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罗家人不是人

  董氏暗暗咬牙,该死的,怎么说着说着温泉,又来扯这个!好你个装模作样的孙湄娘,说别人时就义正言辞的扯出一通大道理里来,当我不知道你的事么?三姨母早就讲给我听了,你明面里给你相公纳了六个美妾来彰显你的大度,暗地里给她们每人送了一碗九草汤,毁了她们的身体,不给她们做母亲的机会!哼哼,二房要不是有你这只下不出公鸡仔的母鸡,也不至于连个传香火的男丁都没有,姓孙的,你有什么资格做罗府的当家主母!
  老太太默然了半晌,突然看向董氏,和蔼道,大孙媳妇啊,你是前哥儿正妻,在老身眼里和英姐儿她们几个均是一样的,原本该让你和英姐儿她们几个同用一口温泉。可是你瞧,眼下前哥儿成日里往那些烟花之地跑,那种地方,连一只蚊子一棵草都是脏的,更不要说那些个窑姐儿了。你们夫妻又是新婚,常有在一处亲热的时候,你沾了他,回头再去用那口温泉沐浴,这只怕是不甚稳妥啊,你看,琼姐儿她们两个都是小姑娘家,一点儿邪气都沾不得的……
  听到这里,董氏面上依然挂着一脸僵硬的笑容,嘴角艰难地挤着向上的弧形,心中却已气得想要掀桌子,砸椅子,淬杯子!
  啊呀!这死老太婆言下之意,是嫌自己有“邪气”,嫌自己脏,怕弄脏了她的两个孙女儿?自己打从生下来到出嫁,十八年里还未受过这样大的侮辱!原本那个嫁进罗家后一直对她不错的老太太,那个第一次给长辈磕头时赏了自己价值千两银子赤金头面的老太太,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这个世上最可恨最无耻的死老太婆!哼哼,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克死了丈夫,如今又正在逼亲姐姐去死的女人,能是什么善茬?
  老太太一看孙媳妇脸上还是有笑容的,于是继续和蔼道,老身知道你们这些小娃儿们心里都有些小九九,指望着能一个人独占了一个男人,老身告诉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们男人天生眼界就大,看的就比咱们广阔——咱们看到的不过是一张床一间房,一个院子一个浴房,而他们男人却不满足于这些。旁的且不论,于女人这一项上,不管他有多喜欢你,他的眼里还永远有其他女人的存在,想让他只守着你一个?哈哈,老身活到这把岁数了,也没见过哪个豪门公子哥儿不沾除了妻子之外的其他女人的!你看像你二婶子这样多好,大大方方往你二叔房里搁几个模样出挑乖巧听话的,最后,她不仅没失了老二的心,还把他收的服服帖帖的,她说一他就不说二!
  好个屁!董氏在心里冷笑道,你二儿子三十老几了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跟绝后了有什么两样?
  而老太太没听见她的腹诽之辞,依然在跟她推心置腹,叹道,一个茶壶配几个茶碗,这是自古已然的道理,没有人能去打破,那些个贩夫走卒的贫贱之人一朝发达了,哪个不是把糟糠之妻一蹬,如花美眷领进门?不知你听你三姨母提过没,老身有个外孙女逸姐儿,她亲爹当年娶她娘那会儿,一房小妾一个通房丫头都无,旁人还都说,那个遭雷劈的何敬先是个痴情人,还说川芎算是嫁着了人了,一生没有烦忧了,我呸,我呸呸呸!那个短命鬼儿何敬先可坑苦了我们家川芎了,他和他那老娘都是黑了心的狗东西,落不了好下场!
  董氏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激动的老太太,更是破天荒听见一向说话慢声细气儿的老太太口吐脏言,不禁讶异地以帕掩口,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罗白前的那个小姑母罗川芎的事她也听过一些,不就是两口子和离被打发回娘家嘛,如今那个女人又再嫁一回搬出去住了,怎么老太太提起多年之前的旧事竟会气成这个样子,就好似那个叫什么“何敬先”的一对母子杀了她全家,撬了她祖坟一样?罗川芎不是老太太情敌的女儿吗?那她气个毛啊,应该拍手唱歌才对呀。
  孙氏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对光彩华耀的美目死盯着堂上的挂匾瞧;罗白英听着老太太的话题跑偏了,于是低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老太太平复了情绪之后,总结前言道,大孙媳妇,你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女子,自然比寻常女子更通情达理一些。老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疼你的心跟对英姐儿她们是一样的,至于你想用温泉水保养肌肤之事……算起来,咱们府里的温泉也该有你一份儿,等到什么时候前哥儿不再往那些个秦楼楚馆里钻了,什么时候老身就叫人天天将温泉水送去你的琉璃堂,好不好?
  董氏闻言,气得心里直打哆嗦,将温泉水给自己送去?哼,说到底还是不能让自己去温泉里现洗,分明还是怕自己传染什么病给她的乖乖孙女!什么叫“等什么时候罗白前不去逛妓院了”?说来说去,还是让她给罗白前纳妾!难不成为了几桶子洗澡水,她就要去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此时,罗白英仿佛猜透了董氏的心事一般。她凝视着自己鼻尖上方的虚空,告诉她兄弟媳妇说,其实你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你洗不洗澡,前哥儿都要去抱其他的女人,要么你就去怪自己投胎时错投了女人,哪天找个好日子再重投一次,要么,你就弄几个女人回来给自己添堵闹心——谁让你我是女人呢?
  孙氏掩口一笑,英姐儿的话真是精辟独到,呵呵,有时候看他们这些小辈们拈酸吃醋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几岁呢……
  旁边给老太太捶腿的年方十七的灯草趁机讨好地笑道,二太太现在也不老啊,比咱们看起来都年轻多了。
  之后,老太太称乏驱走了三人。出了福寿园孙氏和罗白英一东一西,杨柳款摆地走远了,董氏独自走到花园里一个无人的角落,将那些开得争奇斗艳的海棠花大把大把地揪下来揉碎,心中直欲发狂。三姨母,你跟我说罗府千般好万事佳,可是你从未跟我说过,这里住的人全都是一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吃人妖魔!
  那群人的眼睛和心都一起瞎了么?罗白前跑出去放浪鬼混,她们不去阻止他出门,不去把他从青楼里逮回来管教,不去喝令他来给自己赔罪,乞求宽恕,却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齐声怪自己小鸡肚肠,拈酸吃醋不给他纳妾!哈哈,太可笑了,同为女人她们竟然能说出这样昧心的话来!
  死老太婆说,从古至今,一个茶壶配几个茶碗,没有人能去打破?可是依着此规矩去给丈夫纳妾的女人,哪一个是欢欢喜喜地把小妾弄进门的?啊呀!若不是半年前在福州,三姨母先许下了不给罗白前纳妾的诺言,自己根本不会随母亲来罗府相亲,根本不会遇着罗白前这命中的克星,根本不用在这个见鬼的罗府里守活寡,跟一群瞎女人虚与委蛇!
  纵然这里吃的住的用的比在福州家中不知好上多少倍,纵然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大少奶奶”,纵然罗白前那个杀千刀的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我也是求仁得仁,得到了我所希求的一门亲事,可是自从住到你们这见鬼的罗东府里以来,我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笑不是真的笑,想哭的时候眼睛是干的,我一天比一天感觉到,这个罗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死鱼眼罗白英老狐狸孙湄娘一对小狐狸罗白琼罗白芍表面忠善而内里藏奸的吃人老妖怪柴萏,再加一个永远像脱缰野马一样怎么栓也栓不住的罗白前,罗府里住的都不是人!
  “呵呵呵,三小姐你别放在心上,二太太有时候也是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一阵儿一阵儿的,其实她一点坏心都没有,也绝对没有容不下你的意思……”汤嬷嬷拿起桌上的桂花露,喝了一口就赞叹不止,连夸三小姐手巧,将来嫁了谁谁就有福了。
  何当归一边用衣袖掩住脸做害羞状,一边在衣袖后面打了个哈欠,心想,才刚道了句“岁月静好,一个不想见的人都看不见”,登时就涌进来一大批咋咋呼呼的人;才刚道今日不用“呕心沥血费心神”,汤嬷嬷就神神秘秘地把门关起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又来事儿了。若不是因为找到了一个愿意教她内功修炼之法的小师父,让她的心情变得有点好,今天的她真的是不耐烦应付这些子飞来横事。
  九姑亦点头笑道:“是啊,我在罗府住了多年,看二太太这个人是极好的。”
  何当归放下了衣袖,一脸诧异道:“嬷嬷你们在说什么啊,二舅母她怎么了?为什么打头儿就提到二舅母身上呢?”边说,边拿起剪刀来修头发。
  汤嬷嬷和九姑面面相觑了一下,才恍然想到,三小姐的那一句“晨起还未来得及烧热水,没有热茶招呼二位,请将就着吃些桂花露”就只是普通的客套词而已,并不涉及二太太什么,因为三小姐刚回府住不久,也未曾在府中过过秋冬,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烧水房归二太太直接管辖,甚至,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罗府还有专门送热水的烧水房!这原是她们二人心中揣着此事,一听见个影儿,就蹦出个子儿来,反而泄露了她们所知的实际情况。
  其实几天之前,汤嬷嬷就听小丫鬟偷偷议论说,二太太听旁人告知,三小姐趁四小姐不在家,裹挟着个竹小少爷占了四小姐的桃夭院,简直就是“挟竹哥儿以令老太太”。二太太虽然懒得跟小辈人一般见识,但是担心一向没有爹娘管教的三小姐才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行奸使诈,以后嫁去别家再把这一套低级手段用出去,到那时可没有人愿意这样包容她了。
  丫鬟甲说道,咱们素来都知道,二太太精明干练,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三小姐这一回算是犯了二太太的大忌讳,撞到了刀锋上了,听说二太太立意要让三小姐学学规矩呢。
  丫鬟乙附和道,是啊,听说二太太已经跟所有领对牌的管事说了,她这个舅母要越俎代庖一次,管一管家教欠缺的三小姐,因此先从日常小事管起,断一断三小姐的轻浮得意劲儿,压一压她坏心上涨的苗头……据那听见这话的人说,二太太讲了好多,而且话里的内容都不太好听呢。总之,现在桃夭院的一应公中月例热水炭火下人和小姐的那一套配备都给扣了。
  丫鬟丙问,那例饭呢?不是说从前的厨房管事王启家的,就是扣了三小姐半年的例饭用度被人揭出来,后来才坏了事的吗?阳管家怎肯再去触这个霉头?
  丫鬟甲答道,桃夭院主子连同奴才共六人,据说是在二太太的指示下,厨房只管给桃夭院六份的下人公饭,至于富裕的银子——二太太说了,没人昧她那些个银子,一应例饭银子和月例都暂且记在公帐上,以后她出嫁前,划拉嫁妆时一并还给她。
  呵呵,丫鬟丁笑道,二太太总是如此公私分明,滴水不漏。
  无意中听得此事之后,汤嬷嬷便担心三小姐会受不了委屈,泄露出四小姐去向和她住进桃夭院的真实原因,谁知几日过去了,三小姐处竟平静的出奇。每次汤嬷嬷去瞧竹哥儿的时候,每每遇着了三小姐,都是见她或是偎在屋里打盹儿,或是在院子里晒太阳,丝毫没有对伙食月例之类被扣,发出过牢骚或露出过郁郁之色,简直比从前住在这里的四小姐过的还滋润的样子,莫非真的是桃夭院的地气养人?
  其实那些月例银子之类,只要老太太发句话,就算二太太不满,也照样子有三小姐的。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太太既然已经放权给二太太,自然不能轻易对她的决断插上一手一脚,驳了她的威信和面子。更何况,老太太刚把二太太的亲女儿绑进道观里去,虽则是纯粹为四小姐好,但每回她见了二太太还是有一般心虚愧疚之意,因此二太太想做什么,也就由着她去了。
  几日下来,原本生机勃勃的桃夭院变作死域,昨日下午,汤嬷嬷看不过眼,才擅自做主给桃夭院安排了十二个洒扫浆洗的粗使丫鬟,又用菊花里里外外装饰一番,总算让桃夭院恢复了几分昔日生机。
  而昨天晚上的宴席上发生了一惊天变故,让阖府之人差点儿失去了最最敬重,最最倚为主心骨顶梁柱的老太太!
  当时的情况,在场的汤嬷嬷瞧得一清二楚,当老太太要求大小姐过去端茶被拒,要求二小姐端茶被搪塞时,尽管老太太没有当众斥责,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但汤嬷嬷却着实为这个她跟了几十年的主子心痛了一回,恨不能以身相代。
  因此,当老太太第三次开口,要求三小姐为她冲茶,三小姐落落大方地应下来的时候,汤嬷嬷感激地几乎想给三小姐叩几个响头,谢谢她送老太太这最后一程……可没想到老太太没死成,被段世子给捡回来了,除了惊吓过一场晕倒过一回,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听说三小姐被转为人质捉走了,汤嬷嬷为她悬心不已;听说三小姐被聂淳救下来了,汤嬷嬷亦是由衷高兴。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平时几个小姐围着老太太撒娇,个个都是乖孙女好孩子,等到遭遇了大坎儿大磨难的时候,站出来的竟是一个柔柔弱弱的三小姐,一个府外养大的跟老太太也不甚亲密的表小姐,何尝不令人感叹!
  于是昨天深夜,等汤嬷嬷扶着老太太回了福寿园的卧房,给老太太捋背心顺胸口压惊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提出来,三小姐真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姑太太常年不在府里住,三小姐一个孩子孤零零的太可怜了,都说“有娘的孩子是宝,无娘的孩子是草”,不如咱们做一回主,给三小姐认个干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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