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心魔骤生
季梦非,洞仙教三代首座弟子,素有“小魔帝”之称,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自洞仙教攻过江南之后,统帅九大坛主,纵横捭合,无人能敌,被誉为洞仙教的天之骄子。
座下四大旗主各有异术。现拥十万精兵,来攻辉阳,驻于二百里外的栖凤城内。刺杀季梦非,这个任务难度之大,接近于不可能完成的程度,简直是难以想像了。
最练达的青玉真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凤掌门,这,这件事未免有些太……”此时,绝名的眼光向凤天香望了过去,凤天香也直视绝名,再不回避。两人的目光紧紧交织在一起,绝名忽然间再次升起了与凤天香心意相通之感。
通过目光的融合,两人的心灵仿佛也建立了一条沟通的渠道,绝名深深地感觉到,凤天香并不是在故意难为自己,而是基于对自己必胜的庞大信心之上才说出这个提议。她对自己的这种相信已经到了不可动摇的地步,所以她更提议与绝名共同完成这个任务。
这个提议让绝名的心胸瞬间火热起来,他站起身来,大喝一声,“好,我接受这个提议,今晚,趁季梦非立足未稳、处理败军事宜忙得焦头烂额之际,我便与凤姑娘一起,夜袭栖凤城,力争击杀季梦非。如果我能与凤姑娘全身而退,回来之后再议其他两件事情。”
说罢,一口饮尽杯中酒,霍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然,豪情万丈地向众人缓缓望去。那个战场上万夫莫挡的绝名,重现于厅堂之上。
当望到凤天香时,风天香勇敢地迎上他的眼神,眼睛里激荡着火热的情愫。
绝名不由得心中一荡,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而凤天香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倏地低下头去,脸上粉霞疾烧,这一次却不比金顶峰上,却是久久不褪了。
至此,厅中众人虽然有些无可奈何,却也只好顺从绝名的意思。有人担忧,而有人却是幸灾乐祸,巴不得绝名战死,总之各怀心事,自家想啥自家知。
酒宴过后,众人尽欢而去,绝名也来到青霖派早已准备的下榻之处,准备安歇。虽然厮杀一夜,可是绝名辗转反侧,却是难以入睡。十年来,尤其是昨夜以来,近似于发梦似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接踵而来,一刻不歇,扰得他脑海里乱做一团。
十年前,他十五岁,拦河突发大水将他的家乡木阳化做一片泽国,他抓紧了一块木头在滔天的洪水中随波逐流,是白衣风未然救了他。只记得风恩师救起他时,轻轻在即将昏死过去的他耳畔叹了一句。
“这么大的洪水中飘泊了这么多天,真是好坚韧的性子!大难必伴大任,就是你了。”然后他就昏了过去。此后十年之中的前五年,恩师待他如子,教武功、筑道基,最重要的是将六百本兵法通读多遍,烂熟于胸。
五年过去后,风恩师第一次考较他的功夫。这一考较持续了一天,两人从谈史论道至堆沙演兵再到比武较艺,直至天明,均是胜负未分。当天边第一缕晨光亮起之时,风恩师长笑一声,骤然收手,说道:“好一个绝名,你未负我苦心,是该传你《闻道录》的时候了。”
说罢,便将魔帝所传之《闻道录》传给了他,命他自修,然后便飘身去了。此后,每一年回来一次,与他讲天下大势,两人俱是感慨。忽忽又是五年的时间过去了,绝名只知道《闻道录》一书所载的武功心法已经全部学会,只是,唯余入世破空一章,却似心法非心法,茫然不懂。
有心问风恩师,却根本不知恩师在哪里。不料一月以前,恩师不知何时返回遗书一封又飘然而去了。上面写命他先去青霖见青松真人,然后听从青松真人安排,却未说青松真人倒底安排什么,只是说无论青松真人让他做什么都代表七大宗师的意思。
信末,清静平和地写了十二个字,“历劫重生,入世破空,道法天成”。绝名豁然开朗,知道恩师让他入世历劫,成就道法。他似乎隐约真的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便从恩师之命,来到青霖代恩师见青松真人一面。
哪料到,青松真人竟然将这一大摊子扔给了他,甩手而去,不知所踪。天知道他绝名的入世劫竟然比登天还难,可是,七大宗师之命是不能不从的,没办法,只好硬起头皮来历这个劫。
最初,他不禁心下惴惴,怕自己担不起这个担子。可是,史秋同等大派掌门的轻视之意激起了他少年人好胜的心性,青霖五老及凤天香的支持让他更是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待他牛刀小试,大获全胜之后,他却有一丝后悔。他可以接受胜利,并且期待胜利,但他不能忍受胜利所带来的灾难,那可是动辄几十万条鲜活的生命旦夕间灰飞烟灭的惨重代价。
无论这生命是己方的,还是对立方的,他都不能接受。他现在只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杀声、血海、飞溅的残肢,甚至还有索命的魂魄。可是,如果敌方胜利呢?不还是一样的要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难道他绝名的入世历劫就真的要以太多人的死亡为代价吗?
一时之间,他是那样的痛苦和矛盾。甚至虚弱得不能为自己找一个理由、找一个支点、找一个如此渴望的答案。
一位在战场上凛然神威的战神,却在此刻是这样的软弱无助。
忽然间,正处在矛盾挣扎间的绝名竟然气息逆转,真气竟然于十年来首次不听从自己的召唤在体内狂奔乱窜起来,竟然由于心内的天人交战而导致了绝名的出现走火入魔的“散功”现象。
绝名大惊失色,这是修道基而期待由武入道者最害怕的事情。十年前,平世峰一战中,青松真人就是动了嗔念想参与魔帝与风未然论道之战,结果乱了心法导致“散功”现象的发生,后来幸亏风未然及时援手与魔帝裂空而去前最后点化才道基未损,闭关十年修成第十三层“上旋大潜力”飘然而去。
可是,这一次,绝名竟然也出现了散功现象,今天,谁能帮他?依稀,听得有人敲门,他挣扎着想起来,可是无论如何也起不来。只听见有人进来,见状惊呼,“绝名,你怎么了。”
然后,他便昏了过去。
当他渐渐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盘膝坐在床边,身后有一只温柔的手掌紧贴着自己的背心不断将精纯至极的道家内气输入自己体内,正是这股与自己内气似如出一源的真气苦苦支撑,将体内散乱的内气一丝丝梳理过来,才让他逐渐清醒过来。
谁知道,内气刚刚梳理出头绪来,正要聚于百脉归天气海之时,绝名心中忽然又生出杀伐之意,刚才所想的一切“轰”的一声,重又袭来,苦苦凝起的内气再狂窜于百脉。
绝名咬着牙对身后的人说,“没用的,我有心魔,魔障重生,如果不破此心魔,我怕是一生一世都恢复不了了。”一声平静的女子语声响起,虽然因输送真气过度而略显虚弱,但依然如凤鸣莺啼,十分好听。“你的心魔是什么?”
是凤天香,那个扶摇派的掌门。
“何谓生?何谓死?为何生?为何死?一场微弱的胜利难道只能用无数生命的死亡做代价吗?”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绝名脑际一阵眩昏,摇摇欲坠,几欲昏去。他强自摄定心神,保持灵台上的一点清明。
“绝名,亏你那样豪勇,亏你是被七大宗师选为接班人。其实你不配!”身后的凤天香猛然一声大娇喝,传入绝名耳名,令绝名心头大震。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连这句话都不配问。魔道中人荼毒万民,有目共睹,江北之侧,苛捐重税,民不聊生,五年前一场大旱人民死去五十余万,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可洞仙教依然不闻不问,不但不发一粒粮,反而加剧横征暴敛,所有反抗之人都被枭首示众,惨无人道。”
“而正道所统治之下的江南一带,虽然六大派离心离德,可那只是政治上的争斗罢了,于万民毕竟还施予仁政,逢灾之年减租减税,大开粮仓济民,使民心安定。而今,魔道大举来犯,正是欲夺天下。如果他们夺了天下,正道这一块净土将不复存在,所有的百姓都将处于暗无天日的统治之下,何其悲?何其惨?”
我正道奋起抵抗,死而后己,浴血而战,纵然有个别派别掌门是为一己之私,但从大局来讲,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福祉,所以人人纵然身死也在所不惜。如果能以个体生命来换取一个太平天下,又有何怨悔?
何况,这是有关天下苍生命运的一场战争,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如果稍存仁慈之心,就是对苍生的不负责任与大不敬!更何况,生命也不过是一个过程,与其暗无天日的在魔道人脚下做一个奴隶,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这样的死,死得其所,又有何惜哉?
只要我们的心存苍生,便是给死去的人们一个交待,给那些心怀野心的人们当头一击。胜利的血,虽然是战争的必然结果,更是给万民一个交待的代价,如果我们不付出这个代价,那我们还能对得起谁?
绝名,你本是大智慧,又缘何执迷于偏颇一点而自乱道心?你若入世,这便是你的劫,如果你不能解开这个劫,你不配做风未然的徒弟,不配坐上正道至尊的位子,更不配我凤天香高看你一眼!“
好一场痛快淋漓的怒骂,如一把锋利的刀,将绝名的心魔生生切裂;如一桶至冰至寒的清水兜头淋下,令绝名如醍醐灌顶,不再自乱道心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