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袖子上的手印

  “腿抽筋了?让二姐看看!”
  罗白琼揪住何当归的衣袖,更用力地往轿子外面扯,几乎将全身的力气加在手臂上,不信拉不出一个何当归。
  大殿门口云集了各路人马,有彭时彭渐率领的侍卫队,有几位宫装丽人,还有一群宫娥太监,这些人都被这顶轿子里的角力吸引住了,睁大眼睛望过来。这正是罗白琼所希望的,让何当归当众出糗,这个主意太美妙了。
  不顾形象地扯拽了一通,何当归终于缴械了,从轿子里跌出来。罗白琼面露惊慌之色,一时收不住力,摔了个四仰八叉。
  “罗妃娘娘!您没事吧?”宫娥嬷嬷冲过来扶她,翻起那细白的手掌一看,被砂砾擦破了几处,都惊呼起来。罗白琼坐起来毫不气馁,觉得这点小伤是值得的,她往何当归身后投去得意一瞥,不由愣住了,为什么……
  罗白琼不死心地看了又看,都只能从何当归的脸上找到笑容,不见有什么异样。为什么何当归后面的衣裳没有变得破破烂烂?刚才在人群中,蔷薇明明冲她打眼色,证明一切顺利。
  计划里,何当归坐上了涂有黄水胶的轿子,上去容易下来难。可罗白琼就是要她下来,要她在彭时面前无地自容,让彭时自己比较一下,她罗白琼与何当归之间的差别!
  可是,为什么何当归的衣物依然完好无损?
  “二姐,还坐在地上干什么?”何当归逆光站着,从高处冲她微笑,“可是伤到哪里了?”
  罗白琼抓着嬷嬷的手站起来,瞪着何当归的目光已没有了温度,声音也是冰冷的:“你说腿抽筋,我倒看不出来,半年时间不见,你还是这么爱说谎。”
  “你那一拉,刚巧治好了我的腿。”
  “你真狡猾。”罗白琼恨恨地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乘轿的时候,悬空坐就行了,短短半柱香工夫,只是小意思。”何当归答道。
  罗白琼沉默了一刻,却说:“别当真,我只是想跟你打一个特别的招呼,谁知你这么认真,黑唬着一张脸,真没意思。”
  何当归不在意道:“当真的人是二姐,手都擦破了真可怜。”
  以上这些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私密谈话,周围的嬷嬷都没听见。然而,远远挪过来两位宫装丽人,从她们的角度正好看见罗白琼睫毛上竖,气歪了的一张脸。下一刻,罗白琼向后退了两步,再次跌倒在地,紧接着就指向何当归,大叫道:“你推我!你竟敢推本妃!”
  朱允炆和彭时彭渐立刻赶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娘娘可伤着了?”
  罗白琼挤出两滴泪,唱作俱佳地说:“本妃和她是旧时的玩伴,特意过来打招呼,可没想到她不光出言不逊,还一把将我推倒,弄伤了我。”说着摊开手心,亮出正在渗血的伤口。
  朱允炆浓眉锁结,责备何当归:“罗妃娘娘是最能逗皇爷爷开心的人,你弄伤了她,皇爷爷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郡主太冲动了,什么话不能斯斯文文的说?”何当归被说的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彭渐瞪一眼罗白琼,抱不平地说:“是她穿的鞋有问题,一碰就倒,不过擦破一点手皮,咋咋呼呼个什么劲儿。”
  彭时直接喝令那些嬷嬷们:“还愣着,还不快将娘娘搀起来!快宣太医!”
  朱允炆用商量的口吻说:“三位娘娘出宫到天鼎观为皇爷爷祈福,本来是一件好事,不幸出了这样的意外,回去同皇爷爷讲出来,难免于龙体不利,不如息事宁人。”
  “不行!”罗白琼坚决地说,“我伤成这样子,皇上不可能看不见!就是她存心推我,凭什么替她隐瞒?”
  彭时彭渐对视一眼,提议道:“这个简单,寻一个理由推迟行程,留在东宫直到养好了伤为止,反正从这里进宫不需穿过宫门,走偏门也一样,进出不需通过盘查。”彭时淡淡扫一眼罗白琼的脸色,补充道:“娘娘还生郡主的气,就让她斟茶向你认错,彼此都是姐妹,有什么不快是不能化解的?”
  罗白琼偷抬着眼皮,痴痴望着彭时好看的唇形一启一合,神思一阵恍惚。多在东宫住两日,就意味着见到他的机会变多了……
  “好,不过得让她当众道歉。”罗白琼瞪向何当归。
  “成交。”彭时把手搁在何当归纤薄的肩头,问,“郡主没意见吧?毕竟罗妃娘娘受伤不轻,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罗白琼面色一变,瞪着何当归肩头的手。“啪!”何当归一点都不给彭时面子,一掌打走了那只手。
  “抱歉打断诸位一下。”
  旁边站着的两名宫装美人,其中一人突然出声道:“我并没看见郡主推搡罗妃娘娘,娘娘是自己摔倒的,怪不到别人身上。郡主,你为何不为自己辩白呢?”
  何当归抬眸望过去,那两位美人穿的是宫里妃嫔的正统服色,深紫底子,蓝绣镶边,由衣服可以看出品阶都不高。其中一人的眼角有皱纹,年纪应该不小了,不过保养得宜,与另一个年轻的站在一处,反而更胜一筹。年轻的那一位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眼波水般流淌,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致。何当归觉得很眼熟,自己从前一定见过她。
  何当归笑笑说:“多谢帮我作证,不过我猜,罗妃娘娘是故意和我开个玩笑,才弄了这么一出。如果直接点破,倒显得我不识趣了。”
  罗白琼猛地把头一转,瞪着那个年长女子问:“你看见什么了,就胡说八道的?”一指那戴面纱的年轻女子,“她看见了吗?”
  年轻女子有些受惊,连忙摇首否认,这一次,何当归听声音认出了她。原来是祁沐儿,罗家的另一个外孙女。嗬!这里站着的,都是久违了的故人,其中会有她的仇人吗?
  “二姐,玩笑也有个分寸。”何当归笑容转冷,声音也瞬间转凉,“太过头了,我就不当你是开玩笑了。”
  “你什么意思?”罗白琼恼羞成怒,“你想让我回宫面圣吗?”
  何当归不急不躁地说:“我的意思你我都明白,你的意思,却让我糊涂了。二姐你当真要去告诉皇上,我‘用手’推过你吗?”
  “没错,就是你的手推了我!”
  不等何当归再开口,彭渐突然捅了彭时一下,打岔道:“哥,你的袍子碰脏了,罗妃娘娘的手也需要包扎,天色不早,不如各自散了吧。”
  彭时低头瞥了一眼,他的袖子上印着一个黑手印,奇怪,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这时,何当归拂开袖筒,露出自己的双手来,亮给所有人看,手心里沾满了黑色粉末,染得黑漆漆的。“我正在忙着制药,殿下的轿子突然来请,连洗手都来不及,一抓哪里,就弄脏哪里。”她冲彭时抱歉一笑,“刚才就轻拍一下,不想弄脏了你的新袍子,实在对不住。”
  众人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当中最迟钝的那个,也听懂了何当归的话。目光掠过罗白琼干干净净的裙子,再看一眼何当归的手,于是,那一下究竟推还是没推,他们找到了最好的证据。如果罗白琼真的跑去“告御状”,那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见证,罗白琼犯了欺君之罪!
  罗白琼脸色一僵,不甘心地握拳。彭渐有心让她得些教训,不依不饶地说:“娘娘,这么大的伤人案,最好去应天府报备一个。官府办案讲究的是证据,敢问郡主是用那只手推倒了你?”
  罗白琼固然是下不来台,不过她灵机一动,对着朱允炆的方向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朱允炆就立刻站出来为她解围,发话让众人散了,晚宴再聚。那个小手势,注意到的人并不多,何当归算一个。那个年长的妃嫔也看见了,垂眸思索着什么,眼底敛去一道精光。
  罗白琼气哼哼地被抬回房里,用包扎好的手去抓茶杯,手心一痛,整杯热茶就甩出去,滚到了门边。门槛外一双秋香粉藕的绣花鞋,也溅上了两片茶沫。
  “娘娘何故如此大怒?”门口那人发问,是一把优雅中带点撒娇鼻音的女声,“宫里住得实在闷,难得出来散个心,为那一点子小事而气坏了自己,多划不着!”
  罗白琼白一眼来人,冷声道:“你说的倒轻巧,当众出丑的人不是你!祁沐儿,你的那个妙计失败了,那个女人精明得很,一般的伎俩根本行不通!”
  绣花鞋跨过一地碎瓷片,走到梨木桌前坐下,鞋的主人祁沐儿抿唇笑道:“她好歹也是你的亲表妹,彼此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娘娘为何非要跟她过不去?依我之见,不如就给她送份礼,双方化干戈为玉帛算了。她现在当上了郡主,跟她作对有何益处?”
  罗白琼拨弄着白玉茶壶,烦躁地说:“说了你也不懂,我自有我的道理,总之一定要抓住何当归的一个把柄,让她对我俯首帖耳!”
  “一个把柄……”祁沐儿轻声重复,灵活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怎么了?你有什么说的?”
  “我知道她的一个秘密,不知算不算是‘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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