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重新开始。
  他不会追究曾经的过错, 也希望将江糖能原谅他的失责。
  短暂的沉默后, 江糖点头：“嗯, 重新开始。”
  江糖不是原主, 如今诉说完真相, 从前过往就都与她无关了, 现在她要好好照顾初一,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孩子们的身边，当然，她也会有自己的事业,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重回演艺圈，完成尚未完成的梦想, 这便是她此生的追求了。
  “谢谢你。”林随州心里的担子骤然松了, 深吸口气把她抱在了怀里。
  他的怀抱宽厚温暖，江糖指尖微动, 慢慢抬起了手。
  二人月下轻拥, 气氛温柔缱绻。
  在他们不注意时, 两道黑影倏地闪过。
  方赵拉紧裤链, 心里早就吓了个半死。
  他不就出来尿个尿, 就听到这么个今天大新闻！
  就说普通平民百姓哪敢在镜头前那样说话, 敢情是……敢情是华天的女主人！
  跟在方赵身边的司机小王咕噜声吞咽口唾沫，心有余悸：“赵哥，怎、怎么办？”
  “能怎么办？”方赵压低声音, “不想死就闭紧你的嘴。”
  “可是……”
  “没什么可是。”方赵小声警告, “这事儿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尤其是长风，明白吗？”
  小王连连点头，瑟缩着脖子回了帐篷。
  见小王走后，方赵匆匆忙忙上了保姆车，他的动作顿时惊醒到了历长风。
  历长风没有睡着，睁开的眼中倒映着他慌乱的身形：“你去哪儿了？”
  方赵后背一僵，连忙摇头。
  历长风皱眉，把毯子往身上裹了裹：“安静点。”
  “好好好，你睡。”
  方赵长舒口气，心里乱做一团。
  华天娱乐的总裁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就算这事儿听见了，也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能随意捅出去，不然他就不要在这个圈儿混了。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不能让历长风知道。
  方赵小心朝后瞄了眼。
  历长风原来是林随州的忠实粉丝，刚上艺术学校那会儿就想签在华天名下，后来上了由华天联合举办的《明日偶像》综艺节目，凭借着样貌和舞蹈功底，历长风在百名选手中脱颖而出，成功签入华天娱乐。可是不久后……他断送了后路。
  大火的偶像明星总要参加各种应酬和活动，那是一个商业晚宴，杯盏交错，衣鬓生香，年轻的历长风成为焦点，被众人拥簇吹捧，他很快飘飘然了，然后……被诱惑的吸食了大.麻。
  这事儿恰巧被狗仔拍到，照片直接送去了林随州的办公室，想要和他狠狠敲诈一笔。
  结果那个私人狗仔错估了林随州的冷血，林随州竟直接雪藏历长风，不久后与之解约，最后又命人调查狗仔，抓住把柄，反将他送入牢子。
  虽然这件事没曝光出去，可历长风已经没了回转余地。
  解约后，历长风签约聚光，华天娱乐的粉丝因此痛骂历长风没良心，红了就抛弃把他一手捧红的华天娱乐，那三个月里，历长风每天都会遭受上万条的攻击和私信辱骂，娱乐周刊，电视台频频报道，甚至有极端的黑粉送花圈到他家里。终于，他唯一的奶奶经受不住，一命呜呼。
  方赵在他没火时就一直跟着，甚至和他一起离开了华天娱乐，他知道历长风不容易，也知道历长风有多恨华天娱乐和林随州，如果林随州隐婚还有了孩子的事情被历长风知道，肯定会借题发挥。
  他一个小小的艺人哪是林随州对手，为了他的未来，他也要把紧口风，瞒下这事儿。
  *
  六一游玩结束后，初一开始准备期末考。
  再有一个月就是暑假，江糖很是忧愁，他们上学的时候自己还能浪一下，可是一旦放假，就说明她要每天留在家里看孩子，完全不能有自己的时间，除此之外，她还要防着阿无做坏事。
  愁人。
  今儿是周一，江糖继续在家里写自己的宫廷剧剧本，不知不觉到了下午，江糖伸了个懒腰，拿着钥匙出门买菜。
  天微阴，似有雨。
  出了小区，余光瞥见路边站了个老人，她手上拎着个袋子，神色吃力。江糖眯眯眼，这才认出这是欧阳的外婆。
  江糖急忙跑过去：“您没事吧？”
  外婆抬头，汗水打湿她的额头，老人眼神浑浊，带着几缕痛苦。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江糖，“人老了，腰不太行。”
  “这里装的是？”
  “刚摘来的红薯，准备带回去烤。”
  江糖抿抿唇，弯腰拎起了老人的袋子，有些沉，但也能提动。
  “哎，这可不行，别弄脏你裙子，我来吧。”
  她今天穿了条白色长裙，上面手工刺绣着敦煌美人，矜贵又飘逸。
  “没事，脏了再洗。”江糖满不在乎说，“您家在哪儿，我给你送上去。”
  “真是太麻烦你了。”
  外婆见倔不过她，也就由着了。
  江糖跟着进了小区，老人家在一楼，楼道狭小又杂乱，她拿出钥匙开门，侧身让开路：“进来喝点水，真是辛苦你了。”
  老人的家并不大，五十平米的样子，没过多的家具，每个角落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然后，江糖在桌上看到了两张黑白照。一个年轻，一个年老，一个漂亮，一个慈祥。
  外婆端了杯水过来，说：“那是我女儿和她爸。”
  江糖垂下眼睑，接过水泯了口。
  “两人走得早，就留下一个孩子，怪可怜的……”
  外婆絮絮叨叨说了会儿后，哀叹口气。
  江糖突然有些无奈，更觉得人生心酸。
  “上次你还让阳阳给我们带来那么多吃的，真是谢谢你了。”外婆弯起眼角，“阳阳总和我提起你那几个孩子，每次都开心的不得了。”
  “初一也很喜欢和阳阳玩儿。”江糖抬眸看了眼时间，“外婆，我先走了，您要照顾好自己。”
  “好好，今天谢谢你了。”
  江糖转身离开，在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把钱包里仅有的五百块钱悄悄压在了桌上的花瓶下。
  离开老人家时天已经下了朦胧细雨。
  想起那简陋的家庭和灰白的遗照，再想起孤独无依的欧阳，江糖心里难过至极。
  《恋与奇迹》剧情里只是说外婆会死于车祸，却没提及时间地点，哪怕她有心想救，也可能无力改变。
  江糖长呼出口浊气，准备顺路去接初一。
  “哎，姑娘——！”
  “姑娘你等等——”
  车流声将她苍老的喊叫声完全掩盖。
  走在前面的江糖毫无觉察，眼看她要消失，马路对面的外婆越发着急，她擦了擦汗水，踉踉跄跄向江糖跑去，边跑边喊着——
  “等等——”
  “你钱……”
  终于，江糖注意到了动静。
  她回过头，来往的车流中，老人挥舞手臂，步伐艰难，突然间，余光瞥见一辆小轿车疾驰而来，江糖瞳孔一缩，“小心！！”
  砰——！
  话音落下时，一片血红。
  那年迈的躯体似是沙袋一样被连撞出三米远，只听砰咚一声，她滚落到马路中间，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车流停下，行人止步，周遭乱做一团。
  江糖头脑一片空白，她跑过去，眼前那大片的血迹让她头晕目眩。
  老人已经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五官，唯有一双眼睛尚且清明。
  她吐出两口血水，慢慢抬手，满是褶皱的手掌中，红色的钞票被鲜血打湿。
  “钱……”她的声音不太真切，“钱没拿……”
  外婆的声音逐渐衰弱，随后，胳膊重重垂下，老人闭上了眼。
  警笛声呼啸，江糖看着在她掌心的几张纸币，眼眶赤红一片。
  “不行了，没救了。”
  “就不活了吧……”
  “真可怜……”
  “……”
  “…………”
  混乱中，人群被挤开。
  江糖听到一道凄厉的嘶吼：“外婆——！！”
  “外婆你怎么了？”
  那个背着书包的人影扑倒江糖身旁，她看去，欧阳嘴唇苍白，脸蛋早已布满泪水。
  “外婆你醒醒，外婆你怎么了。”欧阳跪在老人身边，干瘦的小手不住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水，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感受不到气息，只有温热的血液作陪。
  欧阳无助的看着周围：“叔叔阿姨，你们、你们救救我外婆……”
  “你们快救救她……”
  “我求你们了，快点叫医生过来！”
  他朝着众人磕头哀求，悲哀的模样让路人动容。
  轰隆一阵雷鸣。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他脱下书包遮盖到老人头顶，妄想帮她挡住侵袭而来的大雨。
  江糖看着欧阳，视线模糊中，她看到孩子恐惧的眼神。
  他在哆嗦，在害怕，紧咬的牙关不断颤抖。
  外婆死了。
  心脏俱损，当场去世。
  后事赔偿事宜是江糖帮忙办的，老人没什么亲戚孩子，下葬时只来了他们一家。
  葬礼结束后，欧阳把自己关在了家里，不说话，不吃饭，不见任何人。
  江糖忍不住担心，于是过来看看，她敲了半天门，里面就是没什么动静。江糖在门口站着，对着紧闭的房门沉默悲怜。
  耳边传来脚步声，她没抬头：“初一他们呢？”
  林随州说：“小高看着呢，你不用担心。”
  “嗯。”她睫毛一颤，“那天我给她留了五百块，想让老人改善一下生活……”
  江糖不想让他们过得那么苦，五百块不是很多，可是足够他们吃几顿好的。
  她不知道既定的结局何时发生，只想在力所能及时给予些许微不足道的帮助，可是……她所谓的善意举动让悲哀提前。
  死亡一词太过沉重，一个成年人都无法面对，如今却要让那个孩子经历一切。
  林随州微微抬眼，未语。
  他拿出之前配好的钥匙把门打开，外婆不在后，房间已经很久没有打扫，四周沾满灰尘，窗户紧闭，窗帘遮挡住阳光。
  桌上，黑白遗照多了一张。
  欧阳蜷缩在床上，他已经很久没睡了，巨大的悲恸将他折磨成了皮包骨头的怪物。
  他拿着小小的相册，像是机器人一样僵硬的来回翻看着。
  欧阳没有父亲，所有人都在痛骂他，好像他的存在就是错误。
  后来母亲死了，只有外婆陪着他。
  相片里，外婆笑的和蔼可亲。
  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好的全留给他，对他的爱简单又内敛。
  欧阳都知道，所以他遇到喜欢的玩具从来不说，吃饭时会把肉挑下来留给外婆，他总是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报答外婆的恩情。
  可是……
  没机会了。
  她和妈妈一样，离开了。
  欧阳已经哭不出来了，他的眼泪早已流干，剩下的只是浓郁的痛苦悲伤。
  无人可以将他拉出这个深渊。
  “阳阳……”
  江糖的声音让欧阳肩膀一颤，他抬起头看了看，然后下了床。
  他踉踉跄跄来到桌前，踮起脚尖从上面的盒子取出五张皱皱巴巴的钞票。
  钞票上的血已经干涸了，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欧阳递到江糖面前：“给你……”
  他声音喑哑，眼神干净。
  江糖一愣，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江糖再也忍不住，弯腰把他抱在了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欧阳，对不起……”
  江糖不住的说着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之外，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表达愧疚和不安。
  欧阳缄默，任由她抱着。
  突然，他开始说话：“我……爸那边的人给我打电话，说要送我去国外。”
  江糖看向欧阳，神色错愕。
  “阳阳。”她拉住他的小手，“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的。”
  欧阳摇摇头：“你还要照顾浅浅他们呢。”
  “没关系的，你不是很喜欢初一和浅浅吗？你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欧阳继续摇头：“我答应了，妈妈走的时候一直喜欢我能回到那个人的家里，现在也算是回去了吧。”
  欧阳不知道国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自己要面临怎样的人生。其实他最想的还是和好朋友一起，和浅浅在一起，可是……他不能。
  就算江糖对他再好，他也始终是个外人，他不能给别人添麻烦，那样是不礼貌的。
  “明天，我就被接回去了。”欧阳有些哽咽，“姐姐，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他抽了抽鼻子，低头抹干净眼泪：“我一定……一定好好学习，等我长大了，就来报答你们。”
  江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掉，她随意擦去泪水，笑了下：“你打定主意了？”
  “嗯，我决定了。”欧阳神色严肃，“我走的那天，你们就不用来送我了。”
  怕见了难过。
  江糖点点头，揉揉了他的小寸头：“那你要是过的不好，就告诉我，好吗？”
  “嗯！”欧阳重重点头，“好。”
  “……”
  *
  欧阳离开的那天是小雨天，乌云遮蔽，阴沉的如同他的内心。
  他没多少行李，一个小小的书包就装下了所有，其中，欧阳把浅浅送的小发卡放在胸口的口袋里，把相册抱在了怀里。
  “可以走了吗？”前来接人的司机是欧平云妻子的人，他居高临下看着欧阳，神色满是不耐。
  欧阳朝后看了眼，眼神满是恋恋不舍。
  他抿抿唇，正要上车时，身后传来叫声。
  “等一下！”
  “欧阳哥哥……”
  熟悉的声音让欧阳停下脚步，回过头，满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浅浅。
  浅浅跑的气喘吁吁，小脸微红，额头满是汗水。
  “你怎么来了？”
  他明明说过，不让任何人过来的。
  浅浅仰起头，眼睛红红：“你要走了吗？”
  欧阳咬唇，“嗯……”
  浅浅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欧阳睫毛扇动：“我也不知道。”
  浅浅耷拉着嘴角，脸上写满悲伤：“我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能了。”欧阳上前几步，从相册里翻找出自己的一张照片递到浅浅手上，“这个给你，你不要忘记我。”
  “我……我不忘记你。”浅浅鼻子一红，眼泪落了下来。
  “不要哭。”见她哭，欧阳也不由哭了，他弯腰捧起她的脸，小脸认真，“浅浅，等我长大，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晶莹的眼泪悬挂在她浓黑的睫毛上，欲坠不坠。
  好半天，浅浅才回过神，她擦干净眼泪，重重点头：“嗯！”
  “那……你要听你妈妈的话，要照顾好自己，不能生病，不能吃很多的冰激凌，糖也要少吃，吃饭的时候不要总吃肉。”
  “嗯！！！”
  “那……我走了。”欧阳强忍不舍。
  在他要转身离开时，浅浅突然踮起脚尖，亲上了他的额头。
  恰逢阴雨停下，万千阳光冲破乌云，一顶虹桥驾与晴空之上。
  那一刻，欧阳觉得……彩虹不及她徇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