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9 乱得一塌糊涂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林铃儿。
她回过头,身后不远处,一个干干净净的小男孩逆着光跪在若大的宫殿里,柔弱的小身子挺得笔直,他与这座宫殿相比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却像要拼命证明自己的存在,脸上一双眼睛清透明亮,仿佛能化解一切丑陋邪恶的东西,此刻,他正用那双眼睛望着拓跋九霄,恭敬的、虔诚的,目不斜视。
当她适应了逆光,小男孩的脸在她的眼前渐渐清晰,心倏而被揪紧,这不正是昨晚吴清清带着的小男孩,他们的儿子吗?
大脑变得空白,看着眼前这个生长于王宫中的人中之龙,小小年纪就已是有模有样,再想想自己的七七,整天游弋于市井,除了恶作剧还是恶作剧,哪里有半点公主的样子?
同一个爹,境遇竟是天差地别!
“国主,有件事,穆图要向国主禀告。”
脑子里正战火连天,小男孩的第二句话,好像在她的脑子里放了一颗原元子弹,轰的一声,将之前堆砌起来的一切瞬间夷为平地。
穆图?这孩子,怎么会叫穆图?
面对穆图,拓跋九霄突然变得和蔼可亲,他搁下朱笔,抬眸看向小男孩,道:
“穆图,起来说话。”
“是,谢国主。”
穆图站了起来,林铃儿这才发现,他的头很大,身材却十分瘦小,看起来像是营养不凉良的样子,很是惹人心疼。
“什么话,说吧。”
拓跋九霄又道。
穆图看了一眼林铃儿,又看向拓跋九霄,意在询问有外人在,可不可以说,拓跋九霄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穆图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道:
“禀国主,昨晚,穆图从上书房回来时路遇清心郡主,清心郡主看起来不太好,她说她很想念国主,希望国主得空时可以前去探望。”
说到这,他顿住了,面露难色,小小的薄唇抿了又抿,才接着说,
“所以,穆图对清心郡主说,如果她睡觉睡得好,国主今日便会去看她。穆图并不敢斗胆替国主决定什么,只是看清心郡主可怜,所以才略施小计安慰她一下。如今,穆图想来问问国主,今日,是否可以去看望清心郡主?”
清心郡主?
如此说来,这小男孩口中的清心郡主就是上官清清?
可是,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叫穆图?为何称呼拓跋九霄为国主而非父王?又为何称呼上官清清为清心郡主而非母亲?
“没有经过孤的同意便私自向郡主许诺,如果孤没有去,你不就是在说谎?”
龙椅上,拓跋九霄好整以暇地看着小穆图,与之前面对她这个公主时的冷漠判若两人。
穆图宠辱不惊,镇定地答道:
“可如果国主去了,穆图就没有说谎。”
嗬,这小家伙,一句话就把责任都推到拓跋九霄的身上了,他是否说谎,取决于拓跋九霄的做法,如果他去了,他就没有说谎,相反,就算他没去,导致他说了谎,罪魁祸首也是拓跋九霄,而非他自己,有意思。
钱业在一旁看着不住地点头称赞,眼中尽是喜爱之情,不由道:
“国主,小穆图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穆副将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穆副将?小穆图?
林铃儿的心好像被戳破个窟窿,疼痛让她清醒,脑海中跳动着的,都是穆图的脸,再去看眼前的小男孩,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孩子竟与穆图那么像,尤其那眉眼间的英气,再看他的嘴唇与下巴,不就是缩小版的云倾城吗?
他……是穆图与云倾城的孩子?
她拼命地按着胸口,眼泪竟控制不住地跳出眼眶,一滴滴、一串串,汇成泪河。
穆图因她而死,他的血染红了雪山,那个凄惨的场面她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如今小穆图出世了,就在她的眼前,他是那么出色,那么可爱,感谢上天,他活着!
所以,是拓跋九霄找到了穆图的孩子,并收养了他?还让他去上书房读书?他不介意他是云倾城的孩子吗?云氏一族,曾经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么云倾城呢,她在哪,还活着吗?
昨晚,他明明称呼上官清清为母亲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泪吸引了小穆图的目光,他不解地看着她,又看看拓跋九霄,见国主无动于衷,他也不便说些什么,索性装作看不到,移开了目光。
此刻,林铃儿背对着拓跋九霄,他自然看不见她在流泪、她心口的抽痛,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穆图,好想去抱一抱他,好想告诉他关于他父亲的故事,好像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若不是为了她,他的父亲不会死!
“所以,你是希望孤去探望清心郡主?”
这时,背后传来拓跋九霄的声音,与小穆图对话时,他的声音里噙着愉悦,她听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孩子。
小穆图道:
“穆图不敢奢望国主做什么,只是清心郡主真的很可怜,就算国主不喜欢她,也勉强安慰一下她吧,她这样活着……也不容易。”
说着,他缓缓垂下了眸子,清澈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
算算年纪,他也不过四岁而已,比七七大不了多少,可这样的懂事却让人心疼。
他说上官清清活得不容易,那么他呢,他也感同身受,所以才露出这样的表情么?
“这一次,孤不会让你成为一个说谎的孩子,不过,下不为例。”
拓跋九霄似乎也被小穆图触动了,沉声说道,
“好了,回去吧,晚些时候,孤自会去看望清心郡主。”
得到了国主的应允,小穆图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只是这笑也是微不可见、若有似无,那份冷静与内敛倒是与拓跋九霄很像。
“是,穆图告退。”
小穆图说着,恭敬地退了下去。
若大的正阳殿又恢复了刚才那般紧张的气氛,她一直背对着拓跋九霄,此刻满脸泪痕,更是不敢转身。
身后,他灼热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背影上:
“钱业,带她下去换衣服吧。”
他的声音淡淡的,沉沉的,听不出情绪。
她却用力抹掉了眼泪,背对着他问:
“刚才那个孩子,就是昨晚我看到的孩子,他不是国主的儿子吗?”
钱业禁不住笑出来:
“我的公主,咱们国主连王后都没有,哪来的儿子?你初来乍到,有些事你还不知道,所以才会对咱们国主误会重重……”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拓跋九霄冷硬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不需要知道。”
钱业一惊,知道自己多话了,赶紧转移了话题:
“公主,请移驾东暖阁吧。”
“清心郡主又是谁?昨天晚上我听刚才那孩子叫她母亲,她难道不是国主的妃子?”
突然之间,她很想弄清楚这里面的玄机,舞乐班的沈姑姑说过,国主有可能不喜欢女人,这三年来一直没有立后纳妃,可是上官清清的事要做何解释?
“公主啊,虽然您远道而来,可是这一路上难道就没听说点关于国主的传说?国主登基三年以来,从来没有立后,更没有纳妃,这不是什么秘密,只能说,您对这次的和亲也不是那么关心么。”
钱业道,
“好了,公主,请移驾东暖阁吧,别再让国主久等了。”
林铃儿现在很混乱,乱得一塌糊涂!
她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了,谁能来告诉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同意和亲,却不要公主,他从没有立后纳妃,他也没有娶上官清清,更没有跟她生过儿子……所以昨天晚上的事,不过是她的一个误会?
脚步随着钱业移动,往东暖阁走去,她整个人变得机械僵硬,不是不想拒绝,而是想留下来,想弄清楚这一切的愿望变得那么强烈,强烈到可以出卖自己。
昨晚重逢的那一刻,她的血液里注满了愤怒,如千万条巨龙在奔腾翻滚,根本没有给自己足够的思考与判断,或许,那时的判断,都是错误的。
如今,她清楚地记起了他在她的背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吗?
后来,他又说:铃儿,我很想你,我一直在等你,如今你就在面前,别让我再等了,行吗?
所以,他答应与阿依木和亲,却不要她,三年来未曾立后纳妃,都是因为他一直在等她吗?
他还说:我知道是你,摘下面具……
所以,他认出她了是吗?是这样吗?
她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她不敢相信,这样的想法却如开了闸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不断地涌出来,涌出来。
因为,她是那么希望,这些都是真的!
“公主,请更衣吧!”
身边一个宫女的声音响起,她抬起眼帘,何时到了东暖阁,她竟不自知。
眼前,两个宫女为她撑起了一件衣服,当目光触及时,她的呼吸、她的心跳,竟被这件衣服抽走了。
从忘名轩开始,因为对他的抵触,她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他叫人送过来的衣服便通通将它们扔进了水中,如今这一件,若不是一切发生在不知不觉中,恐怕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