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女大王饶命哉

  柏炀柏轻笑一声:“剥活人脸皮去做人皮面具,那都是三流江湖术士才会去做的事,贫道就算是一盏茶工夫做出来的临时面具,都比他们的那种人皮面具好使。当然了,我担心临时面具有什么破绽,所以在丁熔家的面前跌进了煤坑,把自己的脸染黑。可是,那一跌真真吓掉我半条老命——之前被我借故支走的芠三婆,竟然被勒死在煤坑里面,翻着一对死鱼眼,舌头一吐三尺长。之后,等我扮成的槐花假借尿遁,再去煤坑里看芠三婆的时候,她已经被烧焦了,真是惨不忍睹,所以,我就给她挪了挪位置,又给她写了封遗书。”
  何当归咬唇:“竟然杀人毁尸?是谁这么狠辣?而且还是在罗府之内做下的,如此说来,我们如今正跟一名杀人凶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柏炀柏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扮成槐花跟那老太婆讲话,哄她说有人找她的时候,她的态度可真糟糕哪,讲话时口气凶恶又唾沫四溅,我猜,她大概是得罪的人太多所以被人寻仇杀死了,在刑房中做事真够招人恨的——那我去外院找孙氏奸夫的画像去了,你慢慢考虑吧,与我成亲或云岐针法,哪一样都可以让我帮你跑一趟大宁,当然了,我比较趋向于前者,因为一个人独自活四百年太寂寞了。”
  何当归横眉竖目地说:“你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我真的嫁给你,也不会把云岐针法的秘密告诉你,老头子你真是修道修的鬼迷心窍了,这世上要是有人能活过两百岁,我就把头送给你当板凳坐!”
  柏炀柏浑不在意道:“可是,等我两百岁的时候,丫头你已经无法履行承诺了,不过到时候我会拎着一坛酒去你的坟头上坐坐的。假如你肯嫁我,那我就把驻颜方的秘密全都讲给你听,到时你自然也会把你的云岐针法讲出来,因为那样咱们才好双修,夫妇一体,还需要藏什么秘密呢?”说着挥挥手告别道,“那就先这样吧,我暂时会留在扬州等你的答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嗷,你干嘛用泥巴丢我!”
  柏炀柏回过头,那张跟风扬一模一样的俊脸扭曲着。
  何当归又从地上挖起一大块带着青草的泥巴,接二连三地往他的脸上头上丢去,边丢边斥道:“我干嘛丢你?你这个为老不尊无情无义坐地起价的无良的老头子,鬼才要跟你成亲,鬼才跟你一起做长寿梦!我现在就给你答复——你去死吧!”
  柏炀柏狼叫着捂脸撒腿就跑,何当归觉得不解气,又从地上挖出更多的泥巴和小石头,追在他后面打。
  柏炀柏抱头鼠窜地求饶:“石头不行,女大王饶命!你手劲儿大,几个石头扔过来,明天我就不能扮你二舅母的奸夫去探望她肚里的娃儿了!嗷!阿权救命,快收了这女妖!”见到对方扔红了眼不肯罢手,满脸泥巴的柏炀柏突然福至心灵,仰天叫道,“我在锦衣卫据点偷看过通差公文,段晓楼元月十日即将赴扬!”见对方停了手,面上露出点微怔的神情,柏炀柏连忙借机跑远了,尖声笑抛出最后一句话,“何妹妹……你对我下了毒,又不肯赐我解药,你说你把解药藏哪儿了?嘎嘎嘎!”
  何当归气结,这老家伙真的偷看了她收在暗格中的段晓楼的信,无耻!可恨!
  眼见柏炀柏跑出了外院,她也不欲追赶了,听完柏炀柏在王府之中的见闻,着实把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三年来,她掩耳盗铃地选择不去看不去听也不去想,可如今看来,那个人真的是一个阴魂不散的讨债者,她前世又前世的时候一定欠了他很多,所以前世没收足账的他,又追债追到这辈子来了。不过,她绝对不会再用前世的方法“还债”,真到迫不得已时,就算把云岐针法教给柏炀柏也要摆脱那个人的纠缠。
  可恨哪,他害了她一世,害了她和她亲人的性命,居然还在对她追债不休。而她揣着那许多水洗不清的深仇大恨,却要像惊弓之鸟一样避着他过日子,这就是实力与级别的差距吗?是下等人对于上等人的天然的畏惧与臣服?
  何其不公的规则,何其懦弱的自己。
  何当归恨恨地用泥巴打向那一棵刚刚被柏炀柏摧残过的榕树,每丢一次泥巴,就丢落一地树叶,十几下丢过去之后,看着变成斑秃状的大榕树,她胸中积压的堵塞和恐慌情绪略微松了一些,不禁对那树生出了两分抱歉。这时,一只雪白的小兔探头探脑地从大榕树后溜出来,一步三迟疑地朝着何当归的方向走过来。
  何当归想要捉住它抱一会儿,于是朝着小兔走了两步,岂料小兔立刻受到了惊吓,掉头就跑开了,转眼就没入了寸许长的草丛中。她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于是把手中最后一块泥巴仍旧丢向遍体鳞伤的大榕树,力道用的非常大,可惜却丢偏了,泥巴斜斜地擦着老树干飞过去。然后只听“啪”的一声,那团泥巴突然神奇地改变了方向,径直朝着何当归的脸砸过来,来势汹汹,迅如电光!
  何当归本可以闪避开,可她却忘了动弹,看着即将袭上鼻梁的泥团,她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连树木都懂得反击,何况人乎,为何总要避着走,为何不予以反击?
  在泥团袭上她的鼻端时,她只觉得颈部触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那个东西挟着强大的力道,把毫无防备的她推倒,她睁大眼睛,瞧着那一团泥巴擦着自己的额头飞出去,交擦的瞬间带来火辣辣的触感,让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好可怕的一股力道!砸到脸上,只怕鼻梁当场就断了!这是大榕树的反击?
  她的身子顺着惯性往后倒下去,倒下去,却在坠到地面的一瞬前停住了——有一道赤银长鞭缠住了她的腰,先是止住她的坠势,然后又进一步地将她往回拉,直到将她拉回站立的姿势,那条长鞭才松开她的腰,像有灵性的蛇一般“嗖嗖”退回去,徐徐退到了榕树后方。下一刻,一个白衣簪金冠,玉带皂底靴的年轻男人从树后走出来。
  何当归站稳脚步,抬目扫了那人一眼,没好气地说:“柏炀柏你又在耍什么宝,你要到武九的画像了吗?我细想了一下,觉得此计完全行不通——就算你手艺上乘,可是只凭一幅模棱两可的画像,你如何能易容成他本人,去骗过那一群跟他朝夕相处的家丁?”得不到对方的回答,她进一步质疑道,“这一头你抹黑了孙湄娘,那一头他们已找来了真正的武九澄清一切,那你的诡计不就被拆穿了吗?说不定孙湄娘她们还会反咬一口,说这些都是别有居心的人暗中谋划,想要栽赃陷害于她,三言两语就澄清了她自己,还会将矛头直指向我!”
  “……”扮成风扬的柏炀柏不知何故,出奇的沉默,摇晃着一把木骨纸扇缓缓向她走过来。
  “我知道你古道热肠想帮我的忙,可孙氏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斗倒的人物。”何当归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今晚虽然事情办的不错,可也留下了几个败笔,其一是那一地面粉和石粉,老太太稍后肯定会让九姑他们取样研究成分,看看是否带有病邪,到时咱们不就露馅了吗?”
  柏炀柏走近,先是眼神古怪地盯着她的脸看,然后从袖中摸出一条丝巾递给她,用口技模仿风扬的声音说:“你的额上沾了泥巴,擦一擦吧。”
  何当归抓过丝巾胡乱抹了两下,依稀嗅到丝巾的香味,于是凑到鼻端细闻,皱眉道:“是紫丁香的味道,柏老伯你装什么嫩,我的帕子都不曾熏这么浓的花香。”把丝巾递还给对方,她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问,“一转眼的工夫你又去哪儿弄了一身新行头?是去我大表兄房里偷的吗?”虽然他的外袍颜色款式跟之前那一套差不多,不过刚才那一套已被她丢得满是泥巴了,怎么可能这样清清爽爽,人模狗样?哼,这老神棍不张口说话的时候,倒真有两分真风扬的潇洒倜傥,惹出罗白芍那样深闺小姐的一腔相思,不过一旦他油腔滑调的声音和挖鼻孔的招牌动作展现,只怕要跌碎一地芳心。
  柏炀柏点点头,用油腔滑调的四不像声音说:“是啊,从罗公子那里借来了一件袍子。”
  何当归越想之前正堂上发生的事就越觉得有纰漏,继续分析道:“孙氏知道那些‘毒粉’是面粉后,肯定会拉一车子到桃夭院,亲手和面团给我看的。最重要的是,既然石锁被揭穿是假的,那芠三婆的所有话都不再可信,孙氏会恢复清白名声,而当时顶着几斤面粉却一直喊沉的我,将会重新被扣上嫌疑犯的帽子……糟了,孙氏会不会拉来老太太要求检查我肩头的伤?好吧,就算查出花姨娘之事与我无关,一条‘不敬长辈,陷害舅母,挑拨舅舅舅母夫妻关系’的罪名,就够我好好喝一壶的。”
  柏炀柏皱眉:“那怎么办?要不我帮你去求个情?”说着摇晃着扇子拔腿就走。
  何当归连忙拦住他,没好气地说:“你傻了?我这是在假设最坏的情况,现在又没发展到那一步,你去求情不是主动揭我的老底吗?再说倘若真的发展到那一步,求情有个屁用,真风扬来求情都没用,孙氏这两年因为她弟弟很争气,腰杆子越挺越直,嗓门越来越响亮,寻常人她都不放在眼里了,只要抓住我的把柄,她是断断不会撒手的。你没瞧见,刚才几桩罪名安到她的头上,她还兀自诡辩,底气充足得很,所以你还是别以武九的面目出现了,我觉这是一招瞎棋。”
  “好吧。”柏炀柏点头答应了。
  何当归叹气:“第二个最大的败笔,就是你扮成风扬出来帮我,行止间对我态度亲密,言语间又处处维护于我,最可气的是,你还嘴犯贱跟老太太提亲,她现在心中肯定有想法了。我怕她稍后会去找风夫人商量,让我或罗白芍进风家门给风扬做妾,柏炀柏,此事是你闯下的祸,你要负责摆平才行。”
  柏炀柏老实巴交地眨巴着眼睛,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做,何家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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