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朋友女人免谈

  廖之远原本正斜倚在窗框上,诧异地端详着眼前这个“比平常最让人讨厌的时候更加让人讨厌”的高绝,不明白他怎么挂着一脸的“有人欠了我一万两”的暴躁神情。话说话说,自己上次好像真的欠了他一百两银子的酒钱……廖之远的猫眼骨碌一转,心虚地瞄了一眼高绝,糟了糟了,他不是来讨账的吧?老高啊,咱们大家可都是过命的交情,差点儿没拜把子的好兄弟,不用把帐算得这么清楚吧?
  没等廖之远腹诽出什么结果,高绝手上的空酒坛就紧紧地擦着廖之远的耳廓飞过去,“砰”地一声落在院中,而且不偏不倚地落在上一堆碎片的上面。
  廖之远揉一揉疼得火辣辣的耳廓,再次火冒三丈地大吼道:“草!你的脑袋让驴给踢了?扔个破酒坛子竟然用上暗劲,你是不是真气多得没处使啊?”就算他要讨那一百两银子的酒账,也要坐下来好好谈嘛,怎么能一上来就动粗呢?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个月手头实在有点儿紧,而且,呃,自己现在还有求于他……
  想到这里,廖之远清清嗓子,态度很温和地对着正在面壁的高绝的后脑勺说:“高兄弟,昨天我接到阁主传信,说你此次扬州之行的任务超额完成,阁主他非常满意,在信里笑得简直合不拢嘴!狠狠地夸奖了你一顿呢!对了,信中还附上了下个月你要干掉的人的名单,既然你现在心情不爽,不如我念给你听了解解气吧!”
  “……”
  “凤阳金大虫,珠宝商人,年五十四,特征是鼻头有黑痣,附画像一张……淮安许三雕,大雕镖局总镖头,年四十九,特征是左手没有食指,附画像一张……湖州马耀祖……”廖之远抑扬顿挫地念着“要干掉的人的名单”,那种津津有味的语气还让人以为他在念什么通俗小说的“人物介绍单”。
  “……”
  半天过去,廖之远终于念完了名单,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半晌,廖之远有些讪讪地开口道:“高兄弟,听说你这个月有十二天长假,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出行旅游的计划呢?”
  “……”面壁的身影纹丝不动,仿佛已经睡沉了。
  廖之远硬着头皮继续说:“今天天气真冷啊!我听人说北国已经下了第一场雪了,啧啧,那雪花好看得就像是……呃,就像是美人!对,没错,你看见了那美丽的景象,就会立刻联想到你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高兄弟你也知道,咱们应天府地属南方,隆冬季节才下一点点小雪,还没落到地上就化了,出一趟门就迸得靴筒上和袍服下摆上到处都是泥点子,实在是恼人的雪啊,可那北国的雪就完全不同了……”
  高绝腾地从卧榻上坐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吼:“你有屁快放,放完了就滚!”
  廖之远被吼得呆了呆,不过当下也顾不上计较对方恶劣的态度,连忙走到卧榻旁边,俊脸皱成一个苦相,软声求道:“有件事想托你去办,呃,是一件我的私事,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所以高兄弟,高大哥,拜托你一定要帮小弟这个忙!”
  “什么事?”高绝冷淡地说,“我最烦管乱七八糟的闲事。”
  廖之远挤出一个笑脸,努力忽略对方不友善的态度,郑重其事地宣布道:“是关于我妹妹的事,她现在身处危境之中。”
  “又是女人的事?免谈!”高绝断然拒绝,“好了,话你已经说完了,没别的事就快滚吧!”
  廖之远忍住揍他鼻子的冲动,虽然早就清楚高绝软硬不吃闲事不理的个性,可没想到这老小子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好歹他们也是差点儿没拜把子的好兄弟,有过一起在刀尖上打滚的交情啊!廖之远想了想,厚着脸皮说道:“姓高的,你不记得了?有一年我们去凤阳办案,跟一群蒙面人打了一架,我还替你挨了一刀,你不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吗?高小子,你好好想清楚,你这是和救命恩人说话的态度吗?”
  高绝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冷笑:“可在这几年里,我救过你更多次,少救一次你都没命站在这里说话了,说到知恩图报,我们倒可以掰着手指头好好算一算。”
  廖之远扑过去一把揪住高绝的衣领,将鼻尖凑近他的死人脸,咬牙切齿地问:“姓高的你说,我们算不算朋友?朋友有难,该不该帮?”
  “朋友的女人,免谈。”高绝把脸扭开。
  廖之远简直哭笑不得,捶胸顿足道:“老兄拜托,我说的是我的亲生妹妹,不是我的女人。”
  “那也是个女人。”
  “姓高的,你当真见死不救?”廖之远发出最后通牒。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高绝重新倒回卧榻上,发出徐徐的鼾声,明显是在下逐客令,“见死不救”吗?这种程度的词用在自己身上,只能算是赞美。
  这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啊!廖之远做个深呼吸,脸上重新挂好微笑,只见他从怀中慢慢取出一个袖珍葫芦,缓缓拨开瓶塞说:“好香啊好香……”身为多年死党,他完全知道高绝的软肋在哪里。
  果然,室内的鼾声消失了。
  廖之远心中一喜,又不敢表露在脸上,凑近葫芦嗅了一下,他露出一个陶醉的表情:“实在是好香!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无论怎么闻都是——香啊……”
  高绝半坐起身,斜瞄一眼那只小葫芦。根据目测,葫芦中的内容还不够他喝一口的,可是真的好香!那是什么酒,自己竟闻不出来!是距离太远的缘故吗?高绝不满地瞪着廖之远,开始讨价还价:“就这么一点儿?你再小气也该有个下限吧,算了,先拿来让我验验货吧。”
  上钩了!廖之远心中高兴得几乎内伤,极力板着脸说:“这是我的宝物,心情不好时才拿出来闻一闻,谁说过给你了!”这话倒是发自真心的,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那个爱闯祸的妹妹,别人连葫芦把儿葫芦皮儿都休想摸一下。
  不给?高绝当下也不含糊,毫无任何预兆的,他整个人瞬间出现廖之远近前,左手食指和中指直点廖之远的双目,右手紧随其后,探向那个小小的葫芦。一切都是突如其来,廖之远也没料到高绝会这么无耻,慌不迭地向后避开,但是那只来抢葫芦的右手仿佛是带着吸力的,沾上了就再也甩不开了。廖之远坚持抵挡了一会儿,又怕弄洒了他珍贵的酒,只好放了手。
  高绝坐回榻上,把葫芦举到鼻上嗅了嗅,仰头一口就喝干了。金黄的小葫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嗖”的一声被丢进窗外的花丛中。高绝打了个哈欠,“咚”地倒回床上,不久又发出了徐徐的鼾声。
  廖之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现行打劫犯,那个死人脸竟竟然一口气喝光了自己珍藏的佳酿!那可是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偷……呃,千辛万苦的劳动所得啊!不过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不是对这头猛虎有深刻的了解,自己又怎敢与虎谋皮?
  “很好喝吧!虽然我一滴都没舍得尝,但是只闻酒香也让我陶醉不已了。”廖之远长叹一口气,忧郁地自言自语,“以后没有了葫芦,我该怎么办?难道从此之后,我再也闻不到那个味道了吗?”
  床上的高绝也没有真睡着,因为那酒实在太好喝了。可恶,怎么会那么好喝!高绝仿佛感染了一些来自廖之远的忧郁,难道从此之后,自己再也喝不到那种酒了吗?难道从此之后……自己再也见不到那双潋滟明亮的眼睛了吗?
  “不过,还好还好!”廖之远突然又换了一种轻快的语调,说,“我家里还藏着两坛呢!嗯,我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德,这辈子才能有那么一个心灵手巧的妹妹。”
  “两坛?!”高绝从床上弹起来揪住廖之远,力气大得几乎让他窒息,“在你家里?”
  “对啊。”廖之远一本正经地眨眨眼。
  高绝这次变聪明了,谨慎地问道:“那是多大的坛子呢?”潜台词是,不会又是一个很袖珍的酒坛吧?
  廖之远用双手比了一个芒果大的轮廓,笑嘻嘻地在高绝的眼前晃了晃说:“有这么大。”
  “我要。”高绝扯住廖之远的袖子摇晃几下,干巴巴地说道,“给我。”这种类似恳求的话,能从高绝嘴里说出来已经非常难得了,通常高绝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唯一会使用的手段就是抢。
  廖之远无辜地摊摊手:“可是那酒不在我手里,我只有那小小的一葫芦,还被你抢走了,所有的酒都在我妹妹手里。你不知道啊,她最喜欢藏东西了,喜欢藏金子藏银子藏宝石藏锅藏碗藏酒藏肉,被她藏起来的那些东西连狗都找不到!我也想要那些酒,可是根本找不到啊!”
  “山猫,你不是哄我的吧?”高绝怀疑地眯起了眼睛,打量着一脸善良无害表情纯真无邪的廖之远。
  “怎么怎么,你还信不过老朋友?实不相瞒,其实这些酒是我妹妹自己酿的,而且天底下就只有她会酿这种酒!”廖之远豪气冲天地重重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你找到了我妹妹,把她毫发无损活蹦乱跳地送到我眼前,我让她再酿十坛送给你!”
  “你是说,那女人会酿酒?”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以本人的信誉担保!”
  “你根本没信誉可言。”
  “你这死人脸……”廖之远咬牙压下怒火,给对方摆事实讲道理,“我家虽然没你家富贵光鲜,可也是京城铭照坊的一个宅门大院,上有老下有小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还怕我赖你的酒吗?”
  高绝沉默了一会儿,考虑着这只山猫携酒潜逃的可能性有多大,终于,他开口了:“你说吧,那蠢女人究竟闯了什么祸?连你也摆不平?”
  宾果!高绝愿意插手,这表示妹妹的一条小命保住了,自己悬着的一颗心也可以放下了。虽然高绝是个冷口冷面目中无人面目可憎沉默寡言傲慢自大不爱交际又讨人厌的嚣张死人脸,但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可靠的家伙了。廖之远从怀里拿出一张地理图,指着东北方向说:“我妹妹在这里失踪了。”
  “长白山?你自己怎么不去找?”
  “我很想去啊,可是阁主刚给了我一个十万火急的任务。当然啦,什么龟毛任务也比不上自己的妹妹重要,最主要的原因是,只要我妹妹看到了我,她就会逃跑的。”
  “逃跑?”
  “对啊,因为她现在正在离家出走中。”
  “走就走,还找她干嘛!”
  “唉,我也知道女大不中留呀。”廖之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我就生了这么一个妹妹啊,而且,长白山是什么地方啊?我那如花似玉的妹妹,还不马上就成了什么狗熊老虎和大象的盘中餐了!啊啊啊,我可怜的妹妹……”说罢,廖之远捂着脸嚎啕大哭。
  高绝才不会相信山猫的眼泪,他粗鲁地打断震天响的哭声,郑重声明道:“十坛酒,都要用这么大的坛子装。”说着,他用双手比划了一个西瓜大小的圆形。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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