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喜闻金枝闹剧

  与青儿一处住着玩笑,日子过得比流动的溪水更加欢快清澈,自从知道了那日在族谱上销名背后真实的原因,是罗家三房人早就不待见她,她心中跟那边又远了一层,只觉得前尘往事如烟,模糊了那些人的容颜和声音。如今挂心的,只是如何找寻蝉衣薄荷和竹哥儿。
  依她推断竹哥儿一个八岁小儿,身着绫罗锦缎,环佩叮当,长得又似发面馒头样白软,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多半是带他逛灯节的小厮一时没看牢淘气的他,转手不见的工夫,被黑心的拐子给拐走了。
  光竹哥儿身上的穿戴就足够他们大发一笔横财的了,再转卖去他乡富户人家,只怕卖一个他顶卖二三十个小丫鬟。竹哥儿的相貌自不必说,眉眼跟他爹一样,等脱去了婴儿肥,又要俏丽三分,这几年又很读了些好书,于诗书上通明,再加上那小人儿是个聪敏机辩的孩子,拉去给哪家缺少子嗣的大户看了,还不一把抓住不肯放手,最次也能当个那户公子的侍读吧,竹哥儿那么机灵,一定不会吃多少苦头受多大罪……如今她也只好如此自我安慰。
  但凡拐子拐了孩子,要带出本地的法子太多了,根本防守不过来,或将男孩女孩混着扮,或掺在瓜果梨枣中当货物运走,或跟那孩子一同扮作乞丐,满面涂上麻子斑点,舌头麻了,谁还能认出那是个孩子,只就当个先天有疾的侏儒小丁,同情他的就丢给他几文钱罢了。还有些坏心的拐子打骂兼使药,让孩子忘了童年事,连自己是哪家出来的都不记得,也就不再逃跑了。
  这些都是她前世在乡间听来的,庄稼人有勤恳本分的,也有动歪心思走歪门邪道的。大凡拐子一类,有半数都出身于此列,守不下去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了,就辗转做上了这样的营生,间或捡得大便宜,就能过上有酒有肉的逍遥日子。却是用其他人家泪洒伤心地的悲戚换得的银子,犯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料也不得永寿。虽然董氏其人不值得同情,可竹哥儿成日价姑姑姐姐娘亲地绕着她乱喊一气,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如今说丢就丢了,她也跟着愁了一回。
  除了风家帮忙在找,她还托了陆江北也匀出些人手一同找,抱的希望也不是太大。那风家早年走失过小少爷风扬,听说当时专门训练了不少找人的手段,假如连他们都找不到,那希望就很渺茫了。
  尽管找人并不是锦衣卫的专长,不过她还是又拜托了陆江北帮忙找蝉衣她们。本来以为,罗家三小姐认了个钦差舅舅在外祖家销名儿的事迹一传开,蝉衣她们摸摸索索的就能找到这里来了。不管是在关府风府还是全济堂等地方,只要找到了门路问对了人,想打听到陌茶山庄来还不容易么,这里也不是什么机密地,迎来送往的人都能排过一道山去呢。可等了四五日不见来,派去蝉衣爹娘家的人也回来报说,蝉衣从未回过家。
  她深深发愁,猜测着那两个丫头可能出的各种事故,又请陆江北加派了人手,潜入罗家开始找起。陆江北派去的人买通了听竹院的丫头喜帘,打听到了点实话,据说那柴小姐自打得了意,就跟素日的怯弱气质判若两人,几乎轻狂到天上去了。
  “柴美人”先是在听竹院里指东道西,对着一众丫头嬷嬷们撒气,后认出蝉衣薄荷两个人是桃夭院的一等丫鬟,就叫她们近身服侍去,只小半晌工夫,就闹出多少事来。喜帘说,只见那二人的手背被烫出一片小水泡,衣服也弄脏弄破了,不知是个什么缘故。而柴美人又指使她们去用冰凉的井水浣纱,说是热水一洗就旧了,非得用冰水才好呢。
  跟柴美人的一群丫头,都是新近被派过去几日的新人,心里本就没底,一见柴美人是个厉害主子,当下就有几个想另谋出路的。她们给董氏身边得脸的嬷嬷送了礼,等回信儿时被柴美人知道,当场就一个瓷杯掼到地上,一连串颤声喊人来打,一通板子下去打坏了三个丫头,当晚就死了一个。也同样是在当晚,才井边浣纱直到深夜的蝉衣和薄荷没再回过下人房,一夜都无声无息的,等天亮再去找,两人都不见了。
  何当归听完了这话就是一阵气,自己何曾得罪过柴雨图,她要这么折腾蝉衣报复?前几次罗白琼欺负她时,自己还暗中帮过柴雨图呢。别的不说,就是月前柴雨图被罗白琼设计弄伤了脚,彭时也只救了一半就不管了,当时自己可亲身背了她去药庐敷药,不念恩,也不该有仇吧?
  听说董氏故意将她最亲密的蝉衣送给柴雨图使唤,当时她还在想,算起来,柴雨图是帮她挡了一煞,从朱允炆手下李代桃僵了。那朱允炆虽然不是进罗府寻美来的,可一旦扣留她在听竹院,担个虚头巴脑的名儿,那她再想嫁人也难了。就念着柴雨图这点好处,又同情她是个软弱的泪美人,在下人面前不免吃亏,才借蝉衣二人过去帮衬她两日。却不曾想,柴雨图也是个心内藏奸的人,在罗府住的这些憋屈日子,累积下的一层层阴郁怨毒,终于将她心里的鬼给勾出来了么?
  果不其然,陆江北的线人还回禀说,柴雨图拿院子里的丫头出气尚且不够,也不顾汤嬷嬷等人“美人不宜出院门见外人”的劝阻,在罗家的花园里闲逛,有心无意地遭逢了罗白琼和罗白芍二姐妹。
  这一对姊妹花,曾经是罗家里金字塔尖尖上的顶峰人物,骄傲如公主,如今一个手有烧疤残疾,心里当然自卑得紧;另一个因为一个色诱表兄未遂的事迹,暗地里被人笑话了无数次,等孙氏一完,所有人都敢当面笑话她了,还拿那日在听竹院里频频如厕的事打趣她,什么“迫不及待要爬长孙殿下的床”,什么“猴子穿衣扮人不像”。如此几遭往来,罗白琼也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没有了往日的锐气和阴狠劲儿。
  占了上风的柴雨图与蔫了吧唧的罗氏姐妹相遇,柴雨图就狠狠整了她们一把,据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身体冲撞,最后闹到举家无人不知。柴雨图得了便宜卖乖,要那对姊妹花当众自扇耳光赔罪,那二人哪里肯,都去找老太太评理,而老太太一则疼她们的心不似往日,二则找竹哥儿这罗家稀疏难得的根苗,心里上火,谁还肯搭理她们。就是送琼姐儿芍姐儿去给柴雨图当奴婢,紧着柴雨图欺负又能欺负几日,当消柴雨图一口气,往后罗家也多个皇妃娘娘照应不是?
  于是,愈发志得意满的柴美人,叫几个嬷嬷按住了罗白琼和罗白芍,真就将她们当奴婢处置了,几十个耳光下去,脸都打肿了。而老太太听说后又埋怨柴雨图太轻狂,连个姊妹间的情分都不念,往后罗家还指望她什么!这一生气,本来给她置办的一份儿华丽嫁妆也扣减去一大半,而柴美人则暗自后悔不迭,恐进东宫时脸面上不够光彩鲜亮,如今正设法挽回老太太的心。
  另一方面,老太太又延医给罗白琼二人治脸肿,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待选的秀女呢,也有鲤鱼跃龙门的可能性呢。罗白琼本来预定要当贵人的,可被柴雨图搅了,因此只好回头继续当秀女;罗白芍圆脸细目,姿容不及她姐姐好,年纪比何当归还小半岁,身量都没长足,老太太也不过拉她去充个数;此外还有一个名额,是何当归空出来的,老太太只好按着钦差大人的指点,让下人在江南一带寻访罗家的宗族亲戚,希冀找到个族亲的女儿来充数,目前还没有收获。实在不行时,只好将“家丑”罗白英拿出来充数了。
  这些就是何当归走之后,罗家里发生的一系列金枝闹剧,何当归听后微微笑了,纤白擢素的春葱指,搅弄着香炉中冉冉升起的一道秋檀香的紫烟。罗家倒是热闹得紧,只不知这外面轰轰烈烈的架子还能撑个多久。大概就只看老太爷罗脉通能活多久吧。
  那日,老太爷蒙锦衣卫大人召唤去兔儿镇效命,可一到了镇上,他就突然瘫痪不能动了,拉回扬州之后,他坚决不回东西二府,如今只住他城郊每年独自祭奠“师恩日”用的农家小院里,除了一个随身小药童,他将东西二府派去的所有佣人都尽数撵走,谢绝一切看诊和访客。
  这个信儿,何当归是听廖之远讲的,听后她心中不禁泛起两分疑惑,罗脉通真的瘫了吗?还是装瘫痪?按说以他那种级数的医术,不论是想装瘫,还是想治瘫,都不是多难的事……而且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罗家上下的人也口传,说老太爷瘫了,罗家痛失一柱,悲哉悲矣。难不成,他前世也是在装瘫?这位老人家多年浪迹江湖,满面风霜,丢下天大的富贵锦绣不去享受,希图的又是什么?
  如今何当归也只把罗家这些事当个玩笑话,听一回就完了,根本不放在心上,如今挂念的除了找人,还有一个就是……
  “喂喂!小逸!”青儿的“娇躯”腻上来缠她,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刚刚亲眼看见高绝从你房里出去,你送他到门口,两个人还依依不舍地说了大半天话!这里面却又是何古怪?你不记得你是孟瑄的待嫁新娘了?再有三天,你就上他的大红花轿了,你可不能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呀!”
  何当归一把将她推翻在炕头上,笑骂道:“你这飞醋吃的好没道理,你该直接去找他呀!哦~~可说着呢,我在山庄里看见你说的那个随在高绝身边的‘女捕快’了,两个人果然合拍,时不时就有眼神交流呢,你是看见了这个,心里堵得慌,上我这儿来找晦气呢!”
  “呿!”青儿满面不屑,呲出两排紧咬的雪白门牙,以表明自己已不屑到不能更不屑的地步,仍缠着何当归问高绝的来意。
  何当归拍了拍手下的针线簸箩,笑道:“我上次烦他一件事,今日他得空来给我消息,见我做的香袋子精致可爱,说他有一双儿女,下月就接来山庄里习武,两年多都没正经送他们生辰礼物,如今采买了一批波斯宝石,正寻不着好的锦盒盛装,就央我做两个大些的乾坤香袋给他……”
  “波波斯宝石!”青儿闻言双眼发亮,擦了擦唇边不存在的口水,问,“在哪儿买的,是钻石还是蓝宝石?”搬运回现代还不发大财了!
  何当归没好气地敲打她,好马不吃回头草,她不能再惦记高绝家门口的草了。青儿问她找高绝办什么事,何当归埋头做着针线活儿,淡淡道:“不记得芡实说过的话了,有个老僧把孙湄娘化走了,老太太还叫那老僧去祖坟蓬屋里做几日的道场,因此我那日同你去兔儿镇之前,就飞鸽传书高绝一信,让他帮我去杀了孙湄娘。”
  青儿瞪圆了眼睛问:“人杀了吗?那和尚守信地去给罗家念咒了吗?”奇怪啊,小逸为什么这么痛恨孙湄娘,非置于死地不可?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从来不这样对别人赶尽杀绝!难道两个人之间的仇怨从前世就结下了?佛曾经曰过,不可说,不可说呀……
  何当归摇摇头说:“那个老和尚不是一般人,他能和高绝战个平手,而高绝见我传信里的口吻严肃,也是一心想做成我求他办的事。最后高绝拼着挨了那老僧一掌的代价,剁了孙湄娘的两腿一手,算是跟我交差了。”
  “两两腿一手?!”青儿满口的茶水喷出来,喷灭了冉冉嘘着紫烟的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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