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田赋

  雪花纷纷而下,将山川城池尽皆掩于素白之下,大秦咸宁四年就在这大雪飘飞之际走到了尽头。
  这一年,好像感受到了紧迫,大秦悄然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初夏时节,朝廷颁旨,分秦川为五路,各设有司,将景兴初年开始的一系列政革之举全面贯彻了开来。
  从北到南,八百里秦川被分为延庆路,又以渭水为界,化为秦川北路,秦川南路,以及秦川东路,再加上京兆路,共分为五路。
  而从平蜀以来,便已经开始的丈量田亩事,也已悄然落幕,而已将朝政彻底操于手中的大秦景帝陛下,这次没有再迟疑什么,一改之前模棱两可之姿态,开始大力推行大秦三分田亩制,为此,甚至不惜在朝堂之上,与一众臣子唇枪舌剑,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坚决,让许多不满之重臣皆是胆战心惊,一退再退。
  于是,这一将自前朝以来,颁行的田税法制改头换面,中间不但有着官绅一体纳粮的影子,而且还加进了明确的等级划分制度的大秦三分田亩制在经过短暂的朝堂议决之后,几乎是在大秦皇帝陛下一意孤行之下,颁行于天下。
  不过官员,士绅,普通百姓,三极田亩制度,既保证了官员,士绅的一部分利益,却又让百姓的负担减轻了许多,作为不完整的官绅一体纳粮制度,其中优劣到底如何,却也没有人能说的太清楚。
  其实其中最重要的,还是改前朝均田制为亩税制,不再以丁口计算钱粮,而是各户田亩计量税制,这也是此次田税之法最难以进行的症结所在,世家大族,大多良田无数,一旦交起税赋来,许多门阀世家必然会感到难以支撑,一方面遏制了将来的土地兼并,却也对门阀世家形成了最直接的冲击。
  即便是大秦朝堂上最坚定的革新派,也在这样那样的巨大的压力面前,有了几分踌躇,而以大学士,参知政事郑群为首的一些朝廷重臣,更是不满到了极点,甚至私议之时,隐有世家根基动摇,则大秦根基动摇之语但在金殿之上,皇帝陛下几近于咆哮的声音当中,没有人敢于在那个时节,去碰触威严日盛的皇帝陛下的逆鳞,朝堂重臣们沉寂了下来,但乾纲独断已久的景帝却也自然明白,这样的情形实是要不得的。
  不过,登基已界十年的大秦皇帝陛下也头一次开始将审慎的目光放在了这些世家大族的身上,而长达数年的政革之举也令正值盛年的大秦景帝陛下对于这些时时阻隔于其间,而又在朝堂上下根深蒂固的世家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忌惮之情。
  税赋鼎革举措从试行于蜀中到现在,不但朝堂之上一直争论不休,且在大秦各处府县,一应地方官吏,也都掺杂其中,上书言事者屡屡不绝,而他身居九重之上,却也实在有些摸不准,这些纷繁之事到了地方之上,到底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奏上来的那些到底是真是假。这也正是他一直迟疑不决的原因所在。
  但有一桩却清楚的很,只去岁一年,蜀中光只田赋一项,便已有大秦历年田赋三倍有余,此等大利,即便蜀中有天府之称,但于元气未复之下,却也实在惊人的很了,正如当初与同门下平章事李圃所议那般,此乃大利于国之举。
  若非近几年来,各处整修道路,兴建水利,安抚蜀中流民,劝其耕作,又加官制大改,裁撤团练,整编禁军等等举措,花费日巨,不然的话,只此一桩,大秦国库之丰盈定乃历代先帝所未有过的。
  实际上,这也正是促使他不顾同门下平章事李圃劝阻,果决下旨,照蜀中之制行于大秦全境的根源所在。
  为政要缓,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他如何会不明白?此等大事一旦不成,结果可能便是个难以收拾,这等要害关节他又如何会不清楚?
  但犹豫了这许久,眼见朝臣上下,劝止者多,称是者少,便是文臣之首,同门下平章事李圃,于此事之上也只能屡道,什么从长计议,缓缓图之,急切行事,怕有不测之事生的模棱两可的规劝,其实不过也只是个拖字罢了,但若再拖,那又拖到什么时候?
  即为大利于国之举,何又不能行之于天下?
  前朝数百年天下,最鼎盛之时,岁入也不过四五百万两白银罢了,而今大秦只得秦川,蜀中两处,地不过前朝之一隅,却岁入已近二百万两,那素有富庶之称的江南若纳入手中,岁入又得是多少?
  这笔账景帝心里算过,就不信那些户部,中书的臣子们心里没有算过,如此之良政,却屡屡有人阻挠于其中,又是为何?
  这些话景帝不会问出口,因为他自己明白,相信这些新有七窍的臣子们又如何会不明白?
  私利,公义,孰大?君王选的自然是后者,只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公者,即为皇家之大私也,但这些门阀世家嘛,却多数要选前者的。
  而皇帝陛下这一番不算试探的试探,也让皇帝陛下彻底明白了,也许,他可以对这些臣子们生杀予夺,也许,可以一言而决国事,但是,一旦触碰到了这些大族世家的根基,即便是帝王至尊,在这无声的反对之间,也会显现出无力和苍白来的。
  当然,他并不知道,后世一位帝王曾在更加恶劣的环境之下,强行推动过国家赋税上的改革,结果很悲剧,不但留下千古骂名,死后,更是人亡政息,多少苦心皆化为了流水,让后人磋叹不已。
  他更不知道,一个来自于后世的家伙只是小小扇动了一下翅膀,这事就提前了数百年,将烫手的山芋直接塞到了他的手中。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大秦的门阀世家比不得前朝那些千年世家,衣冠之族,更比不得后世经过蒙古人南下,女真入关之后,文明传承屡屡断绝,风气大改之下,几乎各个钻到钱眼里去的世家大族。
  相比之下,如今大秦的门阀世家,簪缨大族,却要更加的开通,更加的有操守,甚至可以说,他们深有古意,却又对强国利民,有着更深切的渴望,也更加的有血性。
  所以,在此等大事面前,皇帝陛下御口亲言,颁行天下之际,所产生的风波远远不到威胁天子陛下皇权的地步。
  但话说回来,世家大族对于此事之不满,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原因前面已经说过,这里也不再赘述了,所以,此事虽经皇帝陛下强行推行了下去,但其中之波折,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消停的了的。
  比如后宫荣养,从不过问政事的太后娘娘头一次于此事上规谏于景帝,再比如,从此之后,各地抗税之事屡禁不绝,有些闹的厉害的地方,更是变故迭生,又比如,之后对同门下平章事李圃的弹驳猛的便多了起来,其中也不乏李氏一族的族人,弄的同门下平章事李圃颇为的狼狈,连如此重臣都是这般,其他附翼于侧的就更别提了,自咸宁四年起,又有多少官员因为此事或流放,或被贬于外方,那就数也数不清了而推行之中,弊端屡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景兴政革到了此时,也是达到了一个高潮,其后影响大秦朝政更是长达数十载之久,任重而道远这句话,用在此处,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些故事都是后话,此刻暂且不提,等到大秦咸宁四年过去,大秦朝堂上的动荡在皇帝陛下以及几位重臣的一连串的措置下暂时平息下来的时候,不论是谁,心里都好像松了一口气下来。
  但这口气好像松的有些早了,还没出正月,大秦京师长安就又闹了一件不小的乱子,令得大秦朝廷上下都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而说起此事来,却还是跟咸宁四年颁行的分田诸事有着不小的干系,只是令眼睛都紧盯着朝堂政局的大臣们没有料想的到的是,乱子竟然先是出在这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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