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停车坐爱枫林

  孟瑄来她房里就寝了……她垂睫回道:“爷看上去兴致极好,只是我精神短缺,想强打精神招呼你,终是怕扫了你的兴。要不你去……别的姨娘那儿就寝,她们现都在等你吧。”说完立刻就后悔了,她怎么能将孟瑄往别的女人房里推?就算他一下子长大了三岁,他还是孟瑄呀,不能对他放手。
  可这样慌忙糟乱的一天过去,她哪儿还有心思跟他做那件“纾解寒气”的事,她连吃饭的力气都跑走了。孟瑄倒是好兴致,昨晚也是受不了空床冷衾,向熠彤讨要个女人对吧,今个好容易娶进门儿了一个,虽然瘦弱貌陋,但总算聊胜于无,所以尽管彼此不大熟,他还是专门来找她睡觉了……
  孟瑄点了下头,片语不留,回身就走了。她没想到他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一句话就把他说走了,这算是开罪他了吗?她下意识地追了上去。
  “嗯?你扯我做什么?”孟瑄行进之中受到阻碍,低头一看,原来是被一只白玉小手挂住了他的衣袖边缘。他含笑问:“你也要来吗?好,那咱们一起去!多个人搭手,做起来也快些。”说完反握住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啊?”她没反应过来,被他牵着跑出几步去,突然疑心他要领她去找其他的妾室,然后……大家一起睡觉?
  天!她怎会冒出如此念头!重重甩了两下头,她用受伤的左拳捶打他几下,叫停说:“我我不想见外人,爷你爱玩儿就自己去,我断断受不了那些。”脚下拖滑步,坚决不肯再往前走。
  孟瑄皱了眉,语带指责道:“受不了那些?那怎么行。就算你从前是一个清静无为的千金小姐,嫁人之后也得学着做这些事,这是一个女孩儿到女人的必经阶段——我娘都是这么教导我妹妹的,改日回了京,你也跟去听听那些,对你大有好处。”
  女孩到女人的阶段……她再次想歪到那个阶段,于是更拼命地挣扎起来,奈何孟瑄人高马大,就算只是个普通男子,她也比不过他的力气,何况他还有着可以任意采撷天下野花仙草的高强功夫。“我坚决不去!”路过门槛时,她全力巴住了门框,声音用喊的放出来,“啊!孟瑄你这个淫贼!”淫贼!禽兽!无耻败类!
  孟瑄被“淫贼”二字震撼了,松开抓她手腕的手,撤开半步的距离,紧张地问:“你不是说愿意做我的妾室?那你我之间不是可以做这些……难道你反悔了?”
  “我我没说不愿意。”何当归怕这次拿话骂跑了他,下次再见他就难了,于是补救说,“给我点时间准备,我听说做那个很,呃,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孟瑄又来扯她,“快走吧,我忙我的,你在旁边学着就行,等以后再换你辛苦。”
  何当归避无可避,终于认命地跟他下了楼,出了院子。两人在昏黑的小径中穿行,何当归在心里猜测着,他这是要将自己带去哪个人的房间。是他的帛儿,还是他的素心……他忙他的,还让她在旁边学着……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变态的嗜好……
  心里纷乱如麻,夜风打在身上,让她微微瑟缩,孟瑄这才注意到,她只穿了件单薄的丁香春衫就被拉了出来,告罪一声,将她打横抱起,脚下不停地往前行,速度又急了几分。她也闭上眼随他去,事到如今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只好用“这个人是孟瑄,是她爱上的男人”这话来安慰自己,除此之外别无凭依。
  “七公子?”一个诧异的男声响起,“这大晚上的,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来做两个菜,你把钥匙给我吧,做完菜我帮你锁门。”……做菜?随着孟瑄的话,她睁开眼睛,发现他们身处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厨房里,几个厨子并厨娘都含笑看着她和孟瑄。这跟她想象中的场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几句话打发走了他们,孟瑄将她放回地上,四下一望,找了把椅子给她坐,然后他就开始洗手做汤羹了,口中也开始普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的手最懂自己的脾胃一类的道理,说他家里的三个妹妹虽然女红和才艺上都欠缺一些,不过个个都是做菜的好手,他每次回京都只吃她们做的菜,每次都比上一次进益些。
  何当归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听着。素日里看不出,他还是个会做菜煮饭的男人,手底下麻溜极了。圣人不是说过,君子远庖厨。他拿刀使杖的手还能拿锅把铲子,乍看起来倒蛮新鲜的。
  等到她面前架起一个小木桌,桌上渐次摆上来银针炒翅清汤雪耳清蒸玉兰片什锦豆腐素笋尖酸荞头栗子白粥,她才觉得自己的腹中早就饿得厉害了。直到她将桌上几样菜吃了一圈,一大汤盅香醋酸溜肚丝汤上桌的时候,她才恍然想起,这个汤,孟瑄那回在苏眉院带她偷听其录园里的三人谈话时,也曾做给她喝过一回。
  “来尝尝这碗酸溜肚丝汤,鲜香开胃,清爽不油腻,适合脾胃虚弱的人喝,我每年过节回家都做给我祖母喝。”他笑嘻嘻地盛一碗推过来。
  这句话,苏眉院的孟瑄也曾说过的!连说的话都一样。她埋头喝了一口,滋味也同上次那汤一样可口,上次他见她上胃火,就没往汤里搁盐,这回汤里有盐,味道更鲜美了。她一碗一碗地喝尽,他一碗一碗给给她盛过来,精美四季豆纹饰的细瓷碗,拳头大的碗口,她一气就连续让续了五碗。
  再要第六碗的时候,他蹙眉笑道:“打住!不能再喝了,姑娘就是个大肚的弥勒佛,连着五碗也够了,下剩的就留着给我明早下饭罢。来,就着你的稀饭尝尝我炒的菜,这个玉兰片和笋尖都是新鲜材料,我今日晌午时看见他们才卸车搬进来的,当时就有一些技痒了,可自己做给自己吃终究没什么趣儿,不若做给姑娘这样的细致人物品尝,还能给我提点意见。”说着,拿调羹把清汤里的雪耳和瘦肉舀出来,浇在她面前的那一碗栗子粥上,笑道,“瞧,这么吃法儿,就变成泡饭了,尝尝还要不要点上两滴醋和葱花。”
  何当归的舌尖还回味着那一道肚丝汤的味道,反复确认那就是孟瑄的招牌手艺,再抬头看那个带围裙扎额带袖子高高卷起面膛被火光映红的男子,终于确信了一个事实:他真的就是孟瑄本人。一个对她而言非常新奇新鲜以至于有点儿陌生的孟瑄,除了他的外在表象和他的某些言谈行止,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新认识的名为“孟瑄”的男人。
  这样感觉和结论或许有些自相矛盾,但她就是无可避免地这样想着,他是孟瑄,一个她从来不认识也本不该认识的男人。她可能,嫁错了人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世上不就只有一个孟瑄吗?她打算嫁的人,不也是孟瑄孟沈适吗?不管他来自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都是同一个人,不是吗?可是为什么,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在她的心间弥散开来,让她突然不能呼吸。
  “要香菜,还是要葱花儿?”大厨孟瑄递上来一个雌雄双碟,每碟盛放一种调味菜。见她蹙着娥眉不答话,他就把碟子放在她的手边,叫她细嚼慢咽地慢慢吃,然后就转身去水缸里舀水刷锅去了。
  “哗啦哗啦哗!”
  勤劳愉快的孟瑄公子将灶台和厨具清洗一新,又用皂角和温水仔细涤过手,擦干水渍,放下袖子回身时,却看见何当归一边吃着泡饭,一边无声流泪。他顿吃了一惊,忙问:“姑娘怎么了?饭菜太难吃?还是,你想家了?”他猜测着后一种的可能性大些,人家一位金尊玉贵的小姐嫁过来,只能做妾本就很委屈了,现下天色一黑,看着周围的一众陌生房舍器用,心中难免孤寂想家。
  “你……”他没多少跟女子打交道的经验,想不出安慰的话,最后从袖里拿出一个小蜡丸,一掷就掷到她手边,笑道:“里面是‘可可糖’,市面上买不到的一种黑糖,其滋味一试难忘,我本来打算留着自己晚上吃,现在送给你了,你若爱吃我明日再找一个给你。”
  何当归泪眼朦胧地看他一步一步走近,手肘撑着桌子,俊颜在她的脸前放大再放大。
  他一探手,又拾起了那小蜡丸,逗小孩儿一样在她眼前上下晃荡地嗒嗒响,自觉有趣地笑着,口里柔声说:“往后住在清园里,你就可以每日吃到这个,所以,小丫头别再想家了。你们女孩子大了,谁都得嫁人,都得换一个新家住。即使不嫁到我家不嫁给我,你也得嫁别的男人。你一定不知道我们男人有多强凶霸道,在北地荒漠那里,我们茹毛饮血杀马取血都是常有的事。有的壮汉,一条小臂都赛过你的腰粗,说话的嗓门儿胜过炸雷,走路脚下生风,你跟在后面铁定吃一嘴灰。跟他们一比,我已算得是男子中最文秀的那种了,往后你会渐渐习惯为人妇的日子,跟你以前当小姐时也没差哪儿去。别哭了,剥糖给你吃。”
  何当归认得那种“可可糖”是青儿的杰作,孟瑄吃着稀罕,她早就吃絮叨了。心中的悲意无限放大,她都不知自己在伤心些什么,只是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大颗大颗地砸在手背上。
  孟瑄苦恼地挠头,不论哄孩子还是哄女孩,他的经验都不足够,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那个人,于是他丢下句“我去找素潇潇,你等着!”说完撩袍,拔腿就往厨房外面走。
  素潇潇?何当归不哭了,他要去找别的女人了?他要去找萧素心?
  不行!不能让他走!她不知为何突然下定了个决心,第一不能让他去找别的女人,第二得好好看顾住他,第三……不能跟他有亲密接触。
  多奇怪的决定,她自感怪异之余,扔开筷子,冲上去从后面拦身抱住了他的腰,不让他走去别的地方。泪水还在止不住地淌下,她抽抽搭搭地说:“我,我很喜欢这座园子,听说清园里有片红枫林,红叶四季不褪色,我非常向往,咱们,去看枫叶好不好?”
  孟瑄只是想设法排解她的思家悲意,既然她主动提出去园子里游玩,他没有不应允的道理。不过看外面夜色渐浓,霜露也重了,就欲出去唤人,套一辆马车过来。他自然不怕夜露侵体,可人家小姐是不耐寒的,吹风着凉可不是顽的。谁知,何当归死不撒手地巴着他的左臂,他走一步,她就跟一步。
  他只好一直领她去了气味不是太好的马厩,怕她闻不惯,就用衣袖包上了她的脸。直到小厮们套好车辕马架,牵着伊人小手上了车,他才把自己的袖子放下来,见她终于不哭了,他松一口气笑道:“现在天光暗了,看不着什么好景致,咱们略看一遭就回水谦居睡觉吧,我,那个,想……”他难以启齿地磨了一会儿,终于咬牙说出了口,“我想看看你的身体。”
  外面驾车的小厮打了个哆嗦。
  何当归还算镇定,拿出帕子擦净了泪痕,深深垂下头说:“想看……也容易,你先认认真真解答了我的疑惑。”她眯着红肿的眼皮,轻轻地发问道,“假如你是三年后的人,也该识得我呀,既然你是孟瑄,为何却不记得何当归了呢?我还以为,‘孟瑄爱何当归爱清逸’是永不改变的铁则,是我弄错了什么,还是你根本不是我的孟瑄?”
  “吁——吁!”
  孟瑄闻言面色大变,当即扬声一嗓叫停了马车,又一掌劈在驾车小厮的后颈,将他给弄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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