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三章无辜
早晨,春光明媚。
纷乱的祁县也终于安定了下来,县城不大,人心也易安定,只是前日晚间那场大火,也不知烧掉了多少人的宅,又烧掉了多少人的官帽,百姓们议论纷纷,因为秦人大军已经到了汾州,离祁县咫尺之近。
表面上再安静,人心也是不稳,一些人北逃而去,一些人散于乡野,剩下的,多数都是故土难离,准备听天由命的。
而那晚大火,烧死了多少人,县太爷的脑袋稳不稳,却非是百姓关注的了,人到穷时,总会变得神神叨叨,有的人私下里便传,天降大火于祁县,准是老天爷派火德星君示警于祁县百姓,大祸降临,让各人都有个准备加之烧的又是祁县县衙所在,那可不就是说,胡人的龙庭坐不稳了,就如昨晚大火,墙倒屋塌,什么都是一扫而空。
愚夫愚妇之言,虽多神鬼,却也含着些道理,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人心不稳罢了。
就在祁县上下人心惶惶之际,一行外客却已经赶着骡马,瞧瞧的出了祁县北门,将被他们折腾的鸡飞狗跳的祁县甩在了身后。
与来时鬼鬼祟祟不同,这回走的是大路,队伍也扩大了不少,里面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童,还有几个妇人女,因为一行人心怀鬼胎,便没弄些青壮随行,妇人孺,总是要比强壮的男人好控制的多不是?
骡马都是从祁县买的,祁县地方虽小,但卖儿卖女的人却不少,尤其是这个乱纷纷的时节,但凡有口饭吃,有个活路可走,谁又愿意跟人牙打交道不是?
唯一让蔫狼等人有些意外的是,金人这里买卖人口弄的极为光明正大,根本不用谨慎探听,只稍一打问,就问了个七七八八,听说,太原,大同两处的人市叫大,那里是什么样的人都能买到。
美貌的胡姬,强壮的草原战士,应有尽有,还听说,金人朝廷,每年都会派人到这里来寻些少年,阉割了送到皇宫里去,听的蔫狼等人咂舌不已,心里嘀咕,这要是在大秦,却也不知要掉多少颗脑袋成了,买卖人口,兴盛至此,那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朝廷失德,使得百姓没了活路,而这里,却已经延续了有百多年了,连普通百姓都已见怪不怪,没了多少同情之意,胡人果然是胡人,行事乖张,大异于汉家诸国。
临了,还有人奇怪的问,你们不去太原大同等大城,为何却来祁县这等小县?
黑小机灵,呵呵笑着叹气,说什么主家只要要些机灵肯干而又老实的,加上秦人打到了河东,总要来探探消息,所以走的有些远了云云,糊弄了过去。
也是祁县大火烧的太旺了些,不然的话,十几个壮年汉,就算乔装打扮,在这样的小县城里,也是扎眼的很,哪里会只有这一点麻烦,可能早有差役找上门儿来了的。
一行人没敢在祁县多呆,黑小是将几个声言要在祁县再放上几把大火的嚣张家伙压住,带着买来的十几个妇孺便上了路。
有了外人,一行人就谨慎了,也不能再肆无忌惮的交谈,十几个人,都换做了地道的河东口音,蔫狼却不成,一开口就得露陷,不得不装作了哑,成了黑小的忠仆,心里的憋屈就别提了。
这是一群真正的探,扮什么像什么,连口音都听不出半点毛病,而且心狠手辣,嘻嘻哈哈的年轻面容下面,绝无半点仁慈之心,祁县大火,烧的可不只县衙,还有不少百姓人家,烧死的人也不只一两个,但在这群年轻人脸上或言谈举止之间,蔫狼看不出半点愧疚之意,之后还有人要再次放火,蔫狼有些不寒而栗,年纪轻轻,哪来的这般歹毒心肠?
不过不管怎么忌惮,有了这些年轻人,满是凶险的旅途,好像也没什么了,晚上歇宿的时候,一群年轻人还招来几个女人陪酒,中间动手动脚的,看上去猥琐的紧,让买来的几个女人都很害怕,多数时候,都拉着小童躲的远远的,这么一来,他们商量事情就方便了许多,细节之处见功夫,蔫狼不得不承认,这些家伙的谨慎小心好像是天生的一般。
一路无话,走走停停,沿途关卡越来越多,有时祁县的文书并不怎么好使,但只要银递过去,多数都能平安无事,便是这个时节,还有人敢于伸手要钱,让蔫狼颇有些不可思议,也觉金人吏治之腐朽,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不过显然黑小等人很是欢喜,带的银不多,很就花用了个干净,钱能通神,黑小等人尝到了在金人地界行走的甜头,自然而然的,就将银当做了手段,没了银怎么成?
所以过太古县城时,几个人一合计,索性其他人绕过太古县城继续前行,黑小却派了五个人进了太古县城,这一晚,太古首富王家招了贼。
一门上下四五十口,一夜之间,就被人杀了个干净,贼人虽然心狠手辣,但眼力却不高,只席卷走了金银,其他的,如首饰书画等东西动也未动。
这一桩血案,让太古上下震惊难言,立即封锁城门,搜拿贼人,但终一无所获,灭门血案,也成了一桩悬案。
而太古王家,乃是太原府大族,侄在太原府任职的着实不少,王老爷的二儿是兴德军中领兵千户,家中一夜灭门,好像一下捅了马蜂窝,让太古王家弟都红了眼睛,缉拿凶徒的文书往来传递了几次,声势是越来越大。
太古县令,县尉等人被当即锁拿,还没押到太原,就遭了贼寇,一行人都被杀了个干净,不用问,连普通百姓都知道,这八成就是王家人找不到罪魁祸首,却迁怒于人,所以下了狠手。
一时间,太古地界,闹的是沸反盈天。
而此时,去往太原府的官道上,一行二十余人缓缓而行,几辆骡马拉着车,车上有女人,有童,护卫在左右的都是年轻人,一个个背着包裹,带着憨厚的笑容,随在几辆骡车的旁边,唯一骑着马的是个黑小,别看人长的其貌不扬,但一身华贵,手指头上的扳指灼灼生辉,却多的吓人,几乎每一个手指上一枚。
头顶明珠,腰佩美玉,春寒时节,手里却还摇着一把描金折扇,乍一看上去晃眼,仔细一瞧,没半分潇洒之气,反而不伦不类,贫儿乍富之感扑面而来。
黑小自己却不觉得,得意的哼着河东俚曲,曲声悠扬不假,但却是香艳小调,媚俗的厉害,彻头彻尾一暴富纨绔的模样。
“又有卡。”
远远的,官道上正中立下了拒马,十几个金兵或坐或站的懒洋洋的在晒太阳,自离了祁县,这样的卡已经经了不少,名目也是五花八门,车马费,人头税,行商税,等等等等,有的是干脆,直接就一句,给银不给?不给就将人都给老留下,和土匪差不多了,当然,金人还美其名曰,行路钱。
这样的卡一般都是金人官府的,也有霸道的乡绅设下的,反正就一个字,乱,乡人若想去城里,都是绕路,所以大路迢迢,却没几个行人的影。
但这一次好像不同,设卡的一看就是军中兵卒,带着金兵汉军特有的软帽,身上穿着号褂,前面书兴德,后面一个兵字,不是乡勇,而是正军。
骑在马上的黑小嘟囔了一句,好似有些不满,眼中却精光一闪而过,离太原还远,打听了一下,太原重兵皆在太原左近略北,太古这里怎么会有金兵?不过随即也就释然,大军都打到汾州了,金人若无布置,见了鬼。
但他只猜对了一半罢了。
临近卡,懒散的金兵早已都两眼放光的堵住了大路,这种贪婪〖兴〗奋的目光,一路上已经瞅见太多,没什么值得奇怪的,金人都已经钻到了钱眼儿里去了,好像只要有银,就什么都敢干。
甚至一行人私下里嘀咕,要是大秦将银运到阵前来,是不是用银就能打垮金人大军?要不然,和那女真皇帝商量一下,用银买下河中河东的,说不准,都不用打仗,就能得了这千里江山呢。
当然,这都是玩笑之语,不过大伙儿却都觉着金人从上到下,都分外喜爱银钱财货是真的。
“干什么的?都站住了,给老站住,没听见吗?再往前一步,小心刀枪无眼。”大嗓门的小卒嚷嚷着,旁边的金兵都在笑。
队伍不大,很便停了下来。
黑小在马上傲慢的挥了挥手,立即有人迎了上去,蔫狼在后面瞧着,手心微微出汗,但多少也觉着自己这趟出来,有些可有可无。
“军爷军爷,咱们可都是良善百姓,若冲撞了军爷们的虎威,军爷们千万担待,千万担待”边陪着笑脸,边熟练的奏上去,一链十两重的银顺势就递了过去。
那小卒也熟练的接了,捏了捏,立马眉开眼笑,随即扬着脑袋,倨傲的哼了一声,转身弯着腰,便来到自家上官面前,嘀嘀咕咕了两句,接着谄媚的奉上银,其变脸之,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那小校接了银,掂量了一下,瞅向车队,目光冰冷而又贪婪。
“形迹可疑,都带回去,细细盘问,胆敢顽抗者,杀。”
听到这么一句,刘启升就知道,自己错了,行贿这种事,看起来简单,但学问却深,他们这些年轻人,生在大秦,长在大秦,对于这种事,是外行中的外行,之前也太过顺利了些,是低估了金国军人的贪婪和无耻。
一键十两银,不能买好,却引动了对方贪婪之心,金国治下,果然是个人命如草的地方。
身为得胜伯赵石赵柱国的得意弟,数载言传身教之下,活脱脱就是赵石以往的翻版,聪明而又冷酷,不同的是,身上多了许多以往赵石不会有的活气儿作为伪装。
只一瞬间,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心思,有些自责,但却没有半点慌乱,在十几个金兵尚没露出欺压良善的面目的时候,他已经挥手下斩“都杀了,不能放走一个。”
一瞬间,良善淳厚的谦卑就已经在年轻异的身上消失了,代之而起的,则是无尽的狰狞。
赤手空拳,数条人影已经急冲而上,一丝狞厉还留在那金兵小校的嘴角,对面的那个谄媚的奉上银两的年轻人就已经到了面前,接着喉头剧痛,1小校的眼睛猛的外翻,下意识的捂住喉头,咯咯作响,但喉头尽碎之下,却再也无法呼吸到哪怕一口空气,不一时就已经眼睛泛白,痛苦的软倒在地上,身抽动了几下,便转寂然。
颇为荒凉的官道上,一场短暂的杀戮呼吸之间便已结束。
骨髅折断的声音清脆而又令人毛骨悚然,十五个金兵,除了尖叫几声外,只有两个来得及拔出腰间的佩刀,只眨眼工夫,官道上边已经躺下了十四具尸体,他们的脖多数都怪异的扭曲着,只有两个拔出佩刀的,胳膊被折断,喉头被捏了个粉碎。
剩下的一个,被人掐住脖,拎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杀戮,让车上的妇孺尖叫连连,魂不附体,有的已经被吓的失禁,官道上,立马到了几许腥臊的气息。
蔫狼这个时候也有点目瞪口呆,杀人他见的多了,但说实话,在赵石麾下那么久,他是真没见到过这等利落而又残酷的杀人手法,想起当年开始时,羽林左卫传授的那些拳脚功夫,隐隐然,他已经知道,这些年轻人,怕是真的得了大帅真传了。
不过到底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只是一惊之下,便立即迅速的来到刘启升身旁“派两个人上树膘望,其他人赶紧收拾,问问活口,是金人哪一部的?要是离的太近,咱们得赶紧走。
黑小翻身下马,拔掉头上碍事的珠冠,扯掉身上的袍服,露出下面紧身猎装,挂在腰上的玉佩摔落在地上,粉身碎骨,一个个的脱去手上明晃晃的扳指,他脸上分明就是脱去一身束缚的轻松。
“老大哥思量的周全。”这个时候,还不忘拍上一记。“别,别,拖什么拖,衣服都弄烂了,赶紧都拔下来,找几套合适的出来,说不定靠它们,咱们还能去金人军营探探呢。”
尸体迅速被拖了上车,一群人不敢在官道上多做停留,将官道上的一切都扫了个干净,这赶着骡车下了官道,向北边一处林赶了过去。
“那些女人孩吓的厉害,怎么办?”
“看样,这人牙扮不成了,都杀了吧,和那些金兵的尸体一起埋了。”
蔫狼一惊,犹豫了一下,却没阻拦,几声尖叫戛然而止,蔫狼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觉着这树林多少有些阴森。
“问出来了,兴德军,本来在寿阳,现在已经移师榆次,和它们一起的,还有宁德军,两部加起来,有四五人人马,都是汉军。”
“还有所以来太古,是因为太古县城王家的案,都怪李老四他们,偷银也就得了,还杀人,兴德军的一个领兵千户是太古王家的人,这下可是打草惊蛇了。”
“李老四他们就是杀性太重。”
“是啊,见了血,就收不住手,太古王家召你了惹你了,就灭人满门回去之后,不如改行当屠户,天天杀,血淋淋的,多好。”
“那咱们兄弟可是有福了,以后吃肉就不用愁了。”
“滚,王八蛋改行去当屠户,要不是小结巴惊动了人,老还能动刀杀人?”
“你是俺……惊动的是大。大脸惊动的。”
话题越扯越远,刘启升赶紧摆手让他们打住“行了,行了,你们一群兔崽,总给老找麻烦,这一下,又是十几二十条人命,竟然还有妇孺,老可告诉你们啊,回去之后,谁也不准提起,一旦让大帅知道,准得挨板。”
瞅着这些心狠手辣的家伙又开始嘻嘻哈哈,蔫狼开始犯膈应了,直到刘启升一句话说出来,他这心里稍微舒服了点。
“嗯,有道理,大帅虽说过,一旦事急,无人不可杀,但咱们这回好像不太急嘛,要是大帅知道了……”
一圈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刘启升身上,刘启升哭笑不得“成,成,老来背还不成吗?带着你们一群兔崽出来,真是倒霉。
一群人嘿嘿的都乐了,蔫狼目瞪口呆。
“好了,说正事,这么着啊,都听仔细了,这人杀起来,是痛了,但咱们也露了些行迹,既然如此,咱们索性闹的大些,让他们分不清,咱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样……”
一群人支起了耳朵。
直到各人散去,蔫狼靠近黑小身边,叹了口气,道:“你们,当年大帅就说过,我等军旅之人,为国杀敌,乃是本分,但……大哥。”
黑小笑了笑,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大帅跟咱们说的不一样,我辈为军中利刃,主杀,一旦领了军令,便当无所不用其极,以完成军令为先,老大哥可以将咱们看做死士,而与死士唯一的不同的便是,咱们从没想着与人同归于尽,杀什么人,不杀什么人,不在咱们,而在于他们便如方,本来放咱们过去也就是了,却非要跟咱们过不去,所以他们都死了,再说那家姓王的,要不是打听到与金人有些关联,咱们也不会选他,本来是想弄些银,但谁让有人惊觉呢?只能怨他们倒霉。”
“嘿,既然老大哥瞧着不顺眼,那咱们就唠唠,咱们这些人并非嗜血之辈,要是能一人不死,就把大帅交代下来的差事给办了,咱们巴不得呢,但话说回来了,谁要是碰到咱们刀口上,可不管什么老弱妇孺,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都得给咱们让开老大哥跟随大帅多年,是咱们的前辈,所以咱们都敬您几分,尤其是当年,老大哥率部偷渡剑门,使大军兵不血刃入了剑门关,这等作为,谁不钦佩?”
“但咱们不同也许日后老大哥就明白了。”黑小难得的侃侃而谈,却是什么都明白,蔫狼有些发愣,瞅着那双显得普通,盯的久了,却不自禁的让人心悸的眸,不由心道,难道真的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