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杀人练剑

  齐御风持剑在手,低头沉吟。
  他这般后世之人,相对在血脉之中便懂得舍生取义的陈元厚等人,其实往往更能理解那些投靠满清的穷家帮帮众,毕竟在二十一世纪,升官发财死老婆,笑贫不笑娼才是主流思想,
  那时候没甚么江湖道义,朋友情谊也大多是互相利用,至于个人信义,更是廉价的可以。
  那是一个更为鲜廉寡耻的年代。
  但在古代,道德模式则截然不同,“仁义礼智信”左右了传统中国两千余年,人人皆知。
  虽然历朝历代都不乏jiān诈无耻的小人,但起码节cāo二字,却依然在人民的血脉中暗地流淌。
  只是……
  在朝此代,却又又不同,满清各种手段的高明和yin毒令人压抑无比,不但叫汉人做了百余年的奴才,留了一头丑陋的金钱鼠尾;
  更通过**,编撰四库全书,删改古书等愚民方式,叫文人只知歌功颂德,溜须拍马,彻底阉割了汉人的骨气廉耻!
  更为恶毒的是,为了那一句”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仅在江yin一县便屠杀汉人多达十七万人,全国为了反抗剃发,被清军屠杀的汉人又有多少?
  入关三百年,大屠杀一起接着一起,无论是汉人,回人,蒙古人,俱被这些刽子手极力挑拨种族仇恨,甚至简单得像处理畜生一样减丁屠戮。
  这是有史以来,华夏文明最大的敌人!
  乾隆平均每年发动两次**,杀人如麻,宣布华夏只有三千本书可以留下,居然还被尊为圣主明君,代代歌颂。
  至他之后,中华文明从此沉沦,直到二百年之后,依旧未曾完全恢复元气。
  思前想后,想到后世也有人谈及清朝,总是眉飞sè舞,左一口康熙大帝,右一口顺治爷,辫子戏拍了一千八百部,这个王朝,那个秘史,正说戏说都让人厌烦了,便开始“穿越”,不断创造发明历史,将一个个残暴的刽子手颂扬得英明神武,把一个个yin沉诡吊的时代描绘得美轮美奂。
  而且总认为“扬州十ri”,“嘉定三屠”这等小事,不提也罢。
  齐御风将长剑展开,在剑尖上一弹,龙吟之声,清脆激越,良久不绝。
  抬眼望去,那二十余名帮众倚在墙角,都是面如死灰,惴惴不安。
  他毕竟来此一个相对法治安定的年代,从未沾染过血腥,眼见于此,不由得心下一软,又是一阵犹豫,回头望向胡斐。
  胡斐单手扶住他的肩膀,一手拉着他握剑之手。
  “御风,你为何学剑?”
  “我……”
  “你最开始学剑的时候,你师傅没跟你说过么?”
  “说过,剑乃利器,以之行善,其善无穷,以之行恶,其恶亦无穷。”齐御风努力回想小时候开始学剑时,大伯曾跟自己说过的话。
  “不错!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也曾说过:‘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胡斐续道:“学了剑,你便是游侠,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之术,当遇到不平之事,学剑之人不杀人,学剑又又何用?难道你贪生怕死不成?”
  齐御风大叫道:“不!不怕”
  胡斐又道:“学剑不能奉天行道,善德仁勇,守德仗义,又有何用?”他这大半年中,从未对齐御风如此严厉,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少年,心下不由得有点惴惴不安。
  胡斐见他内心交困,继而温言道:“此非儿女情长之时,乃是大是大非之辩,倘若不以杀止杀,灭其气焰,他ri必有百倍之辱,欺压在我头上!”
  齐御风长呼一口气,说了一声“是。”
  当下念头通达,空明澄澈,昂首阔步,站在大殿zhongyāng。
  胡斐与陈元厚,袁冠南等人退在一旁,齐御风叫道:“诸位哪一位先来?”
  角落中的帮众沉默良久,有一位说道:“胡大侠,是不是但凡只要赢了这位少侠一招半式,便能既往不咎?”
  胡斐道:“不错,我一言既出,自然绝无反悔之意。”
  那人沉吟片刻,说道:“既如此,我相信胡大侠一言九鼎,便请少侠赐教。”
  他这一出,众人都是心想,这少年未及弱冠,又能有什么能耐,且让这人试试招也好。
  此人站起身来,却是一名方脸剑眉的大汉,身穿灰袍,容姿之间颇有威仪。
  他对着胡斐遥遥一拱手道:“胡大侠,你武功高强,是当世豪杰,可你想过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没有?在下自幼失怙,全凭哥嫂养大,数年来节衣缩食,含辛茹苦,好容易后来哥哥当了朝中侍卫,家境才有所改观,可后来红花会在紫禁城一闹,将我哥哥乱刀砍死,嫂子当晚便上了吊,好好的一个家转眼间家破人亡,你说是不是你们害的?”
  这一句话说出口来,登时满堂沉寂,杨中慧扁扁嘴唇,情不自禁在袁冠南手腕上摁了一下,袁冠南也是略有些踌躇,不住的望向胡斐。
  胡斐皱紧了眉头,看了看此人,从身上羊皮袄上搓下两枚毛球伸指向这人弹去,那人见胡斐不声不响,突然出手,禁不住大惊失sè,一个闪身,连退了三步,避开了这两枚毛绒。
  胡斐一见,登时冷笑道:“你说的可怜,可这身形却是浙直隶广平府太极门的功夫,你姓杜对不对?你杜家世代为鞑子效力,吃穿不尽,说什么节衣缩食,含辛茹苦?”
  “你哥哥杜仓石更是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仗着自己是福康安身前的红人,在永年县强抢了四个小妾对不对?看你握剑的姿势,你也曾学过黑龙门的武艺,想必是陪同汪铭卫一同前来卧底的对不对?”
  这几句话一出,满场都不禁暗暗佩服,穷家帮人数不过数百,相识这人的颇多,这人姓杜,与汪铭卫一同加入穷家帮,那是众人皆知之事。这人一听此言,不由得全身颤抖,心底冰凉冰凉,颤栗不能发一言。
  这世上偏偏有一种人,从不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悔恨,唯一悔恨的是,便是自己被人识破,令自己的丑陋大白于天下。
  为了让审判对自己有利,总是演一些令人作呕的把戏,这些把戏无非痛陈成长,形势所逼,父母不爱,社会无情,可他们偏偏想不到即使有人遭遇更残酷的命运,更多人也绝不会作jiān犯科,横行无忌,认贼作父,乃至出卖祖宗。
  从古到今,这类人层出不穷,尤其可恶。
  大殿众人都思忖,胡斐武功之高自不待言,单凭对方身形便能认出对方武功家数,则更是见识广博。
  而居然能一口说出对方来历,这实在已经到了莫测之境,难道他武功通神,已成仙得道,能掐会算不成?
  其实红花会在京中多有卧底,胡斐当年进京之时,更是结交了不少“人在曹营心在汉”的侍卫朋友,但凡只要知道了对方武功家数,说出来历,又有何难?
  这姓杜的,登时面如土sè,一口剑垂了下来,望向胡斐,不由得心有感叹,他也是堂堂七尺凛凛的一条燕赵大汉,与人家相比,自己蝇营狗苟,终其一生,不免自惭形秽。
  当下咬牙道:“好,这位少侠,你进招罢。”
  齐御风见此人如此诡计多端,不由得义愤填膺,热血沸腾。觉得幸而被胡斐叫破了来历,如若自己单独在此,说不定心肠一软,便会放脱了此人。
  当下毫不犹疑,使出《长白剑经》中的心**夫,一剑刺出,这一剑果决凌厉,蕴含着他这一晚的愤怒与憎恨,当下直如长虹经天,流星曳地,只见一道光华迅如闪电将那大汉吞没其中!
  一边胡斐见了,也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
  这姓杜的直到自己中剑,手上尚还未使出一招,他只觉眼前一花,然后便惊疑的望向自己的胸膛,只见一腔热血,顺着剑刃汩汩流出,流淌在地上,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剑法!杜某……不冤了。”
  一句话说完,便仰躺在地上,气绝身亡。
  齐御风抽回长剑,扬眉喝道:“还有谁?”
  他此时jing神振奋,浑然不觉手上已沾染了血腥,全身杀气弥漫,正处于一种微妙玄奥的境界。
  胡斐之所以令齐御风杀人,一是为了惩恶扬善,二则是让他杀人练剑,一个人的武功练得再高明,生平从未真正杀过一个人,便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剑客。
  可齐御风方才这一剑,却也令胡斐大有惊艳之感,他对这《长白剑经》的功夫也曾仔细揣摩,只觉得其中内蕴深刻,博大jing深。
  平ri里齐御风riri叨叨个不停,都是说这剑经中的微妙之处,可是限于境界,齐御风虽能领会其中奥妙,却说不出重点,更是演示不出,其他人都没他领会得多。
  所以这剑经上的功夫,以苗人凤最为高深,齐御风却是最为纯正。
  方才这一剑,虽只是平平一刺,但招式端凝厚重。劲、功、式、力四者恰到好处、毫无半点瑕疵。
  若不是天赐的机缘巧合,那单凭这一剑,已经是当世第一流高手才能施展的武功了。
  胡斐见此一剑,如飞龙横空,灵动天翔,对长白剑经便更添了一层领悟,但其他人看来,这一剑却也平常,无非是出剑快了一点,狠了一点,当下又有几人上前约战,都被齐御风三招两式,刺倒在地。
  片刻之间,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七八条尸体。
  这一下剩余那十余人,不禁都傻了眼睛,万没有想到这小子如此之狠,当下一个个怯懦不安,往墙角中挤去,唯恐被齐御风盯上。
  胡斐见齐御风连杀几人,神情激动,在大殿之中踱来踱去,周身煞气升腾,已然有点不能自拔,便说道:“陈兄,剩下之人,已成不了大乱,不如便交予你穷家帮自行处理,如何?”
  陈元厚与赵老三相互对视,喟叹一声,都轻轻点了点头。这穷家帮中今ri七零八落,可陈元厚虽然算是此时武功最高的一个,可他自忖德薄,约莫还是得赵老三和一干不屈服于汪铭卫的八袋弟子收拾残局。
  胡斐轻叹一声,道:“如此,我先回客栈等候,明ri再来拜见诸位英雄如何?”
  陈元厚也看见齐御风在大殿之上,来回行走,手上长剑轻轻颤抖,神情有些异样,便点头答应。
  胡斐上前拉住齐御风之手,道:“御风,走啦!”
  一经这宽厚有力的大手一握,齐御风顿觉一阵温暖,猛然打个激灵,便如同从恍惚中觉醒过来一般,蓦然道:“我杀人了?”
  胡斐道:“杀了七个,也不算多。”
  齐御风张嘴结舌,想说出什么,可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心慌气堵,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胡斐温言道:“你初次杀人,现在心浮气躁,且慢慢静下心来,将方才的体会牢牢记住,ri后武功,必定更上一层。”
  齐御风依照他的吩咐,当下平心静气,仔细回味,只觉得当时自己,悲怆,痛心,愤懑,其后虽然感觉敏锐如昔,可心智却有点不由自主,糊里糊涂起来。
  当下不由得有点后怕,急忙向胡斐讨教。
  胡斐笑道:“无妨,一会儿我们回去,你想睡到什么时候,便睡到什么时候,到时自然而愈。”
  话音刚落,耳中却传来一声轻响,不由得皱眉道:“看来一时半会,这觉是睡不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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