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一棵姓白的银杏树

  兰泽以前小的时候,参加并校大旅行,旅行快到终点的时候,他也和大家一起参观过城市地底的公墓。
  那时候他还小,只觉得大树不让爬,很无聊。在墓园参拜大树的大人,念念有词,神神叨叨,也很无聊。
  地下墓园的历史并不悠久,这并不是自古以来的东西。
  自古以来,还有杀人殉葬呢。神州大地上移风易俗,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核聚变成为了大城市的标配,人口就密集到了城市中。全国百万人口以上规模的城市有三百个。不过,其中只有几十个大城市的人口超过千万规模,还有一百多个接近千万。
  这些年来,人口一直在增长。他小的时候,全国人口不到二十亿。他在大学里的时候,人口就超过二十亿了。现在已经有二十四亿。
  这么多的人口,如果死者全都安葬在地面,多大的国土恐怕也是不够用的。地球上另一个人口超密集的大国,早就用圣洁的恒河水来容纳大地上无穷无尽的骨灰。
  当初墓园设置在了地下城的深处,仅仅是为了方便本市市民凭吊亲人。
  墓园里种了好多大树,同一姓氏的人,骨灰埋在同一棵树下。大树和家族在含义上本就紧密相连。开枝散叶,叶落归根,都是应有之义。
  在人口不断缩减的过去两个世纪里,很多老人无人送终。也有不少活着的人,孑然一身,孤单了一辈子。
  按姓氏安葬这些人的骨灰,也就避免了没有后代,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在世的时候,亡人被彻底遗忘。同姓祭扫的时候,捎带着尽一份香火情,总归能让还活着的人觉得,死后世界不至于过分冷酷。
  当年无奈推行的权宜之计,在今天的人口规模下,成了节约空间的英明之举。
  有了姓氏树,集中安葬同姓氏亡人的骨灰;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地下只需要三百多棵树,就能大致满足每天每棵树下都有人安葬的需求。大约每三万人左右,需要准备一棵大树,容纳他们未来的骨灰和灵魂。
  而且,当年为了不妨碍正常的城市生活,把墓园都设置得特别深。这样一来,哪怕上面有什么大灾大难,人类灭绝了,祖坟都可能还在。
  墓园中的每棵树都经过了精挑细选,有不少是珍稀树种。矗立在墓园中,每棵大树占据一片区域,没有霜雪虫害,独享一盏顶灯的光照,经受精心的照料。
  死者的骨灰只是埋葬在大树的树下和周围,并不会接触到它们的树根。
  历经岁月,人体的遗留,将逐渐成为大树身躯的一部分。就仿佛大树成为了灵魂的居所。
  如果有人前来祭扫亲朋,只要找到特定区域的某棵树就行了。
  张、王、李、赵这样人口众多的大姓,每个城市的地下都有他们的姓氏树林。而一些人口太少的姓氏,干脆集中到同一座城市之中安葬。
  大树修剪下的枝条,掉落的树叶,会制作成纪念品,发放给特定姓氏的来访者,或者付费邮寄给遥远的同姓。大树寿命将要终了的时候,会被伐下,在原处移栽一棵同品种的小树接替它的位置。伐下的木材则制成各种工艺摆件和器具,公开出售,用这份收入来补贴墓园维护的费用。墓园出品的这些器物,因为木料长年受人祭拜,据说可以辟邪。很吉利的,所以,当然不便宜了。
  兰泽本来以为妈妈的姓氏是个小姓,到了墓园才知道,这个姓的全国人口其实有上千万之多。足有好几百棵姓氏树分布各地。
  不过,白姓在南方的确相对稀少。因此,道士哥哥才带着妈妈的骨灰,不远千里地归葬张家口赤城山地下的姓氏树。六十九年以前,妈妈就是生在这里的育儿所。
  相比之下,兰氏才是真正的小姓,全国范围内,只占了大约三十棵姓氏树。而且在南方比较集中。然而,那些人却和老爷子的姓氏不是同一支的。他家这一系,其实是蒙古人阿尔斯兰的后代。但这样一来,归葬和祭祀就很麻烦了。
  据说阿尔斯兰不是人,是狮子。
  于是就有人提议干脆改回四个字的姓。这非常像外国人,尤其是从中亚到波斯那一带的。
  还有人建议,干脆改姓狮或者彪之类的。那就江湖气十足了。
  改姓只是为了让自己有区分度,而不是为了显得奇怪的。如果取四个字中另一个字“斯”,或者狮子去掉反犬旁变成“师”,那也和兰字一样,和别人家的重合了。
  不过,全国这样的姓氏多着呢。古时候的外乡人归入华夏之后,总要选一个有意义、又雅致,自己喜欢、群众接受的字作为姓氏。绝大部分人,根本就分不清祖先的来源了。
  眼前这棵姓白的银杏树,不知道得到过多少白姓老人的骨灰滋养,看上去枝繁叶茂,郁郁苍苍。树干上披挂着大片的黄表纸。那些纸遇水即溶,只要喷些水,就可以迅速化入树下松软的泥土之中。据说阴间的钱就长成这样。只要溶化在树下,一树的鬼魂都能有钱花。
  实际上这纸是用乔木专用的广谱复合肥压制的。
  兰泽琢磨着,一会他得去找个喷壶,再多来点黄表纸,在树底下铺一层。大撒币的机会在现实中可是不多。似乎,有点好玩。
  忽然,有个学生放声大哭了起来。
  “老师——我来晚了!!”
  兰泽回头看了一眼,那学生哭得鼻青脸肿的,情绪明显失控。
  不关他的事。他淡定地继续看树。
  因为他不想看人。
  就多看看树吧。
  这棵树,高大,优美,兼而有之。每一片树叶都是完美的小扇子,新叶嫩绿,壮叶青翠,老叶明黄。树底下一片落叶也没有,有点可惜。大概夜里的落叶早上被清理过,而新落下的又被来访的人捡走了。
  兰泽站了一会儿,觉得饿了,自顾自地离开墓园去吃饭。
  他吃饱了回来的时候,道士哥哥和又一位学生代表依然是以原来的姿势跪守着骨灰罐。
  来拜祭的客人依然很多。有更多的学生在大哭。怪闹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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