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姑娘人淡如菊

  青儿笑吟吟地在旁看着,见少女着一袭大红绣金边的花罗纱嫁衣,细褶收腰的裁剪,勾勒出少女美好的轮廓。一头软缎似的长发,在半明半昧的屋里涌动着粼光闪闪的浪,被两双巧手绾成新月弄江髻,只在云鬓边挑出两绺青丝,松松绰绰地垂至胸前,美轮美奂。
  少女肤白如新剥鲜菱,浓淡适宜的妆容映得她容色娇艳,颜若朝华,黛眉如画,凤目点漆,清秀绝伦。钏珠珍雀朝凤冠是赤金打造,灯火一映,更是灿然生光。但是在她的容光衬托之下,再华美锦缎,再富贵的凤冠,也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妹妹当真非尘世中人!”青儿从窗台上折下嫩黄的菊花一朵,在少女面前屈单膝,求爱道,“某一生之中,从未见过似妹妹这般清丽雅致的姑娘,当真是人淡如菊!与其便宜孟瑄,不如便宜某,请接受某的一点心意,当是给彼此一个机会~~”一双朦胧的犀牛星星眼,使劲儿冲少女放电,滋滋滋。
  “不要。”何当归无情地说,“新娘子戴菊花很怪,而且小女子已经找到良人了,公子你死了这条心吧。”
  “哦~~”青儿捂着胸口向后倒去,泣声道,“没想到乃是这种翻脸无情的女子,昨晚与某还抱抱睡觉,早晨醒了却不认人!烈日当空,某的自尊被焚……”
  “好看虽好看。”何当归端详着镜中人,安静地微笑说,“只是这红妆太浓了,我从未搽过这么红的胭脂,看上去不像我了。”
  薄荷笑道:“新娘子哪个不是红红美美的,小姐这已经是最淡的妆容了,饶是这样还说太浓艳,那要是请专门的喜娘来梳头装扮,小姐可出不了咱们的门儿了。”说着,从匣奁中抓出一把珍珠花蕊的纱堆花来,密密匝匝地给新娘子的乌发别了一圈。
  何当归只往镜中看了一眼就别开脸说:“青儿你去外面瞅瞅有没有又红又香的花儿,摘一朵来别在鬓上,比珍珠花有趣儿多了,不拘木芙蓉还是一串香,快捡好的摘了来。”
  寻常的新娘子出嫁,人还未上花轿入正题,都要羞得不行了,哪儿还能对自己的妆容发表意见。何当归虽然完全不记得上次嫁予孟瑄的经历,不过一想起孟瑄温和的笑意璨然的眼眸及回京路上诸般细心体贴之处,也就对于入住一个新家不抱多少忐忑了。
  因为孟瑄曾说了,“孟府很大,人也多,从上到下都有照料不过来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有受委屈的情形,不过清儿你进门一日,我便护你一日,决不让你感觉不适应。等住得久了,自然而然就好了。”当时何当归听后称谢,觉得他真是细心周到,只是她不知,孟瑄特意说这样的话,不是没有深层含义的……
  上罢新妆,何当归去堂上拜别父母,蓝氏又流了一汪眼泪,聂淳安慰说:“两家住得近,想找见面的机会很容易。”而蓝氏收起眼泪后,也像个寻常的母亲那样,把《千金条律》中嫁人篇的东西背出几条来,何当归微微垂首听着,没有多数新娘子的羞涩,还是一般无二的温和顺从。
  蓝氏以绢拭泪说:“往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进了大宅门儿,一言一行有时候都身不由己,吃的穿的也不如往常随意。各家各户的规矩都不一样,进了别家的门,就得遵着别家的规矩了。新媳妇进婆家,受些委屈是难免的,俗语道,多年媳妇熬成婆,多熬几年就有好日子了。”何当归敛眉听着,轻声答应着。
  蓝氏总结了自己当年嫁入京城何府时的“失败心得”,执手相看泪眼,谆谆教导女儿说:“第一印象很重要,半点懈怠都不能有,人不能拿大,一开始要把自己摆在比婆家的丫鬟更低的位置上,因为不论你身份高或低,人巧或笨,你都是婆家的新人,一点儿资历都没有。这点定要时刻放在心上,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平日里要如履薄冰,要随和恭顺温婉,既不可太呆太没眼色,又不能机灵灵巧过头了。这里面的度,都得你自己把握。”
  一旁的青儿暗呼,哦!没想到小逸的呆娘亲也有如此精辟的话,果然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高,实在是高!
  何当归淡淡笑回道:“我省得的,娘,孟家乃名门望族,有十一子,将来就有十一个儿媳妇,其中一定不乏王公府第的千金,甚至皇家之女,我如何敢拿大呢。娘放心,我会摆正心态。”
  “光摆正心态还不够。”蓝氏又殷切教育道,“心里头不争不抢,面上也不能做得完全不在意,否则也触犯某些人的忌讳。某些侵染俗世事务惯了的女人,看见那些个目下无尘的清灵灵女孩儿,就觉得不入眼,久了心里就长刺——我说的是面对婆婆的时候,有些婆婆喜欢嘴巧明练的媳妇,有的却偏好看上去沉默寡言实则心内有成算的媳妇,还有的婆婆,偏喜欢里外都呆蠢媳妇,看见儿子媳妇两人不热,她心中还分外舒坦。”
  “变态。”青儿小声嘀咕,一下被蓝氏听见了,更加着重嘱咐女儿:“有的人确实这样,你心里明白就行,口上可别乱说。这些你都得看着办,总之一定要留好第一印象,还要做好面子工夫,婆婆的喜好是怎样的,你就得装成怎样的。吃的穿的用的屋里的陈设,都得合着她的意,她爱食荤,你就不宜长素;她爱鲜艳,你就得跟着穿红着绿,看着俗气也得这么穿,要随大流。”
  蓝氏知道女儿穿惯了青色浅蓝的家常衣裙,也不爱戴金银头面,所以特特将这一点提出来说。
  何当归面带笑意,心里却想起,昨日孟家的九公子孟琳捎来便笺一封,说孟母曾属意,让孟瑄同时迎娶两名女子过门,除她之外,还有一个仙草郡主,让两人对房“两头大”。这种情况的“平妻”,律法上也是认可的,是唯一一种民间娶平妻的正当途径。因为约定俗成的条例,不论亲家间怎么定,都是先入门为妻,后入门为妾,而两人同时入门,算是钻了律法的空子。第二种正途,就是圣旨赐婚,才能有后来居上的局面。
  孟琳信里还告诉何当归,他七哥严词拒绝了母亲,还说“要上郡主府入赘去”。只因京城有个茂春郡主的先例,仪宾董永入赘她府上后,处处受气吃瘪不说,堂堂七尺男儿还得跟几个娘气的面首共分一女,生了儿子都不知是谁的,被京中人引为笑柄。所以,孟母听后心中大感不悦,虽然后来劝好了,但心里只怕还有疙瘩。孟琳让何当归“小心在意”。
  现在听母亲说什么“第一印象”很重要,何当归暗自苦笑道,第一印象已经被七公子赔出去了,不知再靠小事加分,什么时候能加回分数来。
  “第一是婆婆,第二是相公,第三是妯娌,第四是公公,第五是叔叔,次序决不能错了。”蓝氏自己的亲身体验,是跟公公叔叔这些人,能避多远就避多远。记得当年她那会子,多跟何敬先的一堂弟说了两句话,婆婆就不喜了;公公多夸了她两声,婆婆的笑容就不自然了。当面并不说什么,背后可零碎着整人呢。
  “行了,蓝姨,吉时要到了!”青儿笑着打趣道,“您再担心再挂心,也不能代替小逸坐花轿。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何况小逸又不丑,这样的仙女儿妹妹,您还怕拿不出手去,那我娘以后都不敢说她十八年前生过一个女儿了。”
  “是呀,娘。”何当归亦笑道,“女儿虽然愚钝,也懂看人眼色的。”
  聂淳严肃的脸上露出罕见的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打岔道:“逸逸是大姑娘了,她能处理好这些,月季你不必担忧。那孟七公子我曾见过,他人不错,相信会好好待逸逸,再不行还有我呢。”
  堂中人依依惜别,下人来报,燕王妃送了十箱贺礼,给郡主添嫁妆,并附上礼单。青儿一把扯过来看,嗬,大手笔呀,从没见过面的女儿都给一二三四五……粗略一加,这些绫罗绸缎金银财宝的贺礼,跟聂淳这个继父预备的嫁资也不相上下了。
  蓝氏一面感念,一面安排一队下人,将这一批后续嫁妆妥善运往孟家。这时喜娘匆匆进来,手中拎着红盖头,催道:“不能再晚了,太太有话留待日后再说罢,现在已是吉时了!”
  一时,大红轿子从大门进进来,家里细乐送出去,青儿照规矩不能跟去,挥手作别。孟瑄骑马行在前面,几重规矩和喜娘隔着,双方并没有任何正面接触,孟瑄盯着轿子瞧了一会儿,只恨不能元神出窍,进轿帘里瞧她一眼。
  花轿四平八稳地前行,何当归在轿中入定,觉得把往日弄不懂的几样深奥内功都研究透了几成,说不定多坐两回花轿,她也变成真正的高手了。
  一时到了孟家,人早齐了,只等他们。孟家门口迎娶的仪仗新鲜别致,十二对酒红宫灯一字排开,孟颀一对新人,孟藻一对新人,再加孟瑄与何当归这对有名有实补办仪式的小夫妻,三对儿都齐全了。
  三名新郎各自踢开各人身后的轿门,傧相请了新人出轿,喜娘扶着过了喜轿横槛,何当归与二房侧室王温梨都四平八稳地过了去,只有四房正室刘芝绊了一脚,发出一声娇呼,惹得围观百姓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声。下首扶新人的是贴身侍婢,何当归抓着薄荷柔软的手,跨过了杉树枝烧起的火堆,缓缓步入大门。其次是刘芝,再次是王温梨。
  傧相赞礼拜了天地,请出孟家老夫人受了四拜,后请孟善夫妇登堂,行礼毕。整个场面喜庆之中寂然有序,彰显大家风范。
  一时送入洞房。然后有坐床撒帐系新人袍服在一处等诸般事宜,俱是按应天府旧例。此时此刻,值此良宵,孟瑄早已按捺不住,抓过了喜秤,一下挑走红盖头,喜娘接了盖头退下,而薄荷山楂等丫鬟立刻手捧形形色色物件儿,上来殷勤伺候着。
  “清儿,你,你……”孟瑄突然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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