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所谓人格污点

  只见他手里抓着一件粉色的毛绒斗篷,胸口还在微微地起起伏伏,黑亮的双瞳仿佛盛上了满天的星光。段晓楼没有说话,直接抖开了手中的斗篷,兜头便把何当归裹得密密实实的,又仔细地把软缎飘带系成一个蝴蝶结。
  何当归微微蹙了蹙眉头,眸色渐渐转暗,不能再继续这样了。不管他有没有旁的心思,不管他是不是像陆江北说的,对女孩子一向都是这么热心,他做的都实在太多了。
  这样的关怀她受不起,他也错付了。
  陆江北注意到了何当归的这个细微的表情,以为她不习惯在人前如此亲昵,忙出来打岔道:“现在怎么办?不如……让捕快们好好的搜一搜道观?”
  太善吓得脸都黄了。
  她放出的全部高利贷的欠条都锁在床头的柜子里,让那些人翻着了可如何是好?!其他的不少道姑也有一些不能为人所见的私密东西,不由都着急起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对面站的是锦衣卫的大人物,纷纷大声嚷嚷起来:
  “岂有此理,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怀疑我们是偷的?要搜得先拿出证据来!”
  “这些天,厨房里隔夜的馒头常会少上两个,我们这里还遭贼了呢!”
  “呸,什么稀罕物件儿,值得几文钱,就喊着被偷了?我们道观里也不是没有宝贝,现成的几丈高的神像上就刷着金粉,怎么不见有人去刮?”
  “还自称是大家闺秀,怎么如此小家子气,丢了一把破锁就翻江倒海的来搜别人家的地方!”
  “既然很宝贝那东西,她就该藏着捂着,最好是把她自己也关起门藏住了,不就什么祸事都没有了……”号称“经文背得最快”的道姑矜逊又站出来插嘴。
  段晓楼他们第一天来这里的下午,矜逊就对一身绯红长衫气质清新俊逸的段晓楼心生了好感。那天,他远远地从山路的尽头走过来,忽而抬头,望着山门这边的她笑一下,顿时就把她的魂儿笑走了。当晚,抢到了一个伺候客人吃饭的名额,矜逊高兴得几乎发狂。席间她使劲地讨好段晓楼,还即兴唱了一支家乡小曲儿,可惜没有顺利博得段晓楼的青睐。
  于是第二天,矜逊又精心打扮,准备了一支压箱底儿的舞蹈。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跳,那穿黑衣的姓高的客人被真术怀问她们几个乱摸人的浪蹄子给激怒了,一刀砍在桌子中间,轰走了所有人。从那以后,矜逊再也找不到机会接近段晓楼了。
  现在,矜逊瞧着段晓楼对何当归的嘘寒问暖和各种亲密举止,她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恨不得立时跑过去把那个丫头片子掐死。她自认她的容貌是道观的姑子里拔尖儿的,又正当二十妙龄,能歌善舞的,一心指望着能给段晓楼当一房妾室,那个该死的臭丫头竟然来坏她的好事!
  听着道姑七嘴八舌的抗议,陆江北和段晓楼忍不住皱眉。人家何小姐在道观中丢失了重要东西,有多伤心难过是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怎么这一帮道姑说话如此的尖刻?
  何当归笑看一眼满脸嫉妒之色的矜逊,慢慢道:“这位是矜逊师傅吧?小女子刚刚听你说,你的记忆力是道观里最好的,可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呢?记得你方才说,你很肯定墙上的黑印是今夜里才有的,所以应是纵火犯无意间留下的。没错,为了一个偷东西的小贼,当然犯不着搜查整个道观,可是为了找出那个心怀不轨,意图放火烧官营救太尘的纵火犯,矜逊师傅认为,我们是不是该沿着这条唯一的一条线索查查呢?”
  矜逊被说得哑口无言,最后顾左右而言他,冒出了一句:“你怎会知道我的法号?”
  何当归面不改色地诌道:“这个么,前两天我听别人叫过一次,虽然我记性不怎么好,但不小心就记住了。”廖之远嗤笑一声,让矜逊更加地尴尬,退回墙边不再说话。
  陆江北看向太善,佯作大发雷霆的样子:“尔等刁民,如果再推三阻四的拖延时间,那就不是包庇纵火犯了,而是共犯!本将军再问最后一次,你们让不让搜?”
  太善急得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在陆江北和段晓楼的脚下,抬手就扇了自己五六个嘴巴,痛哭流涕地求告道:“大人容禀,大人容禀啊!都怪我们被大火吓丢了魂,一时失察竟然误会了何小姐!现在细想起来,墙上的黑印应该跟这场火毫无关系。其实,贫道刚才已经查得很清楚了,都是怀心那个贱人惹的祸!她做完饭忘记熄火,才引起了这场大火,这只是一场意外!”
  段晓楼冷笑:“太善你一会儿变一种说辞,实在令人难以信服。而且,你应该道歉的对象是何小姐,你跪我们作甚?”
  太善犹豫一下,咬咬牙又膝行着转了身,面朝何当归的方向,架起个和蔼的笑容说:“何小姐,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教养最好,之前有人一时大意误会了你,还请你多多包涵,不要与她们那些山野村姑一般见识,白白掉了自己的身价。至于你丢的金锁,贫道明天就好好帮你查找,现在就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的搜查了吧?如果这事情传出去,何小姐你这样子重物轻人,为了一个小小玩件就逼迫我们一群出家人到这种地步,实在有损你的贤名,对你将来的议亲也是个污点……”
  何当归无声地笑个不停,几乎笑弯了腰,脸上表情仿如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看着太善,何当归好心纠正道:“多谢师太如此为小女子着想,小女子铭感五内。不过,师太你又说错了三件事。未免师太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在众弟子眼前丢脸,小女子就帮你改正一回。”
  太善的脸色一块红一块青一块黑,仿佛刚刚吃了一桶秽物。
  “第一,我刚刚已说过,那把富贵长生锁是母亲送的满月礼,师太久居山野,可能不知道,大户人家的满月礼是孩子与母亲之间的信物,其珍贵程度不下于身体发肤,丢失即为不孝,‘不孝’对我将来的议亲才是个大污点,因此我是不得不找。第二,出家人不打诳语,各位刚刚言辞凿凿,说那个印记是纵火犯留下的,现在突然又在官爷面前反口。不是小女子故意与你们为难,而是小女子衷心的为各位的节操和性命着想,再给你们透露一个常识——锦衣卫最喜欢用鞭刑烙刑剜刑和截刑来逼供,而且,他们从来不接受双面的供词。如果各位实在不确定自身供词的真实性,或者记性不够好的话,那真是太遗憾了,小女子也爱莫能助。第三,太善师太和各位师傅没有‘误会’我,刚才的事有目共睹,你们一起‘冤枉’了我。”
  太善和一众道姑面色大变,受刑?逼供?许多人吓得几乎要扶着墙,才不会倒下去。连陆江北等人也神色复杂地看着何当归,他们无法相信,刚刚的那番话出自一个十岁的女孩之口。
  本来,太善表面上向何当归道歉,实际上却是暗中胁迫她——如果不把这件事压下去,道观就要对外宣扬,何当归不仅没有教养,而且贪财自私待人刻薄,让何当归嫁不到一个好人家。因此,段晓楼听完之后气得动了杀人之心,几乎要当场办了太善。然而何当归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她不但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现,还四两拨千斤的把太善她们的嘴脸揭露出来,口才更是比段晓楼三人加起来还顺溜!还有,那些鞭刑烙刑的话,她从哪里听来的?
  段晓楼用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响哨,巷口的前后突然冒出来乌压压的一片身穿夜行衣的男人。段晓楼看着最前面的一人,沉声道:“留下十人看守道姑,有敢逃走的,就地处决!其余人彻底搜查道观,一定要找出纵火案的重要物证,金锁!”
  接获命令后,这些人训练有素地开始行动。留下的十人无声无息地包围了人群,而那些搜证的人转眼就走远了,空旷的夜里,一群人的脚步声整齐得就像一个人。
  廖之远看到道姑中有几个还想上前辩解,于是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够了,闭嘴!先找到证物再说别的,如果话实在多的说不完,可以留到过堂的时候再慢慢说,呵呵呵,到时候还怕你们说少了呢。”
  太善吓得全身筛糠,突然,她瞟见了旁边站着的怀心,怒从心头起,张口大骂道:“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闯下这等滔天大祸,看老娘砸死你!”说着举起了铜柄拂尘,就要往她的头上送一下。
  怀心吓得捂着头大叫道:“饶命,饶命!我知道了,纵火犯就是怀冬,偷金锁的也是怀冬!所有的事都是怀冬做的!”
  怀冬?这话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太善也狐疑地慢慢放下了拂尘。
  其实,怀心也是暗自揣测的,甚至是凭空想象的。但眼见所有人都盯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敢肯定,就是怀冬偷的那个金锁……当时,我二人趴在窗外看真静给何小姐穿寿衣,怀冬看到金锁的时候,眼睛都直了!而方才师叔问她的时候,她居然说自己记不清了,一定是她心里有鬼!”
  于是,所有人都看那个叫怀冬的道姑。
  怀冬一反刚才拘谨保守的模样,跑上前就甩了怀心一个大嘴巴子,怒骂道:“你这个猪油蒙了心的贱人,自己放火被抓了还不算完,你还胡撕乱咬一通,让别人给你顶罪!贱蹄子,你要让我把你做过的那些丑事抖出来吗?”
  怀心用留长的指甲去抓怀冬的脸,不甘示弱地反问:“好啊,你不怕丑?你做的比我少?要不要我讲给大家伙听听?”
  一时间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周围的道姑讥讽地看着她们,没有一个人去上前劝架。只过了一小会儿,她们就彼此抓破了对方的脸皮,怀冬被扯掉了一大把头发,疼得“嗷嗷”叫唤,而怀心则被她被打肿了半边的脸。
  怀冬抱住太善的腿,大哭道:“师叔,求你给弟子做主呀!这怀心就是条疯狗,她是诬赖弟子啊!大家不信的话,弟子愿让官差搜查住处,证明自己的清白!”
  太善沉吟一下,转向一旁看戏的廖之远,求告道:“大人明鉴,贫道这个徒弟平时乖巧懂事,拾金不昧,绝对不会做出偷盗之事!不如,就照她说的搜一搜她的住处,如果没有,就证明是怀心诬告她,所有的恶事都是怀心一个人做下的!只求大人不要再继续搜道观,以免惊扰了殿上的神灵!”
  廖之远挑眉:“那何小姐丢失的金锁怎么办?她前天才救了你全观人的性命,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恩人的?”
  太善咬了咬牙,豪气地说:“贫道明天就挨个儿盘问弟子,定帮何小姐找回东西!若实在找不回,贫道就把自己的积蓄二十两银子,全都拿出来,不足的再让全观姑子一人出几吊钱,去兔儿镇上给何小姐打个一模一样的金锁!”
  廖之远转头看何当归:“何小姐,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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