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八章开端(七)

  大秦咸宁六年三月间,后周使臣入秦,所携金银绸缎无数,以贿秦人,自潼关西来,车队绵延数十里,可谓壮观之极,在长安拖了数月未走的南唐使臣见后周时节车队入城,大惊之余,却也羞愧欲死,相比之下,自诩正朔的南唐,却是寒酸到了极处。
  后周使臣入了长安,随即递交国书,请见大秦皇帝陛下,景帝于宫中设宴,款待后周来使,席间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又叫陪宴诸臣吟诗作对,以记此间繁华盛景,一番手段下来,席间虽未谈及正事半句,却不但将后周几位使臣喝的酩酊大醉,还使其有了错觉,以为此行终是收获不菲,大秦并无悔盟之意,那就更别提出兵以助南唐了。
  之后一月,大秦皇帝陛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又将后周使臣拖在了长安,后周使节不疑有他,在长安上下奔走,可谓是不遗余力,便是远在长安郊外的长公主府,也没能逃过其骚扰。
  不过谁人也不是傻子,一天两天还成,如此过了一月有余,后周使节再未见到大秦皇帝陛下龙颜,与大秦几位重臣到了见了数面,虽说一个个嘴上说的都好,但过后想想,却多闪烁之词,搪塞之意越琢磨,便越明显。
  等到咸宁六年三月末尾,大秦密派使节往西夏,四月间,各处禁军调拨越发频密,更以西北平静多年,不以战事为促,调一万西北镇军番上京师,等到耕一过,各处民夫征调事立即便进行了开来。
  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大秦有再多的借口,也在无法遮掩出兵之意图了。
  此时此刻,后周使节才从各处传来之密报中惊醒过来,一时间,心胆皆丧,而与此同时,后周已经调重兵于淮左,各部水军也已枕戈待旦,后周南唐间的战事也已到了一触即发之际。
  大秦咸宁六年四月末,后周使节一边急急派人回转,通报各处西秦异动,一边请求陛见,欲挽狂澜于既倒。
  景帝见之于金殿之上,周使问,“秦周两国同为夏嗣,互为表里,不兴干戈数十年矣,今长安之盟墨迹未干,我大周未有一兵加之秦,未有一卒犯于边,大秦为何无故欲兴兵戈于我?
  背盟弃义,于神为不详,于德为衍义,于人为失礼,定遭人神共弃,实为不智矣。”
  后周使臣情急之下,言辞犀利,已是将生死置之于度外了。
  殿上大秦臣工闻言,多有愧色,惟礼部尚书方谦冷笑不已,上前回道:“后周居中原腹地,以为华夏苗裔,我朝深敬之,前不曾轻动刀兵,后亦有长安之盟,且许边市,金人来犯,我朝应声而援,将士奋勇向前,可有怠乎。”
  说到这里,脸上冷笑之色愈盛,续道:“然后周若何?前与胡虏定盟于河上,称臣纳贡,子女金帛,奉于顶侧,后欲发兵于江上,伐我盟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还敢曲解大义,犬吠于前,可还有廉耻乎?
  哼,你后周首鼠两端,我朝耻于为伍,苟且为盟,今即寒之,有何不可?以顺伐逆,正应天地民心,后周小儿,俯首抢地,或可苟全性命,不然兵锋所向,皆为齑粉矣”
  语带铿锵,俨然如檄文一般,其实当庭辩论,或盟或或敌,行那开阖纵横之事,在当世来说,已没有多少存在的空间了,和纵横之道鼎盛的秋战国时相比,此时不论战争规模,还是战争之目的,皆已大变,就比如说现在,大秦朝堂一旦决议出兵,其实在之前时候,许多准备便已经开始,想让这种规模的军事准备骤然停下来,光靠说客的一张嘴巴,怎么能成?即便苏秦张仪复出,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的了。
  而此时争而辩之,最大的好处,怕就只剩下争一个大义名分的问题了,这个从古至今,到没怎么变,凡兵戈之事一起,总要找到一个借口,让出兵的一方更合乎道理罢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金殿之上,大秦老旧之臣已没剩下几个,年富力强的皇帝以及一众臣子们,在这一番义正词严的激烈话语之后,也确实人人振奋,恨不能皇帝当庭下旨,将这辱及大秦国体的后周使臣拖出去砍了脑袋,后周使臣惶然无措,还待再辩,随即却被逐于金殿之外。
  大秦咸宁五月初,后周使臣惶惶归去,同月,后周使臣过黄河入金,至于其间密议如何,便不得而知了,大秦这里也再无遮掩,先闭潼关边市,大军调动也越发频密,到得咸宁六月间,已有十余万秦军聚于潼关,整装待发,杀气腾腾间,大战的气氛也是越来越浓。
  咸宁六年五月,大秦第二次东向的领兵人选也定了下来,潼关镇守使张培贤不出意料的被任为大军统领,加兵部侍郎衔,得胜伯,明威将军,羽林中郎将赵石,一等成县县子,殿前司指挥使王佩副之,又以潼关镇守副使折汇为大军留后,兼转运使职司,掌粮草事,镇守潼关,以兵部左侍郎段德为观军容使,此为兵部尚书李承乾力荐,也是在为段德之后入枢密院任职铺路,其实走的却是之前李严蓄,种从端的路子。
  到得五月末尾,除了折汇留守潼关之外,张培贤,王佩两人陆续回京,这两人一旦到了长安,立即便与枢密院,兵部连番商议,除出兵诸事之外,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大军各部统兵人选的问题。
  要知道,统兵作战,最得用的自然还是各人旧部,,这个马虎不得,不管是张培贤,还是王佩,甚至于赵石,都是据理力争,不让分毫,枢密院,兵部备下的人选也不少,但在几个人几近挑剔的挑选之下,却是纷纷落马。
  最终,在六月间,各部统兵偏将,参将之类才出现在朝廷邸报之上,大家略微一瞧,也就都明白了,大军其实分为了四部,除了折汇率领一部留守潼关的之外,剩下的三部几乎可以称得上的泾渭分明。
  大将军赵石就不用说了,统领猛虎武胜军已无异议,再加上殿前司禁军一部,由殿前司禁军指挥副使杜山虎统领,整整三万余人马,而王佩这里,挑选的自然是殿前司禁军旧部,而这两人虽说皆归大将军张培贤辖制,但两人各领亲信,张培贤对他们的约束力也就很值得怀疑了。
  不过三位大将军共领兵权,挥兵东向,不管从哪一方面说,都是数十年来头一遭,再观此次东征各部,也都是兵强马壮,兵锋之锐,也实乃数十年来,大秦之冠。
  这几部人马,任抽出一部来,也皆足堪独当一面,些微瑕疵,皇帝陛下不说,其他人又有谁敢轻易置喙?
  再加上,突然决议出兵,朝野难免震动非常,惊愕过后,便是都忙了起来,粮秣军饷,各种军械辎重,,没有一处可以轻忽怠慢,到得六月间,情势明朗,各部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一般,除了一些相关人等,谁还有那闲工夫去议论其他?
  不过与当年出兵蜀中相比,虽说准备时日要短上许多,但从上到下,却要有条理的多了,除了国库充盈略有不足,其他诸事却是井然有序,而这些年大秦鼎革的好处也隐隐显现了出来,各处官员职责分明,各司职守,临有大事,上不慌乱,下不奔忙,在效率上显然已非当年可比了。
  ……
  乾元殿外殿,大臣们三三两两的或坐或立,耐心的等待皇上召见,时值六月,天气骤转闷热,虽说大殿内还算凉快一些,但当此之时,大臣们一个个手头上的事情便是一大堆,虽说都压着性子候在这里,但心情之烦躁却是可想一般的,所以当赵石在太监引领之下进来的时候,却是觉着这里比外面还要热上三分。
  不过他却不须等候,径直被由太监引着,便进了正殿的门口,等候的人瞧了,羡慕之余,也只能在心里无奈的叹上一口气罢了,至多状似安慰的嘀咕上一句,得胜伯许是来陛辞的吧?
  他们猜的到也不错,赵石此时被传召至此,确实是有辞行的意思在里面,现如今猛虎武胜军已准备妥当,就等开拔了,大将出征,御前辞行,圣上面授机宜,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到也不算难猜。
  不过这次入宫辞行,却注定不会如此简单。
  进了乾元殿正殿,一眼扫过去,却是见了熟人,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与他同出于当年景王府,现如今任职利州路按察使的齐子平。
  齐子平是五月间回京的,这个赵石知道,只是一个忙于军务,一个也没多少清闲时光,所以齐子平虽然回京半个多月了,两人却还没见过一面,不想却是在这里碰上了。
  那边齐子平见他进来,微微一笑,颔首示意,赵石也微微点头,这才给安坐于上的皇帝陛下见礼。
  埋首于书案之间的景帝抬头瞅了瞅,随口吩咐,“你来了。免礼吧,来人,赐座。”
  等赵石坐定,那边齐子平却是随即起身辞了出去,两人虽还是一句话也没谈上,但齐子平临去之时,相互施礼间,却仿似有默契般相视而笑,尤其是齐子平的目光中隐有感激之意。
  这个赵石心里明白,齐子平此次回京述职,据说是要进户部的,后又改为礼部,兼领国武监督学之职,要按以往来瞧,无疑户部权重,礼部多有不如,对于齐子平来说,如此反复就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了。
  但现在不同,国武监在赵石手中蒸蒸日上,又几乎独立于诸部之外,诸事所涉,遍及六部不说,对于之后仕途,也将大有益处,国武监如今数千学子,任谁出任国武监督学之职,将来便于国武监所出之生员有了师生之谊,所谓门生故吏,还不就是这么来的?
  而这么辗转几年,和赵石不同的是,齐子平是文官,又掌礼部职司,顺势入中书便是理所当然,可谓是前程一片光明。
  齐子平也是明白人,此事若无赵石力荐,即便圣上再是恩宠于他,于此事上,也未必会想到他这里,所以此事一定,却要比入户部苦熬资历要强的多了,而他这里也算是欠下了赵石一个天大的人情。
  其实他猜的不错,但却也稍有偏差,毕竟这些年皆在蜀中任职,远离长安,许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于此事上,赵石力荐是不错,而景帝这里却是犹豫再三,才将事情定了下来的,至于皇帝陛下为何心存疑虑,原因可就多了,一个呢,是齐子平为官四平八稳,深有静气,但说实话,其人才干却略有不足,出掌可谓是独出心裁,别具一格的国武监,便有些勉强。
  二来呢,国武监虽渐渐显露锋芒,但到底根底要弱上许多,能不能破茧成蝶,还需一些时日来观瞧,就说此次出兵东征,若猛虎武胜军一战而败,那么之后不论胜败,国武监都将成为众矢之的,靡费钱粮无数,却无成效,怎么都说不过去,别说御史台那些激蛋里挑骨头的御史,对国武监已经越来越是不满的户部,兵部便能扑上来将国武监撕碎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派齐子平这样的心腹之臣出掌国武监却是有些大风险在的,以上也正是景帝犹豫的根源所在,但世事如此,赵石即将统兵离京,其他人等多数不能尽如人意,所以,犹豫再三,景帝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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