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2 章

  今年的暑期格外漫长。
  八月末, 风里仍无一丝凉意,唐湖的心跳曲线也被蝉鸣声撩得起起落落。
  自从两年一届的佰花奖公布名单, 她凭《龙门飞鲤》入围后就没一天晚上睡好过,连做梦都在排练获奖感言。
  上辈子拿下最佳配角时太过激动,唐湖捧过奖杯的手都在抖, 对着观众嗷嗷落泪, 更没法说出什么漂亮的场面话,这回必须风风光光。
  晚上十点,唐湖终于从剧组请假抽身,坐飞机返回首都,在电影节举办前去做最后的公关工作。
  她思忖几秒,趁航班还没起飞,给钟子淑打了通电话。
  这个时间, 不知道影后姐姐是不是在临幸小狼狗, 但她认识的能和电影节沾边的人物不多, 只能冒险试试。
  “——嗯?找我干什么?”
  电话拨出后没多久便接通,看来钟子淑也并非夜夜笙歌, 声音和吐息都很平和。
  唐湖一秒放软语气, 笑得温和无害:“子淑姐, 我马上回b市,想问你明天有空吗,一起到你常去的那家怀石料理店坐坐?”
  电影公关, 说白了就是给评委团送钱。
  她舍不得几千万几千万的撒银子, 打听到钟子淑是今年佰花奖帝后的颁奖嘉宾, 跟主办方那群京圈大佬应该都是朋友,所以采取人情为主银票为辅的进攻路线。
  况且打铁还需自身硬,《龙门飞鲤》放在今年不算什么,可在上映那年,绝对代表了华语电影的最高特效水准,观众上次看到女演员反串的红衣飒爽男神还是在影版东方不败那个年代,佰花奖评审员们向来与群众肩并肩,这个配角奖不可能花落别家。
  钟子淑偏爱高级日料,听她邀约却没马上答应,含糊道:“……你还是专心拍戏吧,不是才刚进组么。”
  “我为最近的事特意请了假,见你一面马上回去,不然在剧组也放不下心。”
  唐湖以为她不喜欢自己放着才开机的新戏不管,转而经营人情往来,便直接挑明来意:“子淑姐,我在《龙门飞鲤》的角色入围配角奖了,虽然该打点的人脉都做过,但多少有点悬。”
  “……嗯,知道。我最近看了你的每部戏,评价都不错,只是红的不是你这个人而已,等再过三五年想要什么奖都会有,不急这一回。”钟子淑平日对她像对朋友姐妹,甚少摆出长辈的架势,此时循循善诱,听得人异常不安。
  唐湖雀跃的心情冷静下来,品味那段话里的弦外之音,正色问:“您是什么意思?”
  钟子淑长叹一声:“——别的不知道,配角奖已经被薪月预定了,你没戏。”
  什么?!
  “薪月传媒?郑山卿在捧的?是谁?”
  唐湖一瞬间不知心脏被丢向何处,腾地站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提包咕噜噜滚到前排座位下。
  “女士您好,飞机即将起飞,请系好安全带。”
  空姐吓了一跳,仍然极有职业素养地半蹲在地毯上帮忙捡起提包。
  唐湖一言不发地坐回去。
  “对不住,我们有点事情。”白至理赶紧道歉,给她系上安全带后将门帘拉得严严实实,圈出一方安静的空间。
  手机话筒里的声音更加清晰。
  “听说你入围,我才关注起今年的配角奖,韩汐的片子还没看,但她参奖用的手段是主报配,背后有人坐镇,就是冲着爆冷门去的。”
  钟子淑咬字缓慢,配上标志性的喑哑声嗓,更衬得气氛沉重。
  佰花奖对她这种早有专业奖项在手的影后来说无足轻重,本来想透点风声给后辈做人情,却先打听到这个坏消息,要不是唐湖今天电联,绝不主动提起招惹麻烦。
  “她说能爆冷门,就一定行吗?”
  唐湖转了转僵硬的脑子,才勉强回忆起韩汐入围的是哪部戏。
  韩汐的入围作品同样侧重商业片,讲的是一对父子从怨恨走向理解的故事,韩汐的角色在剧情中属于配角,但整部戏里没有第一女主,她按主角或配角的定位参奖都行。
  这样不上不下的定位放在主角奖之间拿奖几率不高,但放在配角奖里,戏份和人物性格完整度无疑甩出其他作品中半条街。
  今年是佰花奖的小年,几部入围作品差距都不明显,唐湖当初拿下配角奖也算爆冷门。
  钟子淑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将话题扯开:“你记不记得第二十几届……哦对,那时候你可能还没上大学呢,反正曾经有过这么个情况,候选人用配报主的手段拿下影帝奖杯,但为了不落人口舌,连奖项名字都改了。”
  佰花奖自成立以来,演员能参加的只有“最佳主演”、“最佳配角”和06年增设的“最佳新人”三个奖项,唯独一年例外。
  那届偏偏取消了主角奖和配角奖的区别,只称呼为“最佳演员”和“优秀演员”,长眼睛的都明白“最佳”等于主角,“优秀”等于配角,可正因为模糊用词,所以让一个男演员凭配角拿下“最佳演员奖”,加冕影帝。
  ——所以真正强的人脉手段,是连奖项名字都能随需求更改。
  唐湖一时无言。
  华夏大部分影视奖项都是专家奖,即由专业电影人评选而出,佰花奖却不同,既然冠以“大众电影”的名号,采取观众评审机制,让101个来自各个阶层的大众评委现场按下表决器,投出结果,跟综艺节目选总冠军似的。
  当然,唐湖早知道现场投票不过走个流程,暗流涌动下才是关键,只是从未想过,对有些人来说连走流程都没必要。
  钟子淑听她半晌不吭声,又解释道:“哪怕有心带你,我这两年在电影节也说不上什么话,《山城起歌》还要冲明年的奖……再说光我一个人也没用,所以让你收收心,一起准备下届的两个专家奖。”
  所谓评奖,无论来自专家还是大众,到底属于人选出来的。
  钟子淑作为国家级优秀演员,不拍戏的话也是金乌奖的评委之一,但两人合作的《山城起歌》奔着明年夺冠而去,她该避嫌时还是要避嫌,卖尽人情也不可能指定把奖杯给朋友。
  唐湖苦笑:“子淑姐别逗我了,金乌奖……我有没有本事跟你争都是两说,金鞍奖可从来没下过双黄蛋。”
  《山城起歌》的创作团队都是大陆人,不符合香港金塑奖的评选条件,华语电影金三奖中只能参加湾湾金鞍奖和大陆的金乌奖。
  金鞍奖自从创立以来就未有过双影后或双影帝的情况,哪怕万人可惜《风声》没拿下双影后,仍坚决维持一帝一后的惯例。
  金乌奖倒是有过几届双影后的先例,却从未在同一部作品选出过两个影后,而且钟子淑作为京圈出身的大院子弟,那帮评委更不可能晾着她转捧唐湖。
  “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活得这么明白干什么?”钟子淑咬了咬牙,像做出什么艰难决定,“我这里还有条路子,是电影节主办方的……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见面后你不一定要出多少血,而且出的不一定是钱。”
  “电话给我。”
  白至理沉不住气,一把抽走她掌中的手机。
  以往唐湖在打电话时他哪怕听见也装没听见,毕竟谈话内容多少属于双方隐私,可如今听懂那位影后的暗示,连装空气都做不到了。
  唐湖向经纪人摆摆手,轻声对钟子淑说:“不用了,谢谢……让您费心了。”
  “以后还想跟我吃饭就把那个‘您’字儿咽回去,听着剌耳朵。”
  唐湖今天才得知错失奖杯,哪怕不发火言辞也显得阴阳怪气,刚要道歉,却发现钟子淑已经挂了电话。
  看来事情真的大了。
  影后姐姐之前压着消息不说,见瞒不住才劝她大度,一是安抚朋友,二来间接说明薪月关系打点多么到位,拿下配角奖势在必得。
  她还有可能获得上辈子的荣誉吗?
  唐湖终于找回的那颗心脏一点一点开始变冷,眼前始终是恍惚的,等走下飞机时才回过神:明明是她的东西,明明就该是她的。
  ——可秋天什么时候来了?
  午夜,首都街头。
  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享受生活的城市,节奏太快,没有在挤不上地铁的周一早高峰两眼热泪地向天呐喊“生活我日你哥”,都不算北漂过。
  唐湖上次挤地铁还是很多年前,脚步沉重地离开航站楼,感叹:“白哥,我只有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挺劳动人民的。”
  白至理一路都没怎么开口,见她不发火又不抱怨的模样更不知该从何宽慰,干巴巴地提议:“时间这么晚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家。”
  不管出什么情况,多吃饭多睡觉是永远不出错的行动方针。
  他并不完全清楚这个配角奖对于唐湖的重大意义,可这些年得到的提名细数下来,香港影后算陪跑得理所应当,沪城电影节的机会算惜败于人,但《龙门飞鲤》的落选只能让人问一句,凭什么?
  他又不是没欣赏过韩汐的演技水平,说实话他上他也行,就因为抱对大腿,时尚资源一路飞升,连演员的老本行都能压人一头了。
  唐湖离开片场是为找钟子淑,如今失去目标,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在候机室找了个空位置坐下:“让我自己待着吧,等会买票回去。”
  “那也不能在这里坐到天亮啊。”白至理只敢轻轻拽她,然而唐湖此刻就像一头犟驴,横竖拽不动。
  正在为难之时,终于有人挺身而出救场。
  唐湖塞在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嗡嗡震动,烦得人不能全神关注伤心,待板着一张脸看清联系人,不情不愿地接通:“……郑山卿公关下佰花奖配角了,你要没什么正事就当我不存在,或者给薪月上下发个通知,让他们出门小心点。”
  打电话的人是李若川。
  而她现在满腔怒火,强忍伤身,冲身边的人发泄更不合适,还是自行消化为好。
  “什么,现在已经确定了?”
  李若川被坏消息劈头盖脸砸下,惊讶没几秒便恢复正常逻辑思维:“电影节开始之前我这边多少能努力一下,你什么时候从剧组请假,有些事必须得跟人家当面谈。”
  他对奖项安排早有耳闻,只是消息并不确切,眼看入围名单出来后该做下一步打算。才会联系唐湖。
  失意的唐同志将脑袋埋进臂弯里,打了个呵欠:“来接我吧,我在机场。”
  “现在?”
  “现在。”
  “好好好,原地等我。”
  李若川极少听到她这副沉闷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语调,而且唐湖平常绝不用支使别人跑五公里买早餐的方式表达爱情,哪怕此刻露出的脆弱只有一分,心里估计早起了七分波澜。
  虽然自己才刚下班,此刻再开车出门似乎也不算什么问题。
  夜间路况不错,来时全程没有堵车,不过机场附近管制很严,所有进出车辆只能在指定位置停靠。
  一辆骚包的限定樱花色玛莎拉蒂缓缓减速,泊在路边。
  唐湖光凭颜色就能认出司机是谁,神态自若地站在候车区招手:“师傅停车,去星穹湾小区,不打表能便宜点吗?”
  李若川:“……”
  他什么时候成“师傅”了?
  旁边揽客的其他出租车司机纷纷惊恐:生活不易,现在连这种档次的车也得半夜拉活儿了吗!
  然而唐湖演技超群,淡定地一把拉开车门就往李若川肩膀上扑,脑袋埋在他颈窝里。
  李若川连动一下都不敢,满脑子反复回荡同一句话:她在撒娇她在撒娇她在撒娇……
  片刻后,小李同志耳朵尖通红地摸摸唐湖头发:“这是怎么了,好长时间没见我的样子……”
  唐湖闷闷地抬头:“你知道猫什么时候最黏人吗?”
  “什么?”
  “绝育以后。”
  “……???”
  李若川满头问号:“你什么时候被人……”
  “郑山卿咔嚓给了我一剪子,我今后不把他肺管子都挖出来就是他养的!”唐湖恶狠狠扯下安全带,“等我缓过这口气——”
  白至理从后面追过来,却没上车,而是关上门隔绝她的脏话:“你们走吧,我自己打车回家。”
  唐湖这才勉强恢复理智,冲他挥挥手,咬牙切齿地扣好安全带:“诶,你又买车了?”
  李若川稳稳地握着方向盘,踩下油门:“秋澄送的,好看吗?”
  他表弟觉得总这么啃家里的资源不太好,又舍不得送顶级豪车以示心意,便随便搞了一辆颜色稀罕的车做人情。
  然而自打玛莎拉蒂被著名红十字会杀手开过以后,一直承受着广大人民群众的误解,小李那副细长眼锥子脸的长相又跟正宫气场不沾边,更显得像个从事非正当职业的男人。
  只不过公司近期异常忙碌,他少了很多时间打理自己,出门时胡子拉碴没打领带,以前像牛郎,现在像牛郎下岗。
  唐湖违心夸奖:“这个颜色……很活泼嘛,挺好看的。”
  “我觉得也是。”
  李若川加速驶入车流之间,成为街头最靓的二奶:“——当年拍《龙门飞鲤》的时候薪月整个公司风评不佳,其他同行忌讳,所以没给他太大的把控权限,郑山卿一直憋着这口气,早就盯准市场又拍了一部号称国产重工业巅峰的片子,明年年底上映,韩汐也参演了。”
  他说回唐湖最关心的正题,从影视公司角度分析薪月的决策。
  薪月自从撤足电影产业,转而投资起真人秀和电视剧之后,华夏电影市场的体量便一跃冲天。
  谁能想到曾经票房2000万的片子都能成为年度黑马,而今随便一部质量上尚佳的电影都轻松打出破亿成绩了呢?
  时至今日,薪月传媒早已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行业龙头,董事长当年做出“撤足电影、多线发展”的决定,此时承担责任,给了郑山卿这个副董事长重新揽权的机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连钟子淑想在香港那边拿奖都要打通薪月的人脉,所以新片启动后声势仍然不小,据说那部重工业电影成本上亿,未来一多半的营业额全压在上面,韩汐按惯例在自家戏演镶边配角,反正她这么多年综艺节目不是白上,在大众那里知名度高,只要角色人设够好,仍然有人买账。
  而明远的发展计划是今年内完成上市,之后才算真正发力,瞄准下届金鞍奖或金乌奖,到那时至少能给唐湖拿下一个入围名额。
  他挑在明远即将上市的关键时刻强捧旗下艺人,就是对明年逐奖没有信心,毕竟再怎么使手段,也不可能给韩汐运作一个专家奖的影后奖杯,而他旗下最火的四个实力派演员均为男人,其中三个还是港籍,在香港娱乐圈日渐没落的今天,跟唐湖反而最不构成竞争关系,这个问题,要交给乔乐仪和逐渐向明远靠拢的贺湘解决。
  所以郑山卿才急需一个知名度高的奖项给韩汐长脸面,或者说,给薪月壮声势,至少对今年而言,他更迫切地需要配角奖,哪怕唐湖杀出一条血路,恐怕也会两败俱伤。
  一个是破釜沉舟背水之战,而另一个还在休养生息重整旗鼓……估计谁都没想到,唐湖对区区配角奖的渴望如此迫切,几乎成了执念。
  她该怎么开口?
  唐湖听了一路没做表态,等到家以后甩掉平底鞋,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失去动静。
  李若川紧随其后:“薪月那边已经铁板一块了,听说董事长都被逼得解除儿子的职位,你——有什么看法?”
  他想问,你是不是一定要争这个奖。
  如果是,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生闷气强。
  “我很讨厌这些人啊……”
  唐湖艰难地爬起来,赤足走向浴室:“我去洗澡。”
  李若川没要到答案,想拦住她却晚了一步,被挡在洗手间外:“事情还没说完呢,你先开门。”
  唐湖仍然顾左右而言他:“把平板电脑给我拿过来。”
  李若川无奈地找来平板,讨价还价道:“……我进去拿个剃须刀就走,行吗?”
  浴室门悄无声息地松开一道缝隙。
  隔间里拉着帘子,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抱膝坐在空浴缸里,一言不发。
  明远现在更经不起折腾,光凭一口气就跟薪月对着干,那以后还喘不喘气了?
  李若川将平板搁在浴缸边缘,尽量不留痕迹地瞄了眼她的侧脸,拉好帘子出去。
  唐湖觉得他这副小心翼翼地样子很好玩,过不多时,洗手池那里又传出挤剃须泡的声音,剃须刀嗡嗡的马达声响个没完。
  浴室里多出几分生活气息。
  二十分钟后,唐湖才察觉出不对劲:哪怕李若川祖上来自神农架野人,这会儿也能把全身毛发剃一遍,怎么还在鼓捣那几根胡茬呢?
  她闷闷开口:“不出去是怕我想不开?”
  李若川咬字清晰,明显没在刮胡子:“我怕你想得太开,直接抄刀出门把郑山卿捅了。”
  “哈……”唐湖刚扬起嘴角,突然明白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语气突然轻松起来,“对啊,我捅不了郑山卿,可以捅韩汐啊。”
  没错,攻坚要从最薄弱的地方下手,她并非要跟一个曾经家大业大的影视巨头对着干,而是和某个同行争奖杯!
  “你要从韩汐下手?”
  “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吗?演技话题不用说了,配角那十几分钟戏份看不出一个人的本事,不会演戏也拦不住她红,没办法。”
  ——如果没记错的话,韩汐这个人,身上是有黑料的。
  韩汐曾经拉着乔乐仪炒cp,还骂他强迫恐水女演员游泳,吓得乔乐仪至今都不敢上常驻综艺,那时他们反手挖出韩汐根本不怕水,而对方团队后续的反应很温吞,足以证明这个人身上还有猛料,害怕被翻老账本。
  凭两人现在的竞争关系,别说翻老账本,就是刨她家祖坟都不为过。
  李若川早就收拾完胡须,关掉剃须刀,想了半天才说:“韩汐好像抽烟。”
  “不对,我找人探过口风,她绝对有什么非常担心掀出来的料,不可能是抽烟的小毛病……”
  唐湖在公司开会时被经纪人拉着分析过一个通稿,起因是韩汐抽烟被狗仔偷拍,对女明星来说算比较影响形象,但又不算太影响,可没过两天,韩汐被爆出在垃圾桶旁边辛辛苦苦捡别人烟头的照片了。
  这是团队在给她经营有素质的烟民形象,而且很快韩汐公开表示戒烟,希望粉丝监督。现在戒烟与否不得而知,后来倒没再看见类似的路透。
  抽烟抽出正能量,这是多么完美的公关案例。
  不过事情发酵后到底有些影响,韩汐那年本来要上春晚刚开始的群体合唱节目,最终还是没能给全国人民拜年。
  “那……整容?”李若川很快又想到一重可能性,随即被自己排除,“这也不算什么吧。”
  唐湖还是摇头。
  她其实并不了解韩汐,只跟这个人在戛纳电影节正面交锋过,可之前两人完全不认识的时候,韩汐用一段不清不楚的小视频整她同样毫不手软。
  唯一幸运的是,韩汐的曝光足够多,一个人时时刻刻出现在公众面前,再多秘密也有藏不住的那天。
  唐湖将平板抱在怀里,仿佛在抱什么软乎乎的玩具熊,下一秒,却安静地唤醒思维世界里更好用的搜索引擎。
  淡蓝色的系统屏幕铺满视网膜,她慎重地输入两个名字。
  “韩汐田柔姬”。
  论新仇旧恨,田柔姬作为薪月传媒曾经的力捧对象却败给新欢,现在连资源都只能挑她剩下的接,估计黑起韩汐来更得心应手。
  唐湖决定借鉴一下先人成功的经验,让经纪人买几个恶意通稿再说。
  系统可以自主筛去那些她已经知道的事情,唐湖眼前基本只剩新内容,然而都属于没事找事的黑法,倒是一个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惊!你所不知道的这些明星都改过名字!田柔姬原名田霞,韩汐原名张蓉蓉……】
  唐湖打开时发现这个帖子已经被删,这么老掉牙的话题,而且田柔姬从村姑田霞树立起现在时尚达人的人设付出多少精力,薪月传媒的公关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但令她意外的是,韩汐竟然也曾改过名,而且连姓氏都改了?
  仔细一看,韩汐还在接受采访时正面回应过这件事,说高中毕业后自己改的名字,因为父母离婚后不想让妈妈看见那个男人的姓氏而伤心,态度比田柔姬更落落大方。
  唐湖看得很烦躁。
  说好要扒皮黑历史,怎么还欣赏起这个人在媒体面前的做人态度了呢?
  剩下的内容无关痛痒,多半关于韩汐刚刚出道的历史,她曾参与过一个“晒出毕业照”的微博活动,那是唐湖以前被污蔑整容,便放了自己的毕业照片力证清白,还引得网友纷纷发出自己的毕业照,带起一阵昔时今日的感慨。
  韩汐那时只是个娱乐圈新人,毕业后没上大学,20岁当了模特,蹭着这场热度晒出一波高中合影,用旁边路人的平庸衬托自身美貌。
  唐湖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照片……嗯,身形纤瘦五官美艳,跟现在长得差不多,看来没整容。
  那张合影应该是她参加校园活动的留念,底下一行黑字写着“左一韩汐,左二xx”——但不对啊,她高中时不是叫“张蓉蓉”吗?
  唐湖的第一反应是韩汐说谎,但这个猜测随即被自己推翻:万一人家只是先决定好新名字,毕业后才去派出所办手续呢?
  但20岁出道的年轻模特……
  唐湖放弃挖掘“韩汐”的过往,心中突然冒起一个大胆的想法:‘w233,你能让我看一下‘张蓉蓉’的高中毕业照吗?只看一眼,反正你展示的东西也没法传出去。’
  ‘经检索,全国已联网毕业照片中l共有3712个‘张蓉蓉’。’
  唐湖根据韩汐的籍贯选定区域,幸好增设条件后要看的东西并不多,终于筛到了符合需求的人——
  一张模糊的毕业合影,不知哪个当事人闲着没事发在网上,配文是“纪念青春岁月”,画面角落偏偏有个女生眉眼看起来很像韩汐……不,非常像瘦下来的韩汐,只是目测体重有160多斤,五官细节藏在脸部的脂肪里。
  这就对了,韩汐公开的年龄跟她的入学时间对不上,刨去修改年纪或者入学晚的可能,就是上过两年高三。
  也就是说,她有两张高中毕业照。
  对“张蓉蓉”身边的人来说,她只是个平凡的丰满女生,毕业后失去联系;对“韩汐”的同学来说,这个女神空降到他们身边时就已经惊人出众。
  难怪怎么都查不到韩汐在出道之前的经历,在复读的那年里,她从一个160斤的高中生瘦成移动竹竿……怎么还是越看越励志呢?
  人家现在仍然保持着模特般瘦到病态的身形,唐湖以前没少被经纪人批评为什么不能学学人家的身材管理。
  ……等等,瘦到病态?!
  唐湖猛地从浴缸里站起来,回想起曾在戛纳红毯上双方相见的那一回,以及她浓妆掩盖下骷髅般的苍灰气色。
  不考虑突然得病暴瘦等因素,结合她的日常状态和那个“绝对不能曝光的秘密”分析,最大可能是——
  李若川听完她的描述,咣当一声,剃须刀摔进洗手池里:“你说她嗑药?!”
  “五成可能。”
  唐湖迈出浴缸不再避世,笃定地站在他面前:“我见过用各种方式保持身材的同行,知道用瘦下来会有什么样子,韩汐那身材绝非绝食或催吐就能做到的,她当年气色已经很差了,黑眼圈不靠摄影师打光怎么都遮不住,只是我一直没往心里去。”
  整容、吸烟、潜规则上位……都不是会让韩汐被自己几句话吓回去的黑料,唯独这一种大胆猜测,让所有疑点都能得以解释。
  明星之间有此类爱好的并不罕见,工作压力太大,总想找点出格方式放松自己,前两年每隔几个月就有朝阳群众向上举报牵扯出几个涉毒艺人的新闻,所以唐湖才第一时间往这方面猜。
  “我跟郑山卿开会时见他带韩汐出来过,两人手指上都有烟熏过的暗黄沉淀,所以才觉得她抽烟……如果真像你猜测,那就不是抽烟,而是吸粉留下的痕迹了。”李若川摸着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
  嗑药的人和正常人,神态、身材甚至眼神都有明显不同,据说经验丰富的缉毒警能单凭外表判断出谁是瘾君子。
  只是目前一切尚未定论,还有人越嗑药越发福呢,不能单凭几张照片和相处印象断言韩汐靠嗑药保持目前的身材。
  唐湖也忍不住摸了摸洗漱过后白白净净的小李同志:“……嗯,我这叫大胆假设小心取证,最好能通过她身边的人确认,万一是真的,解决这个问题都不用自己出手。”
  说来惭愧,两家公司竞争这么多年也只是双方高层互相挖墙角,她竟然没想起打入敌人内部在韩汐身边安插个间谍什么的,真是不符合主角算无遗策用什么人有什么人的伟大光环。
  唐湖自我反思片刻,觉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最近认识个一心想靠金主上位的零零后演员,履历透明的纯新人,要不把他安排给薪月传媒吧?”
  年子晗做鸭做得这么明白,肯定跟职业老鸨郑山卿特别有共同语言,说不定两人见面后天雷勾动地火,一桩美事就此成了。
  “现在安排又来不及。”
  李若川见她恢复从前那种对什么事都兴致勃勃的状态,总算放下心,后知后觉地从那番话里品出其他味道,“……嗯?什么想靠金主上位,你们怎么认识的?”
  唐湖眨巴着眼睛,缓缓指向浴室灯发誓:“我有职业操守,干工作是干工作,干人是干人。”
  她自然没希望随便拎一个路人甲用半个月获得韩汐全盘信任,套出是否嗑药这样的大秘密,不过眼下有了努力方向,思维也跟着活跃起来。
  现插眼线来不及,但能直接放黑料啊!
  反正韩汐光看长相非常有瘾君子特征,在电影节之前把水搅浑,倘若韩汐问心无愧,那就给大众出个尿检报告,总之别想舒舒服服拿奖。
  李若川拍掉她的爪子:“……你说好进组以后天天跟我视频的,但总是说话不算数,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用度可言了。”
  “我的信用度高不高,试试不就知道?”唐湖听不得挑衅,一把将他推在洗手池边缘。
  “明天早上起来再试,现在可是凌晨两点。”李若川十分满意地揽住她,亲吻之前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之前听小澄提起,韩汐身边有个人能跟你的朋友扯上关系,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见了。”
  “谁?!”
  “尤雅雅家的亲戚。”
  唐湖睁大眼睛抬头看他:“——尤飞飞?”
  秋澄通过一档全网爆火的选秀节目出道,尤雅雅的野生弟弟紧跟着参加节目的第二期,同为流量明星出身又是直系前后辈,双方在商业活动时应该没少见面。
  但尤飞飞作为富二代,星路历程远没有明远小少爷那般顺利,刚正式出道就被尤雅雅往死里摩擦,私生子的身份更让他在舆论面前抬不起头。
  尤飞飞不甘就此埋没,便向属于另一个圈子的薪月传媒纳上投名状,出演田柔姬网剧里的男二,虽说用公关手段洗掉一些负l面l新l闻,可跟明远一脉彻底割裂。
  “‘韩汐和田柔姬一向不和,挤掉她所有的影视资源,还勾搭挂在田柔姬公司名下那几个小演员,包括尤飞飞,郑山卿知道后专门来节目组警告过那群小偶像,我去看热闹了’……这是小澄原话,他在家庭聚会上一边啃鸡翅膀一边跟我们几个说的,不过除了我没人在听。”
  薪月旗下艺人关系乱成蜘蛛网,娱乐圈至少30%的八卦来自这家,真是在用职业生涯丰富群众们的业余谈资。
  唐湖突然觉得明远在偶像界插了一脚不是什么坏事,当机立断道:“联系秋澄,最好让他马上过来,我去给经纪人打电话。”
  李若川又提醒一遍:“现在是凌晨两点。”
  “我以前还在降温季节把秋澄推进水里呢,凌晨再把人叫起来怎么了?你们家小少爷天天娇生惯养,多吃点苦头对做人有好处,被我敲打一顿后不是会给你买车了嘛。”唐湖理直气壮地去客厅找手机,实属恶人。
  李若川:……她说得真对,年轻人就该多磨练。
  然而经纪人可以随时随地待命,明远集团的小少爷却不一定有那个心情。
  李若川被推到灯光下,连打十二通视频电话,赶得上古时宋高宗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了,他的小表弟才如睡美人般躺在床上,用自己不沾阳春水的指尖按了按接听键。
  ——那手机似乎还由一个助理在捧着,秋澄只负责咕咕哝哝地说话,整体风格异常骄奢淫逸。
  毕竟连他表哥表姐都没请过24小时贴身助理。
  “……你半夜打电话是不是因为咱家破产了?”秋澄语气状若梦游,少了偶像包袱,马上恢复恶劣本性。
  李若川在视频里看了看他那边的情况,严厉批评:“小澄,你怎么能不穿睡衣呢!”
  “哥哥,你有病吧。”秋澄掀开眼皮才发现唐湖也在,低呼一声,顶l着睡炸的鸡窝头手忙脚乱往身上盖被子,“你们俩都有毛病!啊!她是不是又要把我推游泳池里?”
  看来拍戏时唐湖当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多年后记忆仍深入骨髓。
  李若川自小就是扶弟魔,难得跟别人一起欺负没出息表弟,还有点小激动:“有件事必须交给你做——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尤飞飞来见她,而且必须怀着诚意来。”
  “尤飞飞……啊?”秋澄一愣,眼神更清明几分。
  他作为家族里最小的孩子,随便挑个哥哥姐姐都比他有出息,反正公司也轮不到他接班,所以宁可快快乐乐当个啃老族。
  只是越啃老越不安,总想搞点破坏证明自己,却越显得跟熊孩子没区别。
  认真拍电影是他第一次尝试长大,此刻被李若川交托任务,或许是第二次。
  “我跟尤飞飞平常倒有合作,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雅雅姐什么关系,我才不想多接触……”秋澄下意识开口,看见摄像头角落里的唐湖又恨恨的,“凭什么帮你呀,要是雅雅姐来找我还有的谈。”
  唐湖才懒得剖析熊孩子背后的心路历程,单刀直入道:“让你干什么就干,事成之后告诉你尤雅雅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别看她被亲爹坑成那个样子,但越缺什么越渴望什么,本质恋父,偏好靠谱的成熟男性。”
  秋澄眼睛立刻亮起来:“真哒?那我靠谱吗?”
  唐湖面不改色地重重点头:“你是我见过最靠谱的人了。”
  如此撒谎之本领,让李若川觉得她刚才指天发誓毫不脸红的时候,很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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