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貌合神离
何茂森办公室,张青云被要求来办公室见他。今天的碰头会事先张青云真不知道内容,所以也无法做什么准备,只能是见机行事了。
何茂森今天气色不错,张青云进办公室还没有半分钟,杜慎科也来了,何茂森这才从办公椅上站起来道:“我这次去省委开会,有领导建议我们清江的干部要多出去走走、看看,开拓一下视野,我越琢磨是越有道理,今日就找两位来商量一下这事。”
张青云眉毛一动,这可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商务考察不仅很时髦,而且一直是体制内的重灾区,国家干部走团打着商务考察的幌子,实际上干的都是公费旅游的事儿,以前这方面非常猖獗,只是最近几年抓得严了,没有以前那般频繁时髦罢了。
张青云瞟了何茂森一眼,看他神情认真、严肃,倒也不像是有其他的意思。杜慎科先道:“这敢情好,我是很赞成的。尤其我们现在搞科技园这个项目,干部的眼界不开拓不行。我建议这次由张书记带团,把沿海的几个一线城市都转一圈,或者干脆彻底点,出国考察一下也是可以的。”
张青云一愣,他根本就不想率什么团出去考察,可是杜市长如此说他也不好反对,只是道:“出国就没必要了吧!我们搞科技园虽说要开拓视野,但国内搞这种项目有经验的城市多得很,我们如果能学到它们的一些经验就很不错了。”
何茂森皱皱眉头,心中对人有了成见看事情的角度也就会变化,他只觉得杜慎科和张青云两人一问一答似乎就要把这事敲定了,眼中还有没有自己这个书记?
张青云没琢磨到何茂森的心思,不过说了一句话便不再说了,心中明白这事终究还是要书记拍板点将,自己也只能是略微提点建议而已。
何茂森并没有拍板,也没有点将,闷了半天搞得杜慎科和张青云都有些尴尬,后来秘书进来添茶,何茂森似乎才回过神来,扔了一份材料给杜慎科,杜慎科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又递给张青云。
张青云还没来得及看,何茂森便道:“樊江南同志刚刚被省政法委表彰,我们市里也是刚对其工作成绩肯定,现在好了,省信访局接到了无数有证有据的匿名信。举报的就是樊江南任人唯亲,在人事任命上组织观点淡薄。”他突然一拍桌子,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组织部、人事局干什么去了?是谁给开的绿灯?歪风邪气,这股歪风邪气要整下去!”
何茂森说得声色俱厉,张青云脸色瞬间变青,他没料到平常看上去挺讲手段的何茂森今天会突然发飙,而且矛头直指自己,就差点说是自己在背后给樊江南撑腰的了。
暗暗皱了皱眉头,张青云对何茂森的心情倒也理解了几分,其实樊江南根本就是何茂森自己在背后力挺他,可谁曾想他的一切默许倒头来全被张青云的一个“神秘一刻钟”给抢了风头,没有让樊江南感恩戴德,反倒要因为这事留下的后遗症去跟省委相关部门扯皮,何茂森此时此刻还不发火倒是不正常了。
吸了一口气,张青云突然觉得看上去很大气的何茂森原来也有如此小家子气的一面,从本质上来说其心胸还是狭窄的,远远没有其外在表现得那般大度。
一念及此,张青云有些失望,他以前一直很欣赏何茂森,觉得其身上闪光点很多,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也很多。不过今天看来,其人最大的短板便是权利,每当他觉得其权威受到挑战或者意志得不到贯彻的时候就会露出其原始的一面,张青云觉得其头露得太过了,隐隐更是有蛮横无理的意思。
“书记,这事我有不同的看法,清江政法那块工作不好做,老樊也是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现在结果圆融圆满嘛!我们清江政法、综治工作的起色也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
至于有人上访说老樊任人唯亲,这也是正常的,乱世用重典,用过以后就会有后遗症,我们还是酌情……”杜慎科道,他说了很多,大都是为了缓解张青云的尴尬。
他话说一半,张青云听不下去了,杜慎科也确实够老奸巨猾的,何茂森的那些心思看来他是全部掌握了,这个时候他再说话维护樊江南,本来何茂森就在火头上,这不是火上浇油吗?也顾不得失礼,张青云抢口道:
“书记,这是我的问题,我当初怕樊江南缩手缩脚,说了一些措辞不当、违背组织纪律的话,这事省办公厅或者纪委等相关部门要追查,我第一个给组织做检查!”
何茂森愣了一下,眼睛瞳孔一收,正要打蛇顺杆上。一眼瞟到杜慎科,心中一动,语气一缓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青云你误会了!我刚才发火也只是对樊江南有些生气,领导信任他,他却不是抬举,滥用手中的权利,老实说他还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干部,我心中很失望啊!”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他很失望是真的,樊江南被张青云来回一折腾似乎和他疏远了不少。怪只怪当初樊江南出事后,何茂森不知道张青云手上有多少牌,不敢冒险重新用樊江南,怕落下口实。
谁曾想后来反倒是张青云先动作了,这一变化,樊江南心里当然就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而他和何茂森的关系定然就会淡上几分,如再像以前那般亲密,反倒不自然了。
一听何茂森这话,张青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幸亏刚才自己果断担下责任,何茂森害怕逼自己太过,让杜慎科钻了空子。这才将事情轻轻放心,本来要来一场穷追猛打,现在变成了一次敲打,一切都只在方寸之间。
接下来办公室的氛围开始沉闷,何茂森很失望,张青云和杜慎科的心情也不好,三巨头似乎都对今天碰头的结果都不太满意。
半晌,张青云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件事,道:“何书记,科技园这边南国动漫新动漫作品《狼羊传说》将正式发布。现在在国内关注得比较多,发布仪式就在三天后,我看为了重视,还需书记亲自出席并讲话,您看……”
何茂森抬头瞥了张青云一眼,心中有些不快,心想一个动漫作品的发布仪式也得自己亲自参加?其实他是冤枉张青云了,目前国产动漫很低迷,而南国动漫做的这部东西确实是给国人很大的期望,基本应该是代表一个行业兴盛的标志性产品。
所以这样的产品发布仪式知名度很高,让市领导亲自往那绝对是个露脸的机会。一看何茂森的神情,张青云又知道他悟错了意思,心里一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怎么和书记就如此没有默契了呢?
“青云书记,那个动漫发布仪式我知道,书记既然日理万机没时间去,到时候我代表政府过去吧!对这样一个行业的盛事,我们党委政府还是要大力支持,不能让企业寒心不是?”杜慎科在一旁道。
“那行,就这样定了!”杜慎科一插言,何茂森心中也明白了张青云确实是好意,神色放松了不少,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刚才老杜不是说让青云率商务团出去考察吗?我看就这样定吧。”他看向张青云,“青云啊,科技园的项目在你的手上越来越发展壮大,说明当初党委决策让你去挑这个担子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是英明的。希望你再接再厉,把科技园这个项目真做起来,做出大影响……”
张青云连连称是,屋里三人,分别是这座城市的一二三把手,却貌合神离到了如此程度,张青云对自己团结班子的能力和信心产生了动摇,下次遇到占书记他又会批评自己吗?
……
樊江南没有等张青云主动找他,他自己先找张青云来了。最近省市信访局,纪委对他的问题举报都比较严重,最开始只是有人质疑他处理清江政法战线事务过程中手段简单、粗暴,选拔、任用干部不符合组织规程,任人唯亲。到了后来,更是有人质疑其以前被免去政法委书记一职,后又获得重用,其中是否有暗箱操作云云!
樊江南一听说这事,首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青云,不知为啥,自从他东山再起后,心中有意无意总会将张青云当成最直接的领导,而现在这几起举报如果真要较真,张青云准要惹一身骚。
张青云分管党群组织,所以任用干部是否附和组织规程,是否任人唯亲,张青云能脱得了干系?还有,重新让樊江南出来主持政法委工作是张青云最先提出来的,现在有人质疑这个,那不是在说张青云吗?
“张书记,是我无能,做工作不顾后果,现在惹了这么多闲言碎语,您放心,我回顶起来的。”樊江南恭声道,脸上愧疚满面。
张青云正在批阅文件,听了樊江南这句话,禁不住哼了一声,这一声哼听在樊江南耳中,他脸色立变,知道自己刚才的措辞耍了一点花样惹张青云生气了,不过覆水难收,他也不好改口,只好站起来红着脸。
张青云眼睛微眯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是科技园项目某道路硬化项目审批件,他端详了良久,大笔一动,“同意”二字龙飞凤舞出现在领导意见栏,然后在后面用一笔连动写下张青云三字署名,迅速一合文件,将钢笔插上道:“行了,老樊。人家这是项庄舞剑,表面上是冲着你去的,实际上是冲着我来的,你说你来飙什么劲儿呢?”
樊江南神色一动,向张青云投去一瞥,心中暗暗点头,张书记看问题、解决问题一点也不像年轻人,能沉得住气,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有一种山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书记,这事我私下也打听了一些消息,这次对于我的举报固然有一些是因为我工作方法失当的原因。但也有一些还是无中生有的,比如说什么我重新获得任命的内幕,这就是某些人其心可诛了,他们是在为自己没能上位愤愤不平呢!”樊江南道。
张青云皱皱眉头,扫了樊江南一眼,心中知道樊江南是在暗示自己这事背后可能有郭周群抑或是石勇的影子,但是这话说得太露骨,而且还有浓浓的酸意,作为一个市委常委,这样说有些**份了。
“老樊,什么时候都要从自己身上多找原因,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说真是行得正、坐得稳又何惧别人举报你?有人举报你任人唯亲,那就说明你或多或少也有这种思想顷向。
至于说什么内幕,他们看到了一点表面,要说有内幕就还真有点,我就是觉得郭周群和石勇两人能力不行,否则你也没有机会上位,这就是内幕吧!”张青云朗声说道。
樊江南脸一红,心中暗叫惭愧,忙道:“书记批评得是,我定然自我检讨,请求组织处分!”
张青云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没有再说话,樊江南也趁机告辞。看着樊江南远去的背影,张青云用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该来的一样样的都是接连着来了。
张青云觉得祸不单行果然是有一定的道理,自己在清江步步为营,蒸蒸日上的时候,总能事事顺心。现在等自己地位巩固了,内面的矛盾缓缓激化出来了,一不顺,都不顺。
自己和何茂森之间渐渐貌合神离,分歧似乎越来越大,别人看准的就是这个机会,现在是蜂拥而来,有看着自己眼红的,有没有得到自己的支持老羞成怒的,好一番热闹的景象啊!
纪委工作组来的很快,同时来的还有省公安厅督察室,省政法委的相关纪检督察人员。不过在这期间他们竟然没有找张青云了解情况,张青云乐得清闲,当然不会有主动交代问题的打算,他倒要看看,是不是世道真变了,他就不相信自己行得正,坐得稳,那些好事之徒就真能颠倒黑白反了天。
关于商务考察团的问题,张青云组织召开了专门的会议,市委办公室领导、市政府办公室领导与会,张青云在会上宣布此次商务考察团的组团和行程全部由市委办公室负责,实际上就是给辛俊放了权,这年头喜欢出去玩的人多,可名额有限,让辛俊这个秘书长负责这一茬是最好不过了,省得又有人乱嚼舌根子。
辛俊领到任务,第一个问题就是考察团人员是否可以带家属,如果是以前他定然不用愁这事,考察团大家心知肚明,多半是公费旅游的,领导自己也有家属啊!
可是面对张青云,辛俊不敢擅专,现在市委谁都知道张书记做事天马行空,不知道他的意图最好不要擅作主张,不然挨骂的机会多,他只要硬着头皮去问,谁知也挨了骂。
张青云的说法很简单,既然由秘书长全权负责了,这么一点小时还用得着问吗?辛俊碰了一个钉子出来仔细琢磨才明白,张青云这是针锋相对呢。
现在市委书记和副书记关系欠佳,书记总是想方设法要占据主动,张青云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下什么口实。可是给商务考察团硬性规定不准带家属也不好,天下的乌鸦都是黑的,谁是白的反倒被认为不合群,甚至作秀、做作的话别人都说得出来,张青云当然知道中间的厉害关系。
所以他才将这个山芋扔给辛俊,辛俊是何茂森的绝对心腹,将事情交给他去办,自己进可攻,退可守,何乐而不为呢?
而辛俊这不是省油的灯,充分发挥了其市委大管家八面玲珑的本事,很快这次商务考察的人员名单全都出来了。很多地方他做的都很含糊,但是商务考察团中却并没有拘泥于经贸战线,像民政局、公安局等等非金贸部门也有名额。
至于能不能带家属,辛俊这个暗示就够了,大家自己去琢磨呗!他也不怕张青云挑刺儿,考察团选的都是党的骨干干部,现在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其他非经贸干部也得懂经济嘛!这一句话可以解决几乎一切的问题。
至于考察团的日程安排,辛俊安排的第一站是黄海,然后是岭南的临港市,最后一站是香港,去黄海和临港,那边的相关单位都会迎接,但是香港那边则没有和特别行政区政府搭上线,毕竟光凭清江现在的架子和人家不对等,辛俊也是无能为力。
张青云仔细听取了辛俊关于商务考察团等方方面面的汇报,心里也是比较满意,此时他心中还真想出去走走拓展一下视野了,遂决定下月3号便开始对黄海等市进行考察,理论上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江南,迈向全国,这种意义和当选人大代表又有所不同,兄弟市之间的交往与合作,大家更有一种平等博弈的姿态,单单这一点,对开拓视野都是大有好处的。
就在考察团各方面事务都落实的时候,省纪委的电话来了,张青云被纪委纪检一室紧急传召,等张青云赶到纪委的时候,见他的却是纪委副书记陈晓。
陈晓的年轻让张青云大吃一惊,他以前根本就没有见过陈晓这号人,今日是第一次见面,看上去对方好像最多就40的样子。
陈晓似乎对张青云也很感兴趣,上下打量了半天,脸上的神色却严肃不减,让张青云觉得好笑,不由得咳了咳,先开口道:“陈书记,您有什么话就问吧,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晓皱皱眉头,道:“青云书记,我听你这话好像很不耐烦呐!这种态度怎么行?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对错误不可以讳疾忌医嘛!”
张青云嘴唇一抿,差点失态,不过终究控制住情绪一言不发,心中对陈晓感观大差。陈晓似乎没有察觉,劈头盖脸的就道:“青云书记,据我们了解,你们清江政法委书记樊江南一度已经停职了,而他最后能够重新复职却是在监察机关还没有完全对其事件定性的时候,这是你的主张,是吗?”
张青云定了定神,面无表情的道:“第一个问题,樊江南同志的正式复职时间是在各级监察机关完全对蓉城假烟事件定性后。另外,让樊江南同志重新担任政法委书记一职,是清江党委的意见,上报上级组织部门批准过的!我个人是无法决定这样重要的人事任命的,陈书记肯定也知道吧?”
陈晓脸色一寒,听出了张青云话语中的讥讽,又道:“青云书记,对于樊江南同志多次违规任用干部的行为,你们市委领导和组织部有没有察觉,如果有察觉,那你们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这点你能回答吗?”
张青云道:“樊江南是否是违规任用干部,这需要组织部门给出书面的报告,清江市党委班子是一个集体,党委班子在人事任命中扮演的角色是决策!”
“你……”陈晓气得一时气结,捏捏诺诺半天才道:“张青云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还有一点高级干部的觉悟吗?回答问题强词夺理,顾左右而言他,故意避开实际的问题,你是心中胆怯了?”
张青云暗暗摇头,不知道这个陈晓是从什么单位空降过来的,反正张青云笃定这人就没在纪委干过,也没在最基层干过。
首先其自身的思维就不缜密,说的话总是让人有空子钻,当然最重要的是作为纪委副书记,他却不能给人一种客观、公平的感觉,这是他最大的失败!
面对陈晓的发怒,张青云根本懒得理他,跟陈晓说话,虽然两人行政级别相当,但张青云确实有一种不对等的感觉,既然如此,就没有太多好说的了。爱咋样咋样,张青云就不信领导会信陈晓的一面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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