了么?小美人儿?你当时不是信誓旦旦地对本座保证,这必定是个双赢之局么?”
水玉竹的神色迷茫中露出深深的悔意,喃喃回答:“……我只是……我只是想在将来的风云之中多一分自保之力……只是想能多知晓点秘密……我也不知道你居然会是……”
“你当初是不是有信心能控制得了本座?是不是对你的美色和极乐功胸有成竹?哈哈哈哈……美人儿,你真是太可爱了,你当南宫无忌对本座的现状讳莫如深是为了什么?若不是得他帮忙,本座如今怎会是这般模样?放心吧,小美人儿,只要本座真能如愿以偿,你就能将鬼心咒和极乐经合一,不止可以不再受本座钳制,而且无论是谁都不敢看低你一眼。南宫无忌不但不敢责罚你,多半将来还多有要借助重用你的时候,就连大将军……嘻嘻嘻,大将军不会在乎你,但元顺一一定会对你青眼有加,毕竟她从法理上来说来是当今顺天神教掌教,所有修习顺天五策有成的都算是她的同袍子民。那个大腿可不比南宫无忌的细罢?本座也留得有几分熟人门路在雍州将军府,也可以指引你前去投靠。所以说现在我们两人可是一根绳上的蚱蜢,同荣共辱,正当同舟共济,相辅相成,相亲相爱……哈哈哈哈哈哈……”
藤箱中的声音说得兴高采烈,简直就是有些忘乎所以近乎疯癫。相比起几个月前在那间阴森宽大的地下室里,这些话语的内容对水玉竹来说无疑是亲近了很多,现实也确实如此,水玉竹相信自己和这藤箱中的那人两个无论是其中有任何一个突发意外,另外一个都只有死路一条。在几个月前,和这位‘大师’能有如此亲近正是她的目标,但现在她心中连一丝一毫高兴都找不到。
她承认藤箱中的声音说得没错,她是对自己的美丽,对自己对男人的魅力太有自信。她一直都坚信对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武器比女人更有杀伤力。无论是再有权再有力量的男人也终究只是男人,只要是男人,那生命和性灵之中就总有一块是需要女人来填补的,有所区别的只是那一块的位置大小,以及需要什么样的女人而已,譬如何晋芝那样的人,就需要南宫家最杰出最美丽的女子才能填补。至于南宫无忌这样让她完全找不到任何切入点和迹象的男人,她相信是万中无一的极少数的极少数,而且这也应该只是暂时的,她想方设法来从这位‘大师’这里套取好处和机密,想找到那个切入点也是原因之一。
只是她压根没料到这位‘大师’居然是那样一副状况。她永远也忘不了当自己心怀窃喜暗自得意的时候看到的这位‘魏大师’的真身。她已经算是眼界颇广,见识远多过九成江湖人的,但第一眼也差点当场就吐了出来。而她马上也明白了,她最有信心的武器对这位大师来说简直就是个笑话。
但这个时候后悔已经迟了,当她之前放开心神,去接受那一粒成熟的元心种子的时候就踏上了一条只能走到头的独路。所以她现在除了继续走下去,争取能将这路走好走完之外也再没有其他选择。
边走边出神的恍惚间,水玉竹居然没有发现什么时候周围不远处的树丛中钻出了几个人,以一个半包围的阵势走过来将她围在中间。
刚一发觉的时候她还一惊,但随即马上就放下心来。只是听这几人行走时候的脚步声她就肯定绝不会是影卫的人,影卫虽然也偶尔暗中指使些江湖人办事,但也只会细心去寻合适而好用的工具,而不会随手去抓一把垃圾。
这是七八个手持利刃,满脸凶相戾气的汉子,无论打扮气质还是脚步气息中透露出来的功夫深浅,都好像是插着标签一样地告诉别人,这就是一群江湖上最低级的剪径蟊贼土匪,但现在他们看向水玉竹的眼光反而像是看着堆垃圾一样。
“怎的等了半天,也就只有这样一个村妇?看来今日还真的是晦气了。也没办法,今日兄弟们都出了门走了这么远的路,不开个利是怎么也说不过去,就拿这个将就了吧,那辆破车弄回去搬搬东西也还合用,卖给俺们村口的老汉也能换几个铜板。”
“呵呵,也算不错了,终究还是个母的,大家也还能乐呵乐呵……”
“这般货色你也能看的上?也不知饿了多久了?”
“哎,之前好像隐约听见这女人和谁说话来着?这又没其他人,该不会是个疯婆子吧……”
“叽嘻嘻嘻嘻……你看,你再小心隐藏踪迹又有什么用?总有些意外会送上门来让你掩盖不住。难道你还能有功夫浪费在慢慢将这些人毁尸灭迹上?”
“咦?谁在说话?”
动手前的闲聊中忽然夹上了一个听起来就很古怪的声音,几个大汉都是莫名其妙地四处张望,有个耳朵好用的终于发现了声音是从独轮车上的藤箱中发出来的,指着大叫:“是这箱子里在说话,原来是这箱子里藏得有人!”
“这小箱子怎么能藏人?这村姑是装了只会学舌的鹦鹉在里面吧?弄出来看看,也许也能值两个钱。”
一直阴沉着脸的水玉竹叹了口气,然后一笑:“也对,一路躲躲藏藏终究不是办法,干脆趁这机会速速赶路吧。”
水玉竹这一笑,虽然脸上依然是那副半老村姑的相貌,但周围的几个剪径汉子却莫名地一下觉得这女子有种说不出的娇媚动人的味道,有两个汉子立刻伸手就朝她身上抓去:“这婆娘还有几分味道,老子先扒了衣服看看有没有……”
他们的手还没到,水玉竹的手就先一步摸到了他们身上,这两个大汉的身体骤然就僵直,然后开始发抖,嘴里喔喔喔喔地像只打鸣的公鸡高叫起来。
“你两个怎么了?”
“小心!这婆娘有古怪!”
其他几个大汉也不全是蠢猪,见状也警醒过来,只是已经迟了。藤箱中几根肉眼难见的丝线像几只有生命的灵蛇一样轻飘飘地钻了出来朝着几个大汉而去。其中一根丝线卷缩起来一弹,带出的浑厚罡劲就直接把一个大汉打成了漫天飞散的肉块,有一根在空中凌空甩出几个鞭花,就把一个大汉给整整齐齐地削成了一根活人棍,还有几根将两个大汉捆在了一起像拧麻花抹布一样地狠狠扭动,噼里啪啦的骨节脆响中两个人真地就朝一根人肉大麻花的形状变去,鲜血瀑布一样流下来在地上积成一个小血潭,还有一个最惨的是被吊在了半空,那丝线却并没直接杀了他,只是将嘴给拉开到了极限,然后将那新鲜拧出的人肉麻花像灌肉肠一样拼命地往那人嘴里灌,那人连口腔下颚也全数被巨大力量灌下来的骨肉给撑烂,肚子更是飞快地涨起来,直到最后像个不堪负荷的水袋一样噗的一下爆掉,而那人的四肢还在抽搐眼珠子还在乱转,居然还一时没死。
相较之下被水玉竹制住的两人就很幸福了。水玉竹的手只是在这两人身上几处不是穴道的穴道上轻抚了一下就放开了,那两人却就一直那样高叫着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脸上的表情好像是震惊之极又好像是愉悦之极,左右同伴们凄惨无比的死状都不能将他们从那种奇妙的状态中分出一点注意力来。这两人乱抖乱叫的时候裤子上一团湿痕也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然后很快地湿透,滴出液体流成细流,整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脱水干枯消瘦下去,那脸上的古怪表情喉咙里的古怪嚎叫却依然如故。当那被撑死的人肚子终于炸开的时候,这两人已经干瘦了一大圈倒在了自己失禁一样流出的液体里,双眼翻白地根本看不见眼珠了,却还像割断了喉咙还要拼命打鸣的公鸡一样用残余的最后生命发出咯咯声和抖动。
“嘿嘿嘿嘿,小美人儿的销魂极乐劲颇有几分功底呢,下这般重的手,看来这些天心里是憋了不少火气的了。”
水玉竹冷哼了一下,看了看那些死在丝线上的人的凄惨死状。她确实是有几分发泄的意思,而这人用丝线的虐杀就纯粹是习惯般的自然。之前以为这位大师个性上的古怪是鬼心咒的作用,后来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之后却才有些了然,一个人如果变成那般状况,那有没有修习鬼心咒说不定都会变成这样。
“这样的出手,就算是瞎子也知道是我两人做的了。那就还是速速赶路吧,莫要让大师的那位朋友久候了。”
水玉竹提起藤箱,整个人像一缕轻烟一样在小道上飞驰出去,片刻之后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地死得稀奇古怪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