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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时放轻扯了扯唇角。
  高展被他的表情激的声音陡地高了八度:“你这个表情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不相信我?”
  李秦捂住耳朵:“大哥, 你小点儿声,鬼都能给你吓跑。”
  高展把矛盾对准了李秦:“你懂个屁, 啥也不是。”
  李秦白眼翻出天际, “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周时放打断这两只互啄的小鸡,语调是他一贯的懒慢,“包了个厢, 晚上一块儿过去。”
  高展笑道, “不能因为我难得来一趟就让你们破费啊,这多不好意思。”
  周时放幽幽看了一眼他, “你不来我们连饭都舍不得吃。”
  高展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 “不对啊, 剧组伙食再差快餐还是吃得起的。”
  李秦发现高展听不出他这是在暗讽。不过也是, 他家少爷不说人话的时候确实比较隐晦, 智商不那么高的人一般都是听不懂的, 不像他李秦跟了这位大少爷这么久,早练就了特殊的本领。
  于是李秦清了清嗓子,好心解释道:“你想多了, 今天是剧组聚餐, 就算你不来, 这餐饭还是得吃的, 你充其量就是一个蹭饭的。”
  本来李秦不说, 高展还活在他是主角的幻想中, 这不解释还好, 一解释,活生生戳破了高展的梦幻泡影,一朝从主角沦落到一个蹭饭的, 比配角还不如的跑龙套。
  高展嘴巴半张, 半晌没说话,脸上的神色非常复杂。
  过了几秒,他舔了舔苦涩的嘴唇,心塞,现在真的啥也不是了。
  晚上订的包厢是在酒店附近的一条巷子里,九曲十八弯的小角落,是一家地地道道的羊汤馆。
  一个大包能挤下十多个人,导演、副导演以及几个主演,人陆陆续续到了,高展看来看去,不由奇怪,转头问李秦,“钟瑜人呢?”
  周时放在这儿,他不信钟瑜会不到。
  “夫人,”李秦朝门口望了望,“接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高展看到周时放正低头操作着手机,不知是给谁发信息,问,“接什么人?”
  像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谈话,周时放倏然抬起头来,“别着急,一会儿就看到了。”
  高展总觉得他的表情神态清晰写着“有诈”两个字,心里有点猜测,但又不能完全确定,也不说话了,竖起筷子吃了一个鸭舌。
  饭局到一半还没见钟瑜出现,副导演突然想起来:“听说钟瑜很能喝,我正想趁这次机会好好跟她喝几杯,这人怎么还没到?”
  周时放抿了口茶,放下,“她胃不好,喝不了。”
  副导演听周时放这语气护短的不行,便也打消了念头,“煜子,你跟钟瑜看样子很熟?”
  其实副导演也就试探,这个熟不熟只是客套用语,他俩在片场也没避讳着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关系不是一般的暧昧,更别说在拍戏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默契感,用一句老掉牙的话精准描述就是——
  他们望着对方的眼里仿佛星河璀璨。
  副导演这么一问也问出了在座其他人心里想问又不敢问的疑惑。本来大家的固定印象中这两人在同一个剧组肯定王不见王,而之所以周煜接这个戏也是因为跟侯导交情深,卖人情,女主虽是他最不待见的钟瑜,但以周煜的职业素养来说这都不是大问题。
  谁会料到事实竟大出人所料。这两人非但没有相看两厌,反而让向来绯闻绝缘体的周影帝破了戒,不仅戏里真枪实弹来,还打破了以往从来不演激情戏的原则,连吻戏都是直接舌吻,戏外更是和钟瑜互动频繁。
  到底是敬业还是对女主角有好感,大家也搞不清楚,所以都非常期待听听周影帝自己是怎么说的。
  本以为他会像以往那样撇清关系,或者笑而不语,没想到他会承认道:“很早就认识了。”
  语气很轻也很淡,却足以教人浮想联翩。
  正当大家唏嘘猜测之时,门从外面被推开,钟瑜和风芽还有小助理昔禾一前一后走进来。
  “哟,风芽也来了,来,喝酒。”副导演叫服务生快拿杯子来。
  随着说话声,高展脑海中浮现出一副画面,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有个喝醉酒的姑娘趴在他肩膀上唱“妹妹你坐床头,哥哥我身上走”,浑身一抖,猛地一个站起来,按住副导演的瓶口,脱口而出,“风芽喝不了。”
  话音刚落,风芽拍开高展的手,丝毫没有辜负金牌经纪人的称号,将职业假笑发挥到了极致,道:“高经纪人真爱说笑,我怎么不能喝?我会喝的很,来,刘副导,我敬你。”
  就连昔禾也发现了风芽不同寻常,偷偷用眼神问钟瑜:这位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餐饭吃的可谓愉快至极,周时放不喝酒,钟瑜因为胃不好,也改喝了饮料,副导是个无酒不欢的,全程都是风芽跟他两个人在拼酒。
  拼到一半高展再也坐不住了,拉住风芽的手,“别喝了,再喝我得找人给你抬出去。”
  风芽抬起脸,一双眼眶被酒气熏染的发红,莫名其妙地低头笑了两声,然后指了一圈桌子,“这场上谁都能抬我,真不用劳驾高经纪人。”
  不知情的都在哄笑着,说高经纪人要不帮风姐喝酒吧,高展脸色铁青,即使再游刃有余也难以自制,夺过风芽手上的杯子。
  风芽笑的又乖又纯,“真帮我喝啊。”
  高展盯着她带笑的眼眸。她喝醉酒和没喝醉酒判若两人。
  像是赌气一般,高展一言不发,拿起酒杯一口闷。
  场上一片叫好声。
  憋着一股气,高展拿起酒杯要去倒第二杯,一只手按住了他。抬起头一看,是周时放。
  他对高展微微摇头,轻声道:“行了。”
  饭局到了尾声,酒足饭饱就要起身,高展挂心周时放跟钟瑜那档子事,叫他们两人收敛着根本不可能,就只好想别的招。
  见副导演起身上卫生间之际,高展站了起来走到外面借机说这个事。
  “刘副导,”高展开口道,“我这次来不为别的事,你也知道现在外面铺天盖地他俩的事,煜子自出道以来没传过绯闻,到时记者采访希望刘导能帮个小忙。”
  高展的言下之意刘副导算是听明白了,就是让他跟别的合作演员也提点两句,不过,刘副导演眼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你和风芽是说好的吗?”
  “啊?”高展懵了一下,不由地心一跳,“我俩怎么了?”
  副导扬了扬下巴,“为这她牺牲也挺大。”
  随着目光,高展看过去,钟瑜吃力地搀着风芽走过来,也就在突然之间明白过来刘副导的意思。
  他先前还在疑惑风芽怎么也来了,大概原因也和他一样,来剧组关照一声,自然少不得陪酒卖笑。
  钟瑜见高展站那儿,忙对他招手,让过去搀人。
  风芽抬起眼,醉眼迷茫看着高展走近,突然踢掉高跟鞋,摇摇晃晃弯下身捡起来拎在手里,然后对高展灿然一笑,张开手臂,“我要哥哥背背。”
  钟瑜简直惊呆了,片刻说不出话来,看着高展弯下身,风芽跳上他的背,嘴里含混不清哼着歌,依稀听到那两句“妹妹你坐床头,哥哥我把衣带儿宽”。
  “……”
  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去,钟瑜久久回不过神来,汗颜,没想到风老师还有这么放飞自我的一面,真可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高展送风芽先回去了,因为离酒店不远,其他的要去唱歌的洗脚的按摩的都去了,拍了一天戏,钟瑜只想好好回去睡一觉,和周时放还有昔禾李秦四人慢慢走回酒店。
  傍晚下过一场暴雨,积水的路面映着灯光。
  昔禾和李秦经过这段时日已经混得很熟了,碰到李秦这样一个爱斗嘴耍贫的主,昔禾也被带的不像样起来,两人在后面斗着嘴,随便看到一样东西都能说个半天。
  和他俩在一起,钟瑜觉得自己都年轻好几岁了,反观她和周时放显得佛系很多,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不语,牵着手慢慢地走着。
  这年纪不大,却分明像老夫老妻了。
  不过按照他俩认识到现在的时间,说老夫老妻也不夸张。
  和年轻的小情侣不一样,他们过了热恋期,步入了更稳定的情感模式,很多话不说,通过一个眼神也能给到对方。
  可能是演戏台词说多了,像这样平常的时候,钟瑜不愿意说太多话,懒懒的看他一眼,周时放低头笑笑,牵紧她的手。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静谧甜蜜。
  “你说,高展和风老师会怎样?”走了不长不短的路,钟瑜突然说道。
  其实从今天饭桌上的表现也能看出来,高展心里肯定还是有风芽的位置,可他们之间就是少了那么一座桥梁,或者说,风芽强势的态度,让高展望而却步。
  见周时放没说话,钟瑜继续说:“我从来没见过风老师喝醉酒的样子,其实相比于她平常,喝醉酒的她可爱多了,我知道她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可能心里早就原谅高展了,就是拉不下来脸。”
  周时放静静听着,揉着她的手指,并不做评判。过了片刻说道:“风芽有一点和高展很像。”
  “哪一点?”钟瑜问。
  “对于工作的认真,都是百分之一百投入。你知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旦在一个方面全身心投入就会对家人、爱人、朋友、亲人疏忽。”
  这句话让钟瑜沉思,“你说的对,就像我也是今年才发现过去对家人疏忽了,一直以为他们永远都会在我身边,直到我的生活发生变故。”
  她抬起头看向周时放,“我才发现,没有人会永永远远陪伴在左右。”
  不知不觉间,周时放放慢脚步,握紧她的手,像是也在思考。
  钟瑜继续道:“其实我们和高展,和风芽都是同类人,我们没有资格评价他们,只是有些感慨,常常意识到问题的时候都是感到痛的时候,但好像那也没办法,已经变成了人生的常态。”
  “月亮出来了!”身后,昔禾惊喜地轻呼一声。
  钟瑜抬起头。
  头顶,月亮拨开乌云,洒下一片月辉。
  眼前仿佛看到几年前的盛夏夜晚,他们躲过门卫的眼睛,偷跑进学校的操场,月辉像一层轻薄的纱笼罩下来。
  他们荡着腿坐在观礼台上,周时放仰头望着天,突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乌鸦像写字台。”
  钟瑜蒙道:“啊?”
  “我喜欢你,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钟瑜更蒙了。
  周时放扭头看向她,笑着解释:“因为我喜欢你,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就像乌鸦像写字台,没有理由。”
  钟瑜接住了他的目光。
  只记得月光下,他眼里星河滚烫。
  我爱你,没有任何理由。
  钟瑜明白了,心里涌动着,却假装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嘴里嘟囔着:“莫名其妙。”
  “没懂?”他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猜你没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这句话出自这个童话。”
  后来,就因为周时放的这句话,她回去把同名电影翻出来,通宵看完。
  想到这里,钟瑜弯了弯唇,反手拉住周时放,将他拉过来,踮起脚凑近他耳边,悄悄说道:“乌鸦像写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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