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单身土地公公
何当归危言耸听地说:“此人不除,咱罗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怎么会这样?”老太太惊慌地问,“不是说,咱们罗家马上有喜事降临吗?”
何当归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啊,外祖父说了,此人一除,罗家不久就将喜事临门;此人不除,罗家就要断子绝孙,而外祖父他在九泉之下也难有安宁!”
老太太闻言剧震,讷讷地问:“谁?那个人是谁?”
何当归戳着晴天娃娃的脸,说:“这个娃娃是外祖父让我做的,据说,西北地区古时打仗,妻子便会在家屋檐下挂一个,再让丈夫随身带一个,一则代表妻子对丈夫的思念,二者代表妻子对丈夫的祝福。而外祖父对老祖宗您很是思念,说每次想到老祖宗您因为产后去三清观住了一年,而落下了长久的病根,他就十分自责,这两年他感应到您的风疾痊愈,他非常欣慰。”
老太太呜咽一声,拿帕子接着大颗的泪珠,对何当归的话一点儿疑惑都没有了。这些旧事,除了他们这些老一辈人知道,就连川字辈的几个孩子都知道的不多。
昔年,她和她姐姐争一个相公,生出诸多龌龊,相公罗杜仲本是她一个人的,也只爱她一个人,却因为她的娘亲偏心,将脾气暴躁臭名远扬在本地嫁不出去的大姐硬塞进他们这对情人之间,把两个人的甜蜜美好变成三个人的折磨。后来在罗家,她生下了老二老三,姐姐嫉恨她欺侮她,丈夫又被蒙蔽,是非不分,她就赌气一个人去道观修行,在那里生活条件艰苦,才让她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直到吃了传家之宝神仙枣,她的病势才大有缓和,然后在接下来的这三年,什么旁的药都没吃,她的病渐渐就好了。
老太太流泪问:“他在那边儿过的如何?他怎么还没去转世投胎?”
“外祖父说,他已不用再历轮回之苦了。”何当归温柔道,“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地仙,做了土地公公了,只是有一桩心事放不下,才托了梦给我。他说,这晴天娃娃是神仙的礼物,可以保佑罗家子孙殷盛……”
“土地公公?”老太太突然插嘴问,“他现在是一个人单过,还是和别人一起过?”
“嗯?”何当归没听懂她的意思。
老太太又迟疑地开口问:“他有没有……找个土地婆婆?”
“呃……”何当归哽了一下,原来她是问这个,原来,女人不论多大年纪,都不能不吃醋,都要求男人专情对待。于是何当归连忙安慰她说:“外祖父他一个人单过,等着老祖宗你去做土地婆婆呢。”见老太太还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猜到对方的心事,又补充道,“外祖母她老人家,早早就去投胎转世去了,他们二人并没在一处。因为我在梦里也曾问过这些问题,所以还非常有印象。”
老太太放了心,一时又有些讪讪,点头道:“那你继续说吧。”
“这娃娃就是外祖父让我做给你的,意欲保佑罗家子孙殷盛。”何当归把晴天娃娃放到老太太手上,“他说,家里现在住着个恶人要让罗家断子绝孙,假如老祖宗你再心慈手软,让恶人逍遥下去,那么不出三年,罗家积攒了几辈子的福荫就被耗干净了!”
老太太抓着光头布偶,问:“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会害得我罗家断子绝孙?”
何当归沉默一下,从床上“勉力”挣扎着爬起来,从地上捡起一个孙氏从宝芹阁中挖出来的巫蛊布偶,细细端详了半晌,她叹气道:“昨晚看见这布偶,我虽然深知母亲不会做出这种东西来,却没能找出这布偶有什么破绽,只是很肯定,母亲信道信佛,也知道八字是忌讳之物,绝对不可能写了家人的八字乱放。现在仔细一瞧,这字虽然实实在在是我娘的字,这张字条却不是出自我娘之手。”一边说,她一边将布偶上的字条揭下递给老太太。
“哦?”老太太拿起字条端详,疑惑地说,“怎么看都是川芎的字,怎么字条又不是出自她手了呢?”
“老祖宗,您常年看我娘抄的经书,可能没有发觉,我娘的字这十年来其实变了不少。”何当归点着其中一个“月”字,道,“这个拐弯儿的地方很圆,是母亲字体的特色,可是我在旧宅看过母亲的小札,她十年前的字还没有圆得这么顺溜。老祖宗若有疑问,可将母亲前几年抄过的经书拿来比对,自然就能看出区别来了。”顿一顿,她带着点笑意说,“一个十年前的陈旧发霉的布偶,贴着十年前的发黄焦脆的字条,上面却写着我母亲最近一两年的新字体,这不是很奇怪吗?”
老太太拿着字条沉默不语,回忆着罗川芎从前的字体,对何当归的话将信将疑。
何当归自信满满地说:“书院的鲍先生曾教过我们,字如其人,字体透着一个人的性情品格,处世态度和写字时的心情。母亲从前际遇不好,下笔也枯涩,这两年她享受山中岁月,字里行间也有了两分洒脱闲适。我也看过母亲抄的经,所以完全肯定,这就是母亲去年写出来的字。”
老太太点点头,听她这么一说,这字条上的字果然有着两分洒脱的意味。
“如果这些都还不能称之为破绽败笔。”何当归在面纱下微笑道,“那么,老祖宗您看这里吧,我刚好带了面西洋镜。”她将一枚小小的西洋凸透镜放在字条上方,道,“这是青儿送我的小玩意,可以放大看到的东西……您瞧吧,这‘戊戌年戊甲月’中的两个‘戊’字,简直一模一样,就像是刻印出来的,不,准确地说,这根本就是刻印出来的字。”
“刻印出来的字?”老太太和绩姑娘齐声重复,双双透过西洋镜,凝目细看那两个“戊”字,果然如何当归所说,是分毫不差的两个字。
绩姑娘伸手指着拐钩处的地方,惊奇地说:“老太太您看,这里有个毛刺儿,这么巧下面这个‘戊’字也在同样的地方有个毛刺儿,连形状都一样呢。”老太太看得连连点头。
“老祖宗请看这两张。”何当归又把写着孙湄娘和罗白琼八字的字条递上,“上面的‘年月日’三个字,每张字条上都是一模一样的。”
“果然如此!”老太太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唉,真是精巧的活计,耐心的工夫,狠毒的心计。”何当归叹气道,“也不知我娘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已经进道观避世去了还不能落个清净,差一点就担上个巫蛊害人的罪名,含冤莫白。依我看,这三张字条,是请精通篆刻的高手匠人比着我娘的字刻好,再印在陈旧老纸上面的。”
绩姑娘觉得不可思议,惊叹道:“刻字容易,可是比着别人的字体刻章,岂不是麻烦透了,这些字又小又多,一个个刻得惟妙惟肖,这得多大的工夫和耐性呀。”
“是啊,都快赶上微雕了,不知是谁有那么多银子,请来那样厉害的高手匠人。”何当归当然不会告诉她们,区区不才在下,就是那一位“高手匠人”,闷在房中几日才刻出了那些字,眼睛都累酸了。
她用指甲一掐字条边缘的纸,很脆,一掐就碎了,她笑道,“瞧吧,这纸也有问题,普通的旧纸不会这样脆。我猜,为了营造出深埋地下十几年的效果,这纸一定在热铁板上烤过。”
老太太和绩姑娘信服地点点头,真是很诓人的假东西。
何当归又指着地上的符咒和人骨,感叹道:“我见识少,瞧不出那两样物什的名堂,不过既然巫蛊布偶有问题,昨天看的纸钱也是现找的‘道具’,那么估计这两样也是精心准备的假证据。”
老太太沉着脸皮思忖一刻,吩咐绩姑娘:“你叫个人去外院,将那个黎相士喊过来,再多请两个道士来,瞧瞧那些符咒都是咒什么的。”
绩姑娘一走,何当归搓着衣角,吞吞吐吐道:“老祖宗,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论理,我一个小辈不该议论长辈的是非……可是,很多事我听在耳里,埋在心里,实在不吐不快……尤其是这几日在病中,我听了外祖父说的警告之言,又被外祖父特意叮咛,一定要讲这些话告知老祖宗你,所以就算不合规矩,我也要将这些话讲出来了!”
老太太点头,沉声道:“你说吧,我听着。”
何当归寒声说:“不论是祖宗留书中说的人,还是外祖父口中的那个人,我思来想去,想不出第二个人来。我觉得,那个要害得罗家断子绝孙的人,分明就是二舅母!”
老太太心中一直疑心那个“毒妇”“本家媳妇”是说的二儿媳妇孙氏,但就是狠不下心下定论,可一旦被何当归张口点破,老太太反而又疑惑起来。孙氏看何当归不顺眼,进谗和陷害都是常有的事,何当归倒是一直受着,没有公然“进谗”,嚼过孙氏的舌根。这一次,会不会是何当归受不了孙氏迫害,而故意陷害孙氏呢?
老太太疑心了一下,又转而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从昨天到今天,如此一连串的怪事,怎么可能是何当归这样一个小孩儿在幕后做鬼,很多事都是人力不可企及的神迹……不,不,这就是罗家祖宗显灵了!老太太慢慢攥紧手中的小布娃娃,沉声道:“好吧,老身就听你说一说,二儿媳妇究竟做了什么,要害得我罗家断子绝孙,还大祸临头了呢?”
“我见识浅薄,只是听外祖父跟我说,像咱罗家这样的大家族,从外面打击,是断难击破的,只有从内里坏了,才会渐渐塌陷。”何当归娓娓道,“外祖父提到咱们家里现在就有一个腐坏了的人,还在一直在祸害着周围的人,只是他没点出那个人的名字。我寻思着,家里最厉害最霸道的人就是二舅母,外祖父说的会不会就是她呢?”
老太太沉吟不语。
“当然了,谁也不能凭空诬陷旁人,这么大顶的帽子,谁都顶不起。”何当归眨眼道,“动不动就凭空扯谎,冤枉我是不吉利的人,把家里人的不幸事全扣在我头上,这是二舅母惯会做的事,我是不会学她那样的。我之所以这样想,一是看着这些造假的巫蛊布偶,既然不是我母亲做的,那是谁费了这么大工夫做出来的呢?巫蛊之物,多吓人的东西哪,可二舅母她自从挖出这些人骨全身扎着针的布偶,不止不害怕,反而显得很兴奋,这难道不奇怪吗?”
老太太微一颔首:“她昨晚的确兴奋过头了。”
何当归继续说:“二则是,我听到一些话,好像是说,二舅舅一直都没有儿子,并不是他的身体问题,也不是他的妾室有问题,而是二舅母的问题。”
“孙氏……有问题?”老太太不眨眼皮地盯着何当归,问,“她有什么问题?”
“我听说,宝芹阁有一个私库药房,里面都是害人的毒药,其中就有能让人生不了孩子的药。连几年前四妹妹手里的那些毒药哑药痒粉,也全是从那儿拿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