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八章道途

  寒风萧萧的北国大地,山河铺玉,树挂琼瑶,朔风凛凛,滴水成冰。
  就在这样的天气之中,汾州南十数里的大路上,一行车马迤逦而行,旌旗在寒风吹拂下到烈作响,战马不时低声嘶呜着,喷吐出一团团白气,踏在冰冻已久的冰雪之上,不时的打着滑。
  马上的骑士尽量将身伏在马背上,心里在诅咒着这该死的天气。
  与他们相比,更加艰难的则是护卫在车马之哔的那些步卒,只能不断的迈动已经冻的刺痛到发麻的腿脚,在积雪中跋涉前行。
  几辆厢车发出吱扭扭的声音,在驮马牵扯之下,晃晃悠悠的行在路上,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停下来。
  “朔雪寒断指,朔风劲裂冰,胡中雕者,此日犹不能。翩翩羽林儿,锦劈飞苍鹰,挥鞭决白马,径自出河中。”
  厢车中有人哦,声音飘出车厢之外,让紧挨着马车,脸上被如刀寒风吹的青青白白的段从文抽动了一下嘴角,心里话,这词句到是颇有雄浑之意,也带着自傲自夸的味道,勉强也算应景,但这位老先生哆哆嗦嗦的说出来,只能让人觉出一殷酸气,其他的嘛,还是问问这些艰难跋涉的兵卒们同意不同意吧。
  偏偏这个时候他家老爷的声音响起“王老大人豪情一如当年佩服佩服。”
  虽然觉着自家老爷脸皮可比以前厚的多了,但好在这位王老大人还有点自知之明。
  “苦中作乐而已,不当大人一赞。”
  “老大人过谦了。”
  接下来便是两个人相互吹捧,段从文蹙着眉,催马便挪远了些,迎着北风,往前面望望,心里则估着,今日也许天色将幕时便能到汾州,想到这个,段从文就满腹的心事。
  说起来,这全怪车上的老爷,还有车里那个不知所谓的王老失人。
  他本在河洛张大将军麾下效力,而且颇受重用,不论去年还是今年连番战事他都很是立下了些军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次叙功下来,应该是能进五品将军了,好上一好,四品将军也能争上一下,当然,能传诸于孙的爵位是求不来的还得看君恩如何成。
  就在这个时候,皇后崩逝,举国皆丧,战事也便停了下来,在他看来攻取河洛,中原府县,尽皆在望,而连番征战,士卒疲惫,国库可能也不很轻松正好借此时机,休养生息个一年半载,再行用兵也是不迟。
  其实也正如他所料议和钦使随即便到了河洛,对于军中将领来说议和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像段从文这样的聪明人都明白,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待到大秦兵精粮足之时,什么和议也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
  所以,军中大将虽心有未甘,却也并不会从中作梗,擅自阻挠和议,而与后周议和之事,却还得看朝中的大人们,军中将领置喙的机会并不算多,换句话说,也就是事不关己,冷眼旁观便是。
  实际上,让军总将领们期待的还是军功犒赏,时间渐渐进入冬日,国丧大礼也已尘埃落定,为阵前将士请功的奏折战报什么的都已经送交了上去,这个冬日,军前将士们也再无心于战事了,一个个眼巴巴的盼望着朝廷圣旨下来,起码河洛秦军将士就是这么一番情形。
  本来他也算闲了下来,还曾趁着张大将军召集众将议事的机会,逛了逛洛阳古都,说实话,迭经战,又逢冬日的前年古都并无多少出彩之处,看惯了长安繁华的他,洛阳景象却是让他有些失望的,但怎么说呢,经年征战,满眼兵戈,一旦闲里出游,到也别有一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逍遥心境,也便掩盖了那几许失望不过清闲的日也就到这里了,出使河中的议和钦使王老大人上书朝廷,大将军赵石率兵径取太原,也就是说,议和时辰已经到了河中,不过还没等见到赵大将军当面,人家却已经起兵去打金国重镇太原了。
  段从文不知道朝廷诸位大人们是怎么考量的,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对大帅此举到底怎么看,反正不多时,朝廷令喻便到了河洛,命观军容使段德,也就是他的父亲为议和副使去河中。
  段从文也是世家出身,家学渊博,这里面的味道多少能体会一些出来的,估着是朝廷怕王老大人压不住大帅,所以命自家老爷北上河中。
  不过这一下,段从文就倒霉了,老爷点名要他随扈于侧,段从文心里这个腻歪劲儿就别提了,现在河中那位的脾旁人不晓得,他段从文在其麾下效力了那许多年,还能不知道?
  大将军刚毅果决,于军中威望极高不说,这心肠上也冷酷的很,想要压住赵大将军?
  钦使到了河中,大帅还能领兵北上太原,也许是瞅准了战机,也许嘛就是对议和之事就是反感到了极处,谁知道呢,这些年没见,大帅越发位高权重,心性稍有变更也是有的。
  不过在他想来,父亲这回奉旨北上,实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与后周议和,迈不过张大将军,一般的,与金人议和,也绕不过赵大将军就是了,一旦父亲这里是真个难受。
  而他曾为大将军旧部,处境则更尴尬些好在自家官职还不算高,应该在议和之事上不进嘴去,不然的话,对上严刚可畏的大帅,那叫倒霉呢,不过他也知道,自家老爷那里也犯着嘀咕呢,不然绝对不会让他带兵护卫,取的还是自己曾在大帅麾下效力多年的那点情分罢了不过,也不知这些年不见,还管不管用。
  于是,不情不愿的他带兵护送老爷来到河中解州,那位王老大人可好,还在解州呆着呢,时值冬日道途往来不便加上向朝廷请旨,一来一回,就将近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位王老大人呆的到是老实。
  转头望了望车厢,段从文抽了抽脸,算是笑了,别听车内两位语出轻松,估计那狭窄的车厢怎么也容不下这两位的忧思烦恼的,比起他们来,自家虽然劳苦了些,却算不得什么了。
  汾州已然不远,到了那里自己是掉头就走呢?还是等议和之事出个结果再说?
  不过大帅那里肯定是要去拜访的,简拔之恩,不能忘了,加之大帅膝下喜添一中,自己也要尽些心意,让大帅知道段从文非是忘恩负义之人,至于其他的,能不沾就不沾太原府一战,也不知大帅脾气如何不要受了无妄之灾好。
  还有老爷那里,跟李承乾牵扯的太紧了些,也不知会不会惹恼了大帅。
  他这里思绪连篇,连寒风吹在脸上,也不再如之前般难受了,而车厢之内的两位也确如他所料,烦恼更多。
  不过他们的烦恼和段从文所想却不同的多,王老大人乃京师大族王家的人,段德不用说,党附于兵部尚书李承乾,与王家走不近,但可以说,两人与汾州那位赵大将军,都有着深深的隔阂。
  而今在赵大将军眼皮底下,与金人议和,两人担着的心事只有更重。
  而两人在解州,闻得太原府大战方酣,心里有些惊骇,又有些窃喜,惊的是,赵柱国好大的胆,太原那里陈有金人重兵,他竟也敢率兵溺战,一旦失利,河中必然糜烂,之前的战果可也就烟消云散了,而且,这次议和也必定是波折重重,真真是让人恼恨。
  喜的则是,赵柱国自为官以来,虽屡有错处,但总是能得当今圣上心意,每每皆能化险为夷,又兼功勋卓著,实在是不好相与。
  但如今冒然率兵北进,不论胜败,都算是逆了圣上的意思,再大的恩宠,于领兵大将来说,有些忌讳也是不能犯的,显然,赵柱国恃宠而轿,终于留下了一个不的把柄。
  不过话虽如此说,但两人身为议和钦使,能做的其实并不多,两人在这个上面,到是有志一同,听得赵大将军真个率兵与金人大战于太原,便不约而同写了奏折,命人急送回京,接下来便是静观其变了。
  只是这次朝廷旨意还没有下来,赵大将军大破金兵于太原府,尽歼太原金兵精锐的捷报却已经到了解州,两人不敢怠慢,细读战报,各有心思王老大人是个文臣,于战事上不懂太多,先且不说,但段德是什么人?战报只看了一遍,心中便已大喜。
  果然不出所料,赵柱国与金人战于太原,虽大胜,却也损伤惨重,所谓大捷,不过一场惨胜而已。
  不同的人,想的自然不同,也许旁人会想,这大捷来的着实不易,应是一场大功劳,但像段德,便只会想到,赵石轻兵冒进,虽胜犹败,对于他与王老大人来说,真真是件好事。
  二来呢,赵石损兵折将,功劳也难掩其过错,若非其有开疆拓土等大功在身,说不定这一次就能治他不听将令,擅自用兵等等罪责,不过这次就算不能治罪,也定能使陛下转换心意,召其回京,只要将其召了回京,其实和治罪也没什么区别,军前大将,奉召回京,与治罪何异?
  三来嘛,尚书大人深厌赵柱国,这一次若能使赵柱国待罪回京,尚书大人那里必有章程,而他这次出京为的是什么?最终还要靠尚书大人举荐。
  可谓是一举三得好的不能再好了,当然,这些阴暗的心思,绝对不可能向旁人提起,连亲儿也不成的,所以他一边写就奏章,明送于朝廷,私下里,却也给李承乾送了一封书信回去,至于尚书大人怎么做,他这里就管不着了。
  而礼部侍郎王老大人这里,虽看的并不分明,但心思也绝对不会比段德少,送信回京也是必然的,至于书信都送到了谁的手上,就不必细说了。
  两人心中各有算计,却也不能再呆在解州不动了,火烧火燎的启程,往汾州而来。
  两人打算的挺好,但坐镇解州的南十八和孙文通是什么人?两人的种种举动,皆都落入眼内,警惕之心随之而起,几乎是立即便命人快马送信往汾州,言明其中利害,好叫赵石善加提防,再有,就是请赵石拿个主意,断不能让两人的一面之词惑朝廷耳目。
  两位智谋之士并未慌了手脚,但无奈的是,此时却无多少手段可以施展,国丧之时兴兵,本就授人以柄,加之未能靖功于一役,更是雪上加霜,而朝中来使,又是派来的这么两个人,想到这里面的意味,两人心惊之余,也只能劝赵石早做打算,其余嘛,离京千里,也是无法可想的了。
  而此时,车厢中的两人苦中作乐,说着些同话,身冷的有些吃不住,但也只能硬撑着,话题也慢慢转到了此次和议上来。
  其舍心思再多,这却是他们此次奉旨河中的使命,与金人议和,其实两人就此事商议了已经不止一次,两人奉旨而来,目的地绝对不是汾州,可能是要去太原或者大同的,当然,就算金人有议和之心,你来我往的商谈也是少不了的,换句说话,两人此行,只为向金人提出和议,其余的,就非是两人能够做主的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充其量,两人只是使臣而已。舌上的功夫一定是要做好的,不止如此,太原大战对于他们来说,虽有诸般好处,但难保金人不会输红了眼,不允和议也是有的,而这,就是见功夫的地方了。
  一个呢,要探听金人动静,二个呢,还要说服金贵,允了和议,这样一来,要做的可不止一桩一件,说起来,准备的颇为仓促,来的人也不算多,这个也不奇怪,要说大秦立国百余载,出使敌国,以为和议却还是头一遭,准备不足也是难免。
  而最让段德有些头疼的是,不管心里怎么不愿意,此次和议,却还得赵大将军鼎力相助成。
  是的,就得赵大将军鼎力相助,按照朝中的意思,与金人议和,可以稍稍退让几分,河中大部,可以还于金人,只留解州等几处立足之地即可,在这个上面,若没有赵大将军点头,恐怕根本不可能说于金人知道,那么和议也就少八分成算。
  其余种种,要赵柱国伸手的地方还很多,有的可以用皇命来说话,有的却也需好言相求,和这位年轻的大将军打交道,两人也都加着十二万分的心呢。
  两人就这个没少商量,段德要强硬一些,觉得朝廷圣旨未曾明言让大将军赵石参与和议,加之他有观军容使之职在身,所以不需怎么看赵柱国的脸色。
  但王老大人却不同意,赵大将军率兵北来,前些时朝廷明诏其执掌河中军政,若无此人相助,议和之事如何能够顺遂?事事以皇命压之,赵柱国完全可以以上奏朝廷为由,拖延和议,最终让两人骑虎难下,获罪于朝廷。
  以他看来,更为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欲使手段,让两人客死异国,娄是如那苏武一般,成了金人阶下之囚,给人放牛牧马,想要魂归故国都不可得。
  那是最让人恐惧的结果,当然,这话不能宣之于口,但确实也是王老大人最担心的。
  两人商议多次,也只能商量个随机应变的结果出来,两人嘴上不说,其实心底里,最盼着的,还是朝廷能够下旨,将赵柱国召回京师去,那样一来,算为和议扫清最后的阵碍。
  剩下的路途之上,两位心机深沉的大秦朝臣商谈着议和诸事,眼见天色将幕,不觉间,汾州城那高大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之内,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金人议和使臣,却也已经走在了路上,比他们或许要晚上一些,心思却要比他们还要急切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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