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6 章
“比利·弗林在记者招待会上, 请注意, 他的嘴巴没有动——几乎没有动。”
暗红幕布拉开，一群人偶记者打扮的伴舞演员缓缓活动生锈的手脚, 寂静的舞台骤然热闹起来。
排练《芝加哥》电影选段第四天，唐湖这支小组终于开始尝试‘律师比利’操纵舆论为‘洛克茜’脱罪的这段经典歌舞秀。
‘律师’茂茂在心底数着节拍，低沉嗓音拿捏得中性而不失悦耳, 透过领夹麦克风传遍舞台每个角落。
“他身强力壮, 她却娇弱无比,
我们都碰到了那把枪,
噢是的, 是的，我们都,
我们同时碰到了那把枪。”
这是他操纵‘洛克茜’向记者解释杀害情夫经过的唱段, 将委托人蓄意谋杀解释成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又强调‘洛克茜’是个娇弱善良的小女人，根本没有主动杀人的能力。
这段歌舞的肢体表演被编舞老师改动过，难度降低，茂茂才能轻松跟上节拍, 可直到他的搭档动起来, 他才觉得降下来的难度又被唐湖提上去了。
“我想说的是,
尽管我误入歧途，
但我愿以命换命, 换他回来。”
唐湖的腰像折断一般狠狠弯下又直起, 嘴角扬起虚伪的弧度。
她将‘洛克茜’的西式甜美结合国内现状, 诠释了一个新的“靠拆迁发家的城乡结合部一枝花”形象，对律师这类既是精英又能拯救命运的职业，显得崇拜而依赖。
但渐渐的，唐湖在喧嚣音乐下变成鬼魅的提线木偶，开始反噬主人。
直到伴舞‘记者们’完全相信律师那番说辞，她的表情看似没变，却让茂茂莫名觉得，那是一张松了口气的嘲弄笑脸。
最初做律师的传声筒在紧张，为操纵舆论而迟疑，现在又为即将脱罪的未来而快乐，尽管所有变化都不明显，笼罩在“人偶”身份之下，吸引观众的整体地方仍然放在律师身上。
——但他确实控制不了唐湖。
她不是□□控的人偶，而是恐怖片里看似一动不动躺在柜台上却用某种力量扭曲着全家人心智的邪灵，所以两人越演越不像律师借她的口说话，而是她凭借妖术蛊惑律师。
演艺界对此有最简短且确切的形容词，压戏。
茂茂一旦意识到两人表演的差别，下句唱词立刻慢了半拍：“噢是的、是的、他们都碰到了——呃？”
这首歌本身节奏快而浮华，慢半拍后错位感更加明显，他勉强跟上唱词，动作却跟不上整体氛围。
伴奏渐弱，表演暂停。
“打住打住。”
唐湖差点被他一胳膊抡到脸上，赶紧护头起立：“……茂茂，跟着你的风格我还以为这里是《电锯惊魂》片场呢，你演的是‘律师比利’不是‘人偶比利’，动作不要比我还僵。”
“不好意思。”茂茂可怜巴巴地缩在道具椅子边缘，谨慎提出意见，“唐老师，我觉得你是不是还能再……嗯，收敛一点？我毕竟不是专业演员，配合你的节奏还是太困难了……”
唐湖严厉提醒：“如果我不像‘人偶’的话，那你就更不像‘律师’了，我能带你入戏，但真正的律师不会被‘洛克茜’带着走。”
能被压戏抢戏，起码演的还是“戏”，要是连压都找不到门路，那演的只是个笑话。
茂茂的确下了苦功夫，排练第二天就把13分钟的选段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也试着用她教的人格代入理解角色，但经验仍然不足，每次正式表演宛如匹诺曹附体，比唐湖饰演的人偶手脚更加僵硬。
哪怕排练时顺利一镜到底，也只能达到及格标准，文戏一旦出错，就会像现在这样把整个舞台搞成车祸现场。
茂茂揉捏着脸颊上的肉缓解紧张，嘀嘀咕咕：“还是我的问题比较大……当初我为什么要答应经纪人上这个节目！我不想拖后腿啊！”
早些年，乐坛的天王天后们可是唱跳全能，连mv都自己上阵主演，难道那些前辈吸光天地灵气，导致他这种后出道的啥也不会了么？
“没事，还有三天时间练习呢。”
唐湖在旁边扯了扯练舞时歪到一旁的卫衣帽子，脑内突然闪过一道光：“或者……我们试试改编？”
“改编？”
“对，你要是只能在‘台词、情绪和动作’三种之间维持两种效果，那最后的歌舞阶段就不按原版来，拉慢节拍，会不会更游刃有余？”
新人上台做不到凭一首“老子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high翻全场，但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唱句“一条大河波浪宽”总行吧？
至少不用担心动作跟不上溜儿。
茂茂求助地望向执行导演：“我能把这首歌能改成4/4拍吗？”
“你们都可以试试，我不干涉。”
聂导乐呵呵地背手站在舞台下，反正对于他来说演得好不好都不重要，这两人出丑露怯反而更不缺收视率。
茂茂得到许可，便暂停半天排练，拉着负责配乐的节目组人员重新编曲，节目组只配了一个电子琴手，所以伴奏里的萨克斯和鼓点声都来自合成音源，幸好这首是成熟曲子，他从中午改到深夜，新编的缓拍《we both reached for the gun》已经颇具效果。
整个改编过程中都没有唐湖什么事儿，她便盘腿坐在舞台下看台词，或者跟伴舞演员交流心得，等到新曲录完编曲demo，听完之后，眼睛立刻亮起来。
“——可以啊！年纪轻轻很能干嘛。”
原版音乐是2/4拍，节奏轻快，茂茂将其改编成较为抒情的4/4拍后，少了喧闹，显得愈发空虚华丽，契合电影腔调。
顺便提高容错率，表演万一出差错，跟着缓慢的节奏更容易调整。
茂茂低头看着地板，笑容却一点点上扬：“唐老师，其实我还比你大一岁呢……这个版本还不够成熟，让节目组找人重新录一遍才能直接在舞台上用。”
“没事，我们现在按新伴奏练几遍？”
唐湖拉着他走上舞台，又有了新灵感：“这次我坐地上，省得你连凳子都不敢坐实了，镜头从下面给，灯光只照你一半侧脸。”
原版歌舞中，‘洛克茜’坐在律师身旁被摆弄手脚，但茂茂练舞时始终跟她保持着距离，连摸手搭肩都像生怕打碎软壳鸡蛋，唐湖又不能拍胸脯说“老乡别客气随便来摸”，只好穿着宽松卫衣排练。
“好。”
茂茂侧身完全坐在椅子上，数着心跳等伴奏导入。
这一遍练习非常完美。
舒缓节奏给了两人充分展示情绪的空间，又因为两名表演者有高低落差，压戏程度大大减轻，唐湖跟着他的动作抬手提肩，背后的茂茂身居高处，只有脸庞被银冷的光线照亮，大半身体隐匿在黑暗里。
“噢，是的，是的……我们都碰到了……那把枪。”
茂茂放松地轻声吟唱，伪音圆润拉长，更像藏在‘洛克茜’背后掌控全局的终极boss，如恶魔般蛊惑全场。
排练第七天，两人已经磨合得天l衣无缝，只差当场拜个把子，才去演播厅正式录了一遍舞台剧。
虽然节目进行到在各组pk时是现场演出，但考虑到演出事故，表演前每组都会录一遍完全版。
茂茂唱完歌舞里最后一个音，迫不及待地冲到监控屏前看自己回访，全身一阵又一阵地止不住尴尬：“……啊，我的脸怎么显得这么大？”
他出道前没少被长辈夸赞为“清秀精神的小伙子”，可上镜胖十斤的定律永远打不破，倒是唐湖看起来正正常常。
“不要紧，直接拿素材给后期剪辑吧。”
聂导频频点头，又指挥道：“行，两位老师就等明天正式演出了，到时候准备一下导师嘉宾们给出高分以后的反应，第一轮冠军是你们组。”
……什么？？？
茂茂惊讶地睁圆眼睛，刚想说什么，又露出一贯傻乎乎的亲切笑容：“好的呀。”
给经典歌舞重新编曲的那天，他们在练习厅待到凌晨三点才回酒店休息，第二天八点照样准时集合，其他小组都没这么累的。
这个第一名的结果哪怕实至名归，他也得在舞台上听见才会高兴。
唐湖倒是没什么意见，随意点着头便接受了现实。
次日上午，《交换明星》各组正式开始比拼结果。
大咖导师和选手齐聚一堂，演播厅坐满观众，掌声几乎掀翻房顶。
新编《芝加哥》歌舞的时髦值十足，实力歌手茂茂隐藏的boss属性被发掘，再加上唐湖带着入戏，导师评分和观众投票结果均是第一名。
唐湖这组早就知道投票结果，估计其他演员歌手也一样，但大家还是该紧张紧张，该高兴高兴，面上功夫做得完美。
待第一轮比赛结束，又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第二期拍摄。
节目组指派给唐湖的歌舞剧是更加经典的老片《音乐之声》，她饰演‘修女玛利亚’，承担了片里大部分演唱任务，练歌练得嗓子都要哑掉。
而再次来到演播厅正式表演，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第二轮的导师和选手们虽然都到齐了，可台下空空荡荡，观众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再看不见投票观众的人影。
我观众呢？
我好几百个现场观众呢！
节目组可能觉得费浪费钱，第一期拍完够需要的观众鼓掌投票的镜头后，第二期开始便再没请过闲人。
……
新春二月，去年拍摄完毕的电影《美丽少l妇杀人事件》正式上映。
这部戏在院线播出时更名为《食花之罪》，少了楚导喜爱的官能电影风味，内容却没改变多少。
美丽寂寞的独居少l妇，游l走在不同阶层身份的各个男性之间，勾引她的心理医生，又勾引路上偶然遇到的高中讲师，放荡地为了另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复仇。
电影院播放的预告片里，剪辑导演向观众兜售了整整一分钟本片混乱的男女关系，最后一个镜头，则是唐湖一身素白长裙，黑发披肩，坐在冷冰冰的审讯实里抬头。
她问：“……什么时候，她才可以不用死呢？”
黑幕拉下，预告戛然而止。
楚导惯会售卖令人绝望到撕心裂肺的文艺忧伤，这种风格若是由一个比较浅的社会问题呈现出来，多少显得无病呻l吟，但新电影主题沉重，又吸收了木远拍悬疑电影的能力，用重重线索下的真相吊足观众胃口，连毒舌的专业影评人看了都觉得楚导已经完成文艺青年的自我突破，在华夏影视上立碑立传指日可待。
《食花之罪》上映一周后票房破一亿，从首映日总票房倒数第二的位置慢慢杀上来，在同档期电影中稳定占据第四名位置。
毕竟不是每部电影上映时都能像《骨与魂》赶上竞争对手作大死从而独占档期，在春节档尾声，这一周一亿的票房，对于小众文艺片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成绩。
而在电影院之外，《交换明星》网台同步上线。
唐湖是节目所有选手中唯一在开播时有作品上映的，所以多方协调后，节目第一期的冠军才归属于她，总冠军则根据后续各组的表现和投资方态度决定。
《食花之罪》作为口碑佳片在网上爆了一波，引发观众对女主演的注意，给综艺秀平添不少流量；而综艺热度又反哺电影票房。
双赢之下，电影在公映尾声又冲了一波票房，《交换明星》则是首期便创下网播三天点击登顶的好成绩。
至于唐湖，托了观众的福才看见第一期的最终剪辑版本。
节目组将八日辛苦浓缩成几十分钟，她进组时热情潇洒，拉着怕生的茂茂闲聊逗趣，展现专业技能时，也没少批评不会演戏的歌手搭档。
茂茂排练时屡次ng，节目组便跟着在正片里放了不少唐湖阴沉着脸的镜头；茂茂在录音室辛苦编乐，她又在台下悠闲地坐着吃盒饭。
直到改编过的《we both reached for the gun》伴奏响起，唐湖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画面打的字幕是“终于得到前辈认可好开心”、“大佬严格鞭策新人”，配合《食花》电影中的角色形象，唐湖就是个持靓行凶的嚣张御姐，把胆小的茂茂一步步调l教出合心模样。
……可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首先，重编金曲的主意由唐湖提出来，正片里却变成茂茂演砸后为了自己偷懒才想出这个点子，而且他重新编曲时，唐湖在一旁和其他伴舞练习，绝对没有闲着。
其次，茂茂只是有礼貌，从来都不怕什么咖位更大的演员，也不胆小，办音乐奖的梦想甚至比唐湖更有野心。
在节目组的剪辑下，两人的人设比日常更鲜明，熬夜重新编曲时还剪出几分励志日剧的热血催泪感。
但这些，并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