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归来

  疼, 脑袋仿佛炸裂一样的疼。
  罗夏至想用双手锤打,想用脑袋去撞些什么物件,都好过现在这般无助地疼痛。
  只是奇怪,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胸口被刺中了, 怎么现在疼的是脑袋。
  “醒了醒了,哎, 小伙子你没事吧?”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撑开了些许眼皮,看到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小伙子, 你吓死我们啦。抢个福袋而已, 需要那么拼命吗?”
  什么福袋?
  时迈百货又发行福袋了么?
  他为什么要去抢自己家的福袋?
  还有,这个伙计是新来的么,他怎么半点映象都没有?
  “儿子, 儿子。你不要吓我啊,妈刚才魂都给你吓没了。”
  吴女士屁股一撅,将那个工作人员挤到一边,俯下身体对着罗夏至叫到, “儿子啊,你没事吧?快起来,我们回家去!”
  “妈妈!”
  罗夏至本来还混沌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这是他的亲妈啊!
  身高和体重都是160的吴女士,说话嗓门大的隔着半层楼都能听到的吴女士, 他的亲妈吴女士!
  对了, 他和吴女士来新开业的百货公司抢福袋, 刚才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全都想起来了!
  “妈妈!”
  他激动地点了点头, “好, 回家!我们回家。”
  他努力地撑起身体, 却在下一秒又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然后便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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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妈妈……”
  正在用沾了白开水的棉签给罗夏至干裂的嘴唇上涂抹着,顾翰林突然听到床上传来微不可查的声音。
  “夏至?夏至?”
  他放下棉签和水杯,将头靠近罗夏至的脑袋边。
  距离手术之后已经足足四天了,虽然医生已经宣布了他平安度过了危险期,但是罗夏至一直都没有醒来,医生做了各种检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怕他关心则乱,搭不准罗夏至的病脉,还特意让父亲和大哥来给夏至诊脉,结果都是已经并无大碍,但就是人醒不过来。
  倒是罗家的家庭医生前几天突然说道,四年前罗夏至曾经从露台上坠楼,脑子里存有一个血块没有消散,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导致的昏迷。
  要消除淤血最快的方法要么手术,要么就是中药散淤。但是夏至现在刚动完了一个性命交关的大手术,伤口还没完全结好,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又是手术又是散淤。
  竟是除了干等,没有别的方法了。
  从抢救室里出来后,罗夏至就住进了这间全医院最好的套房。里面厨房浴室一应俱全。而顾翰林干脆就住到了病房里。
  反正他学过医,不管是给小夏打针换药,擦洗换衣服,还是给他熬父亲特意送来的野山参和其他补药,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看到他比自己这个当妈的服侍的还有尽心周到,白凤凰真是越来越喜欢顾翰林这个“干儿子”了——既然是小夏的换帖兄弟,那自然也算她的半个儿子了。
  “小夏说话了,他醒了么?”
  正好此时白凤凰也带着熬好的乌鸡汤走进病房,就看到顾翰林趴在床边的一幕。
  “妈妈,他说‘妈妈’,他刚才好像是在喊妈妈。”
  顾翰林激动地抬头看着白凤凰。
  是的,虽然很微弱,但是小夏真的在说话!
  能说话,就代表他要醒了!
  “他说——‘妈妈’,‘回家’。”
  他将耳朵几乎贴到了罗夏至微微颤抖的唇边,终于听清楚了罗夏至在说些什么。
  “小夏,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啊!”
  冲到床的另一侧,白凤凰满眼都是泪水
  “回家啊,等你好了,妈妈就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在罗夏至青白的,还带着针孔的手背上——他如今基本上就是靠着点滴活着,两个手的手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孔和紫色的淤青,让白凤凰和顾翰林纷纷心碎不已。
  仿佛是被泪水烫到了似得,罗夏至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两下。
  他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头顶的一片白色。
  “小夏,小夏你看看妈妈啊!”
  白凤凰惊喜地看着罗夏至一点点地睁开眼睛,她简直要欢喜死了,用力地握住他单薄的手掌。
  “妈妈?”
  看到面前的这个女人,罗夏至本能地将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下一秒,他自己也愣住了。
  怎么……又是一个“妈妈”?
  “小夏,小夏?小夏你怎么又睡了?你看看妈妈,妈妈带你回家啊!翰林快叫医生,叫医生来看看啊。”
  见儿子才睁眼不到几秒钟又昏睡了过去,白凤凰急忙向顾翰林求救。
  几分钟后大批的医务人员涌了进来。
  经过医生的诊断和顾翰林的诊脉,终于确认罗夏至刚才是真的脱离危险后首次清醒了。人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身体过于虚弱,补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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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外号外!时迈百货掌门人终于康复出院!凶手对其行为供认不讳,幕后指使人尚不可知!”
  “最新报纸,来看最新报纸!罗家又出大事,七姨太发疯被送入精神病院,被蹲守在罗家门口的记者当场拍到入院照片!”
  “都来瞧一瞧看一看!新年伊始,摩登百货再次开业,李氏兄弟否认意图谋害罗家三少。究竟谁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快来买份报纸看一看吧!”
  自从十一月罗三少遇刺后,罗家就隔三差五地登上本地报纸的头条。如果说原本上海市的市民只是对罗家的百货公司感兴趣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对罗家的各种狗血事件也开始津津乐道起来。
  罗三少遇刺后,紧接着就是七姨太发疯,连起来看就是一场血腥的内宅暗斗大戏啊!
  更何况大家都见到了,罗三少遇刺的那天,是跟青龙堂的梁少龙在一起的。
  这就更加厉害了,青龙堂过去做什么生意的,上海滩有几个人不清楚的。现在虽说他金盆洗手了,但是听说又和军~方打的火热,怎么看也不是个规规矩矩做生意的人。
  至于李家,虽然他们说自己过完新年刚从广州回来,对上海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过就算是小学生闭着眼睛心算也算的出来,这罗三少出事了,从中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他们李家的摩登百货——毕竟杀人未遂的凶手的丈夫,可就是死在摩登百货里的!
  黑~道,宅斗,商战!
  乖乖,罗少爷“结棍”的啊,一个人可以牵扯出那么多戏码,每个戏码单独拎出来都是一场狗血大戏,他居然全碰上了。
  电影有什么好看的,大戏有什么好看的,跟罗少爷一比什么都不算!
  “所以,梁少爷你是来告诉我,我如今是上海滩热搜榜第一名是么?”
  放下报纸,罗夏至讽刺地对着正坐在他床头吃着黄桃罐头的梁少龙问道。
  “我这不是关心你,特意来看看你嘛。”
  梁少龙一口气吞了两块大黄桃,咽下去好一会儿才疑惑地问道,“什么是‘热搜’?”
  “滚边去!有你这样的人嘛,送病人的东西自己先开一罐吃。”
  顾翰林嫌弃地将他一把推开,将炖好的汤药放到了罗夏至面前的小桌板上。
  “怎么还要喝,不是说以后不用喝中药了么?”
  罗夏至看着眼前这碗黑色的汁水,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爸送来的补药喝完这一副就全部结束了。你就忍一忍吧。”
  “表哥,你也太夸张了。不过就是被刺一刀而已,这都躺了一个月了。你是准备让他在床上躺着过完元旦再过春节么?”
  梁少龙拍拍自己的胸膛,手指翻飞,在自己身上上下比划着,“我这儿,这儿被人用那么长的刀子砍过。这,子弹打穿过……肋骨,断了三根。就这样,我半个月就好了,照样生龙活虎的。没叫过一声疼。”
  罗夏至放下汤碗,由衷钦佩地竖起了大拇指。
  爷们啊,梁少龙同志真乃纯爷们。
  “少爷,李家派人送了邀请函。他们的百货公司定在2月1号重新开业,请少爷去观礼。”
  阿乐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将一张烫金的邀请函交到罗夏至手里。
  说起来这李家自从一月初返沪之后,为了极力证明自己和□□没有半点关系,对罗夏至那简直就是殷勤备至。
  各种特产补品流水似得送到罗公馆,李家的大少爷甚至亲自登门拜访。不过那时候罗夏至还被勒令静养,就由罗云泽接待了他。
  估计两个分开的时候都在暗骂对方老狐狸呢。
  罗夏至翻开邀请函浏览了一下,笑着递给满脸好奇的梁少龙。
  “梁少爷,一块去看看热闹不?”
  梁少龙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凑热闹,是属于没有热闹就要制造热闹的极端分子,不过在看到了邀请函上写的内容后,梁少爷直接翻了个白眼,将邀请函扔到一边。
  “册那,脑子有毛病啊!腊月里在天台搞开幕式,他以为这里是广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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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一日一早,李家的摩登百货公司开幕仪式在修葺一新的天台上举行。
  笃信风水的两兄弟,这次重整旗鼓开业之前可是下了老本的。
  先是请大德高僧念了整整七天的经,超度姜经理的亡灵。然后又在“茅山法师”的指导下,选定了日期,在整个大马路的至高处——即是他们家天台上,举办开业大典。
  据说这样才能压制住一切牛鬼蛇神,从此生意都能顺顺利利,占尽先机。
  于是这样就有了腊月里在天台搞“冻人”开幕式的滑稽一幕。
  罗夏至听了很想把贺兰的主治大夫介绍给他们。要是他们当初但凡给姜经理一条活路,何至于此。
  已经被允许回百货公司办公的罗夏至,带领着一干高级经理们,坐在正对着摩登百货天台的七楼窗户前,一边吹着暖气,一边喝着咖啡。远远地看着对面天台上那主持人的旗袍下摆被狂风吹的胡乱翻飞,从礼仪小姐到尊贵来宾们都冻得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
  “哎呦,我看工部局和领事馆的人,明天没几个人可以上班了,都要感冒发烧了。”
  小飞燕坐在罗夏至的身后,啧啧两声。
  “不过这天台修的还不错。你看看啊,亭台楼阁都造好了,据说上面还有人造的假山和泉水,还栽了树,简直就是把江南园林给搬到摩登的楼上去了。有一句说一句,比我们上面光秃秃的水泥地好看多了。”
  罗夏至如今大病初愈,比常人更加怕寒,端坐在暖气房里手里还抱着一个铜制的汤婆子,说话慢吞吞,也不如以前精神。
  “弄得再好看也不过是抄袭我们的点子。”
  “我们的天台这段时间也在改造,到底谁的更漂亮,还不一定的。”
  “没错!再说了,为了迎接摩登重新开业,我们也做了功课呢!”
  窗户外寒风萧瑟,天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雪了。窗户内的这边,时迈百货的员工们可是各个热火朝天,干劲满满的——三少爷回来了,他们就有主心骨了。
  更何况,早在少爷回公司之前,一个进行了差不多大半年的工程,终于也在这几天即将迎来竣工了。
  放下汤婆子,罗夏至转过头,对着秘书郑杰森说道,“发一封邀请函,给李家兄弟。哦,还有,别忘记也要发给梁少爷。他最近一直住在梅园,要等梅花都落了才回苏州。”
  三天后,因为开幕式那天吸进了冷风而发了好几天高烧的李家二兄弟,在家中的病榻上收到了来自时迈百货的烫金邀请函。
  “不是吧,这罗夏至不是刚出院么?我看到他走路都还晃悠着呢,又要搞什么呢?”
  说真的,这两兄弟也算做了大半辈子生意了,像是罗夏至这样的年轻人他们还真的是第一次遇到。
  这个人的脑子里永远都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绝妙点子,别说超越了,就算是跟着跑都够呛。
  “欢迎李先生莅临时迈百货‘冰雪俱乐部’开业大典……俱乐部地址:时迈百货地下一层。地下一层?冰雪俱乐部?”
  那是啥玩意?
  正擤着鼻涕的李兆业茫然地看着他大哥同样懵逼的表情。
  “太牛了,小夏你真的太牛了啊!”
  站在一片纯白如雪,平静如镜的溜冰场前头,数十支硕大的强光灯从各个角度打过来,将这个原本根本无人问津的地下层照的犹如白昼。
  梁少龙是那种会等开幕式当天才和别人一块来的个性么?
  收到邀请函当天他就屁颠颠拉着顾翰林跑来了,一定要当天就去见识见识那个所谓的“冰雪世界”。
  “我本来是想搞个真冰的溜冰场的。但是上海比不得北方,气温没有那么低。我没有造冰场的技术,也没有足够的天然冰,就只好造了这么一个长得像是真冰溜冰场的旱地滑冰场,先开着试试吧。梁少爷,你觉得上海人会喜欢滑冰么?”
  因为地下室没有暖气,罗夏至如今可是裹成了一个白色的小雪貂。顾翰林尤嫌不足,还给他戴上了自己的白色围巾,远看就是个雪人儿。
  “嗯嗯,哪儿能换鞋啊,给我试试看啊。”
  梁少龙迫不及待地就要玩起来了。
  这负一楼的旱冰场足有半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旁边围着木质的栏杆。水泥地是特质的,比起一般粗糙的“水门汀”来个光滑细腻。
  在滑冰场的入口有服务吧台,分成了男宾部和女宾部,付了入场费后就可以在这里直接租鞋子,换鞋子。
  吧台里除了有鞋子和消毒设备,还提供各种饮料和小点心
  当然了,如果不想穿别人穿过的鞋子,可以直接上楼,楼上的体育用品部里不但有最新的旱冰鞋,还有各种头盔护具可以保护安全。
  如果有条件,还有教练可以带滑——罗夏至从东北请了一群滑冰的高手,有男有女,个顶个的高大、漂亮又矫健。
  除了带教,他们每天还要进行两场表演。带教收费,观看表演是免费的,只要买了入场券就能进来观看。
  梁少龙虽然是第一次玩滑旱冰,但是着实有天赋,跌了两跤之后,很快掌握了平衡要领,直接开始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冰场上欢快地滑翔起来了。
  没多久,除了罗夏至这个病号,阿乐、黎叶,乃至顾翰林都放下了矜持,下场欢乐地玩了起来。
  靠在吧台边,罗夏至眯起眼睛,看着他们互相追逐嬉闹的模样,恍恍惚惚之间,又会想起了在昏迷时“见”到的那一幕。
  最近这段时间里,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那仿佛是“梦里”,却又无比真实的一幕。
  难道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没有死,只是摔了一跤晕了过去?
  庄生晓梦迷蝴蝶,这里只是梦里的世界么?
  低下头,他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伤口。
  差点刺中心脏的狰狞伤口,如今已经结痂,有些细微的痒痒。
  就是在那生死一线之际,他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见到了妈妈吴女士。但是被抢救成功之后,他又留在了“现在”的世界。
  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他在“这个”世界里“死”了话……
  “黎叶,顾翰林,不要太过分了啊!别追我啦!”
  冰场上,被顾翰林和黎叶“夹击”的梁少龙惨叫连连,接着开始频频求饶。顾翰林嚣张地大笑,将他一路撵到角落里。整个溜冰场上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他曾经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无比的孤独,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小舟,没有方向,没有同伴。
  但是如今,他有了爱人,有了朋友,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
  这让他……怎么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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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翰林:我是妈妈的”半子“没错!
  罗夏至:……
  大家有玩过那种很古早的旱冰么?不是现在的轮滑鞋子,是那种四轮旱冰鞋,穿的时候就是直接把带子绑在原来自己的鞋子上就好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很流行的,旱冰场里放着的士高音乐,”坏孩子“们在里面逛来逛去,哈哈(暴露年龄了)
  预告下一章《服装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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