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脸

  他在盯着她。
  一直盯着她。
  这个认知让温窈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感知都只落在了眼前这个墨发玉冠,面容冷峻,眉宇间裹着戾气和冷漠的男人身上。
  他坐在上首,背后是碧波荡漾的湖面,明明是温暖和煦的春日,迎面扑来的寒意却让她脊背生寒。
  尤其是那双眼睛,极黑极沉,深不见底,像是一眼就能把人看透一样。
  她怔在那儿,一时竟忘了反应。
  容翦看着这个容色淡雅,像是傻了一样呆呆看着自己的女人,黑沉沉的眸底涌上一丝探究。
  没等他开口,好容易安静了片刻的亭子再次嘈杂起来。
  ‘皇上是看上温窈了吗?’
  ‘这就入了皇上的眼了?果然是个蛮夷部落的狐狸精!’
  ‘头一份恩宠要落到一个外族女子身上……不就是长得妖媚了点,到底哪好了?’
  ‘哼,这个温才人,看着温婉怯懦,心机竟然这么深,真是小瞧她了!’
  ‘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明目张胆勾引皇上了?’
  ……
  容翦面色登时沉了下来,眉宇间都染上了不耐。
  看着眨眼间便变脸的容翦,温窈:“…………”
  ‘皇上果然生气了!’
  ‘胆大包天,竟然敢如此直视圣上龙颜!’
  ‘嘁,蛮夷之徒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肆意妄为,触怒天子了吧?’
  ‘啧,可惜了了啊,这么美的一张脸……’
  ‘哼,真是痛快呢。’
  听着这些嫔妃的心声,容翦眸色越来越沉,眉眼间的不耐也越来越浓,刚刚升起的那一点探究也被这些话冲得一干二净。
  “坐罢,”他微拢着眉,冷声道:“沙利路途远,好生歇着罢。”
  话落,他起身:“摆驾。”与其听她们心怀鬼胎,还不如回去批折子,他今儿怎么就点头过来了?
  一听皇上要走,众人马上行礼恭送。
  温窈回过神来,也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恭送皇上。”
  一阵带着冷木香的风,吹动温窈发丝,挠在脸侧有些痒,她低着头,眉心动了动,满心不解。
  生气了?为什么啊?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没休息好?
  刚跨出亭子的容翦,就在一堆不讨喜的声音中,听到了这几句话,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眯了下,倒是减了几分烦躁。
  沙利王还算识时务。
  温窈是在容翦走远了,才在秋文的搀扶下站起来,起身的瞬间,恰好看到容翦转过回廊,阳光洒在他凌厉的侧脸,冷漠又孤傲,刚刚直面对视,只觉得气势逼人,而这个侧脸却恍惚中给她一种萧索的感觉。
  还不等她细究,那道身影便消失在视线中。
  她敛下心神,觉得自己大概是太累了,看花了眼。
  再次坐回软座上,温窈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可算是过了跳舞这一关了。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坐姿也比刚刚随意了不少,容翦不在,她只要不自己作死,后宫的这些人就别想在今天就要她的命。
  她不动声色扫视一圈。
  从众位美人脸上看到了不同的神色。
  有蹙眉沉思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扬眉等着看好戏的,还有目光灼灼打量她的。
  视线和盯着她打量的苏贵人对上,她冲她腼腆一笑,便收回了视线。
  借着喝茶掩去眼里的情绪。
  她不渴,所以也没怎么喝,只是干坐着显得很尴尬无措,也容易被人看出什么,不如找点事做。
  这些美人们,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比刚刚容翦在时放松不少。
  不,应该说,容翦一走,她们终于敢正常喘气了。
  刚刚她虽没怎么敢抬头看,可心里却明镜一样,容翦在的时候,可都拘束谨慎的很。
  没见倾城之姿的江婕妤,这会儿下巴都抬了起来吗?
  连慧妃和锦嫔都没掩饰对对方的看不顺眼。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轻轻吹着茶水,温窈嘴角牵了牵,看来她们都很怕他。
  得出这个结论,她心里稍稍有了底。
  “本宫瞧着温妹妹脸色不大好,皇上刚刚也说了沙利路途远,温妹妹这一路辛苦,可是劳累不适,太医来看过了吗?”
  温窈放下茶盏,想了想还是起身,一脸羞怯无害地看着询问的慧妃:“嫔妾谢慧妃娘娘关怀,嫔妾身体没有大碍,就是车马坐久了,时有头晕,歇几日就好了,不需劳烦太医院。”
  “那可不成,”慧妃打着皇上的旗号,摆起了皇后的谱,锦嫔哪甘示弱,她抿了口茶汤,道:“温妹妹既是宫里的姐妹,一路跋涉,可不能亏了身子,身子自然是重要的……采玉,等会儿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到长信宫给温才人看诊,需要什么,你直接从库里取了送去长信宫,不用跟本宫说了。”
  体贴、大度,同慧妃打擂的同时,还不忘当着众人的面敲打她,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温窈微微垂着眼,在心里轻叹,这手段和话术,还真没辱没了她们的身份。
  她面上不显分毫,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同慧妃和锦嫔道谢:“嫔妾谢慧妃娘娘锦嫔娘娘关怀。”
  慧妃眉心微微拧了下,有些不满锦嫔此举,她轻笑了声:“温妹妹客气了,都是自家姐妹,快坐下罢,瞧着这小脸就让人心疼,兰兮,把本宫这碗燕窝羹给温才人端去,吩咐内务府给温才人饮食.精细着些,多顾着些她的口味,到底生活习惯有些不同。”
  温窈简直无语。
  你们两人斗法,拿我一个低位分的小炮灰做什么伐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争斗,这话果然不假。
  容翦摆明了对后宫不感兴趣,就这样你们还争斗得这么起劲?
  “多谢慧妃娘娘关怀,嫔妾愧不敢受。”她佯装感激又不安地朝慧妃福了福身子。
  “不用这么客气,”慧妃笑笑,显然很满意温窈的反应:“都是自家姐妹。”
  一人轻轻笑道:“可不是,温妹妹倾城之颜色,可是要好生保养着才好。”
  说完她看了对面昂着下巴,一脸清高的江清泉一眼,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刚刚虽然惊险,可皇上到底是盯着温才人看了许久呢,旁的不说,温才人这张脸可是真真的绝色,皇上可曾这样盯着江清泉瞧过?
  亏得江清泉还日日以容貌自居,今儿被当众打脸了吧?真是笑死个人了。
  在秋文的提示下,温窈知道这位便是慧妃宫里的宁婕妤。
  江清泉自然听懂了宁婕妤话里的意思,也看懂了,她冲自己这一笑的深意,她这是拿一个番邦进贡的女子讽刺她呢!
  她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只是她长得美,又一贯的清冷,是以这笑,倒也让人惊艳,不仔细分辨,是瞧不出真意的。
  “相貌虽说是天生,”江清泉笑了笑,嗓音清脆悦耳:“可女儿家珍惜保养也重要,宁姐姐如此疼惜温妹妹,也要多多保重自个才是。”
  言外之意,你长得丑还不保养!
  温窈差点听乐了。
  这就是宫斗吗?
  要不是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谁给她下套,她估计都听不出江婕妤话里的深意。
  宁婕妤可是气得不轻,偏生她这会儿子又不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瞪了江清泉一眼。
  江清泉却恍若未见,自顾自喝茶,吃果子,绝美的脸上,笑意盈盈。
  原本打算稍稍坐一会儿,给了慧妃等人面子,别让人抓住小辫子,就假装体力不支,借此溜回宫的温窈,听着亭子里这些绝色佳人们,谈笑风生暗藏机锋,是一点儿都坐不住了。
  她既不想争宠,也不想宫斗,只想远离暴君苟条小命,还是不跟这群美人们掺和了。
  好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可不能再被谁推出去踩雷。
  抬头看了眼喝茶吃果子赏花赏春景的众人,温窈暗自掐住脉搏屏住呼吸——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这就溜罢,这群人,太可怕了。
  她本就浑身酸痛精力不济,刚刚一直没表现是咬着牙强撑着,这会儿既然要展示虚弱,自然不再强撑,又特意掐脉搏屏息,没多会儿,便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叶才人离得最近,最先发现温窈的异样,看她脸白得都没血色,几乎要晕厥过去,忙喊人查看。
  看着一张张关切的面孔,温窈又加了三分演技,明明一脸虚弱还要强撑的样子,道:“嫔妾还……还好,扰了姐姐们赏春,实在心愧。”
  “快别说话了,”锦嫔抢先开口:“长信宫的宫人呢,还不快扶你家主子回宫歇着。”
  又一番虚与委蛇,温窈终于劝住了要送她回宫的众位‘姐妹’,让秋文和竹星搀着自己回宫。
  畅春园离长信宫不算远,因为心里还压着最后的担忧,一路上,温窈也没多说什么,只想尽快回宫,然后把宫门一关,容翦是个不进后宫的,只要路上没那么衰发生什么偶遇帝王的情节,她一只脚相当于从阎王殿踏出来了。
  秋文和竹星都不明白,为何主子都这么虚弱了,还要走这般快。
  但见主子面无血色冷汗淋漓,只当她是太难受了,想尽快回宫歇着,这么一想,两人扶着主子,走得也更快了。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终于回到了长信宫。
  看到‘长信宫’三个大字,温窈可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就是这口气一直支撑着她,现在呼了出来,她便有些体力不支。
  看着门口两个咧嘴大笑的石狮子,温窈心头一松,也笑了。
  “慢、慢着些……”她喘着气道:“我走不动了,让我歇一下。”
  竹星和秋文对视一眼。
  这都到宫门口了,不进去,在门口歇?怎么歇?
  不等她们两人反应,温窈已经扶着石狮子坐下了。
  就坐在石狮子蹲踞的石墩上。
  她一手还搂着石狮子的脑袋,明明很虚弱,却笑得比枝头的桃花还灿烂。
  活过来了。
  温窈在心底感慨了一句,连带着看秋文和竹星都欢喜了不少。
  喘着气庆祝逃出阎王殿的温窈,只顾着欢喜,却没注意到,宫道尽头,有一道明黄的身影正朝着这边看。
  正是肃着脸一身杀气从寿康宫出来的容翦。
  刚刚从畅春园出来,原本要直接回御书房的容翦突然改了主意,只带了太监总管安顺,往寿康宫去了。
  他同寿康宫那位,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刚刚想起了她,顺便过去让她好好看一看,告诉她,他从不曾忘了她曾经对他有多‘好’!
  每次从寿康宫出来,他心情都不会好。
  这次也不例外。
  甚至比以往更暴躁。
  不想同后宫的那些女人碰上,他便绕了一些路,谁知就看到那个嗓音软糯的小才人,坐在长信宫门口的石狮子上,笑得一脸傻气。
  见她还伸手去搂石狮子的脖子,容翦眼睛眯了眯。
  沙利王莫不是送了个傻的来敷衍他?
  他抬脚,踏上去长信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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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窈:你才傻(ノ`Д)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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