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江折柳没能支撑太久。
他实在太累了, 又累又痛,靠在闻人夜肩膀上时,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灌注进他身体里的灵气逐渐消散, 连同他积蓄恢复的那些也消散了。万丈高峰从头越, 可他这攀登的次数也太多次了。
他睡了很久。
江折柳再次睁眼时, 眼前是一片狰狞华丽的房顶,上方的装饰做得非常好,材质名贵、技巧高超,但就是审美跟不太上, 充满了蛮荒不改的野性气息。
是荆山殿。
江折柳转过头, 他才刚刚一动,就感觉浑身上下都像是被车轮碾过了几遍似的,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皮肉上的挫伤更是数不胜数,只不过似乎都被涂抹了药膏,表面上已经复原了许多,只剩下更深的淤血未清。
他痛得蹙眉, 视线往旁边一扫, 见到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枕在身旁,发丝的质地又粗又硬,趴在他身边。
就在江折柳微微移动, 发出细微声响时, 毛绒绒的脑袋抬了起来。
两人目光相对。
空气安静了一刹, 随后江折柳就被对方抱住了。
闻人夜默不作声地拥过来, 力气并不大,似乎是怕碰疼他身上未愈的伤痕。对方的脸庞埋在江折柳的肩膀上, 半晌都没有说话。
……带着一股自闭气息。
江折柳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明明是他伤得更重, 怎么感觉小魔王反而是有些难以接受的那个。
闻人夜确实非常难以接受。
任谁一睁眼,看到自己的道侣浑身血迹地望着自己,都是一种身心上的冲击。
他人都傻了,如果说之前那算是脑子不好使的话,那天就是彻底地懵了,几乎都要手足无措了。
闻人夜把江折柳抱回去的时候,公仪颜和常乾还以为出了大事。他们尊主一遇到这种情况,就表现得非常恐怖,浑身都是无法接近的低气压。
这种低气压持续了好久,直到余烬年重新给闻人夜说了小柳树的情况,他才稍稍缓和下来一些,但还是不肯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总是在旁边守着。
好像他在旁边看着,对方就能早点恢复似的。
在这几日之中,闻人夜对他的所作所为做出了深刻的检讨,每过一个时辰就突然忍不住地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在未醒的江折柳身边难过自闭。
不仅如此,他还因为这件轰动各界的事情,被魔族的大魔们抱以微妙的态度。有一些跟江折柳交过手的魔将更是因酸生恨,在背后指指点点,在他眼皮子底下阴阳怪气。
魔族这帮人只会打架,阴阳怪气的水平实在不够,但这话属实有些扎心。闻人夜虽然打得过他们,但却不会因此事动手,只会日渐自闭,自我怀疑。
他真是能自己把自己给气死,在气哭的边缘反复横跳。
幸好江折柳醒得不算太晚,他虽然之前的修为进度凭空蒸发,但道体的根本、以及神魂上并没有受到过大的损伤,只要有充足的休息,就算不得什么太重的伤势。
他恢复了精力,只是身体上还很痛,不知道骨骼有没有重新长好。
小魔王埋在他肩膀上,气压依旧很低,浑身都很难过,散发着一种“你再不摸摸我我就要死掉了”的低落感觉。
江折柳顺着他头顶的毛,嗓音还很哑,低低地在对方耳畔响起:“我没事。”
闻人夜自然不信他的话,但他确实能感受到爱人的安慰之情,即便是为了让江折柳不操心,他也会逐渐地收敛住自己的情绪。
小魔王偏过头亲了亲他,正好可以很近地触碰到唇上,柔软而微微冰凉。他的魔气在进入江折柳的经脉前净化过一遍,缓慢地渡进他的躯体里,在对方的内伤之间游走过一遍。
在确认过一切正常后,闻人夜才稍微放下心,单手撑在对方的枕畔,低头又亲了他一下,紫眸内的色泽缓慢地流动变化。
江折柳由着他亲,觉得对方的双唇干燥温暖,跟自己的截然不同,这种温度差带来的感觉很舒适,让人有一点喜欢。
他从不是拘束于表面矜持的人,既然喜欢就不会遮遮掩掩,而是略微抬起手臂,勾住了对方的脖颈,手心贴在对方的发丝之间。
江折柳的气息带着一点冷意,还掺杂着天灵体细微而馥郁的芬芳。
闻人夜被他主动地贴过来亲吻,呆了一下,随后精神一振,觉得至少折柳真的没有生他的气,顿时觉得浑身的细胞因子都活泛起来。
他舔过对方柔软的唇瓣,将薄而形状优美的双唇舔咬得充血泛红,磨得微肿,随后才去半是试探,半是期待地扫过江折柳整齐的素齿。
跟小魔王的尖牙相去甚远,江折柳是冰雪道体,几乎身体的每一寸外部都会天然地低温,连齿列舔上去也凉凉的。
闻人夜特别喜欢,他的躁郁在短暂的时间内被抚平了。他有一点着迷,蹭过去小心地碰江折柳的柔软舌尖。
对方退缩了一下。
闻人夜没有得到回应,刚刚的活跃一下子就顿住了,他又开始胡思乱想,忍不住停住了亲吻,从上方低头看着对方,眸光幽幽地注视过来。
江折柳也看着他,正想说话,就看到小魔王的眼神迅速变化。
好像自己下一刻就会跟他说不过了似的,明明只是稍微退开了一下,就仿佛严重地伤害了对方,让人心中莫名泛起负罪感。
“你……”闻人夜话到一半,欲言又止,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充满沮丧地道:“对不起。”
连道歉似乎都找不到什么有水平的话,小魔王懊恼极了。
江折柳挑眉看着对方,伸手按住对方的衣领,勾着领口往自己的方向拉了几寸,轻声道:“对不起怎么办?要不我们……”
“不行!”
江折柳:“……”
“你别想了。”他说这话时倒是反应很快,脑子很好使,“我是不可能让你走的。你也别想着离开我,绝对不可能。要不你打我一顿吧,我保证乖乖让你揍,我……”
“闭嘴。”
闻人夜立即住口,顺从得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媳妇儿。
江折柳注视着他,语气平淡地道:“单方面泄愤有什么意思?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小魔王点头。
“给我看看。”
闻人夜有一点不情愿,但还是放出了骨翼,将双翼笼罩到身前,贴在江折柳的手畔。
江折柳被硬邦邦的骨翼边缘碰了一下手,他抬眼望去,见到被凌霄剑捅碎的部分还没有彻底复原,上面露出一块小小的空缺,还在缓慢地恢复之中。
说是缓慢,但其实仔细观察之下,这种复原近乎肉眼可见。之前的大量时间,似乎都用于解除凌霄剑的冰霜上了。
江折柳暂且安心,他伸出手,用指腹抚过受伤之处的边缘,感觉指下的骨翼颤动了一下,徐徐地收了回去。
闻人夜靠近过来。
“身上的伤也好了。”他道,“不用担心,我特别好,我没什么事。”
“道种呢?”
“被我封存了。”闻人夜道,“接下来恐怕要炼化很长一段时间。终末道种自行衍生出的意识在强烈的波动之中被清除了,连杀戮道种也跟着受到了削弱,没有什么危险。”
没什么危险,这话还真敢说。
江折柳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皱眉道:“同时封存了两颗道种?没有危险?”
“对。”小魔王反而执着,“我可以炼化。如果转移的话,容易出问题。”
江折柳内心虽然有些担忧,但此时此刻,也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选择了相信对方的判断。
从他醒来开始,他小腹之内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崽子似乎也跟着活跃起来了,一边上蹿下跳地吸引注意力,一边朝着小魔王释放魔气,对自己的父亲充满了激烈地排斥感。
江折柳没有办法,被这个幼崽闹腾得不得不管他,便伸手覆盖住了小崽子打转的地方,闭眸感受了一下这个小生命。
幼崽立刻乖巧了许多,在爹亲的手心之下绕圈儿打滑,也不去别的地方了。
这个球如今终于有了实体,保存在天灵体缓慢生长的孕囊之中,但他的神魂力量实在是很强,总是能让江折柳把想说的话突然忘掉,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是一个非常喜欢博取关注的小家伙。
但这一点正好冒犯到他那个小气吃醋的魔王父亲。
闻人夜就是酸,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酸得要死。有一种他们两个的二人世界要被打破的感觉,简直悲从中来,一点也没有“爱情的结晶”这种期待,在他的眼里,他跟道侣之间的感情,不需要一个“结晶”来证明。
他看着江折柳跟小家伙用触摸的方式彼此感受,简直打碎了醋缸。闻人夜目光严峻地盯着江折柳的手,忍不住握住了对方的手腕,慢慢地移开了。
江折柳:“……?”
随后,他看着小魔王的手从他的肚子上抚摸了一会儿,不像是要跟崽子交流,倒像是摸得手感太好,没忍住。
江折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感觉一股净化过的魔气蔓延过来,小心翼翼地避过他受伤的某些内脏和脉络,投入进了幼崽的感知范围。
一大一小,两只魔族交流了起来。
幼崽只有一半的魔族血统,但这个种族一贯非常强横,估计外在表现会比较倾向于魔族。连释放的魔气都跟孩子他父亲非常相似。
只不过他俩好像交流的不是很愉快。
就在他们两个快要吵起来的时候,江折柳推开了闻人夜的手,瞥了他一眼:“在说什么?”
闻人夜自然不肯说出实际内容,现编道:“……说肚兜的颜色选红色。”
幼崽释放的气息带着抗议的味道,可惜江折柳接收不到。
江折柳沉默片刻,道:“你确定他的小翅膀能穿上肚兜吗?”
这话还真把闻人夜给问住了。
小魔王想了半天,也没敢直接说可以。他不喜欢对方的话题围着这个崽子转,而是生硬地转移道侣的注意力,压过去亲他,一边亲还一边小声地抱怨。
“能不能别理他了,你跟我说别的事好不好?你的伤还要养几天才能好,余烬年说这几天不能乱动,最好不要走路……”
江折柳对自己病弱不能下地的那段时间记忆犹新,不想让对方过于敏感:“这话真是他说的吗?后半句是你加的?”
闻人夜不说话了,他没有骗对方的本事,更知道自己的对象是个什么性格,这时候装死是最有用的。
江折柳被对方按住了肩膀,从唇瓣舔到喉结。
他的喉骨精致而脆弱,被闻人夜含住的时候,有一种性命相托的微妙兴奋感。小魔王的犬齿总是耐不住,磕磕碰碰地蹭他,即便不用力,也磨得皮肤微红。
江折柳捧住他的脸,将自己的脖颈从尖牙下解救出来,看着对方道:“不准咬。”
小魔王眼眸明亮,忍不住地舔了舔齿尖,点头保证道:“我就亲亲。”
“……真的?”
“只舔两下。”闻人夜道,“让我抱抱。”
他实在太想要抱对方了,江折柳的身躯柔软又韧性充足,腰身瘦削纤细,但并不是骨感,而是覆盖着一层均匀的肌肉,线条特别好看。弧度流畅自然,触摸上去非常舒服。
这腰身,他随随便便就能环住,两只手就能扣得严丝合缝。而且腿又长,骨骼构架非常协调,韧带又软,夹着他腰的时候还……
闻人夜脑海中的画面愈发地和谐了起来,逐渐有一点不太能播出了。他满脑子马赛克,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喉结,表面上很纯洁地轻轻亲了亲对方的唇角,低声道:“余烬年说跨越种族容易难产,有些双修之术能缓解这一点,还有你的体质比较特别,你得跟我多搞几次……”
江折柳知道自己现在受着伤,对方就算是想也不会这么做,因此非常肆无忌惮,一边抬手回抱住对方,一边随口逗他,声音略带倦意。
“行啊,”他闭上眼,一挨着对方就又困了,“切断一半就随便搞,或者你心里有点数,我真的没有那么深,会疼的。”
闻人夜:“……”
堂堂魔尊大人,却因器大活烂而饱受歧视,还能怎么办,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感慨魔生之多艰。
他想着想着,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想着要一雪前耻,悄悄学会技巧高超的双修技术,震惊小柳树。
不过在震惊对方之前,他还是先把怀里的恋人换了一个容易睡觉的姿势,把对方稳稳地抱进怀里,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只要江折柳在身边,他就觉得,余生有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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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指指点点)这就是那个打揣崽道侣的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