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这不是那个野种吗?”瘦高个鼻孔朝天, 神色鄙夷。
孩子多少会受到父母影响, 欧阳还和他们做邻居的时候, 没少听父母在后面嚼舌根, 久而久之, 他们也都知道欧阳是私生子, 一个和别人偷偷生下的野种, 于是每次见了都会嘲讽一番。
欧阳没说话,咬着下唇准备绕过他们离开。
“想走啊你。”瘦高个一把拉住欧阳的小细胳膊,居高临下看着他, “想走也行,你去那边小卖部给我们买两包烟去。”
欧阳挣了两下:“我没钱!”
瘦高个明显不信:“我记得你外婆每天给你钱,你和我说你没钱?”
欧阳狠狠瞪了两人一眼, 不由捏紧裤子口袋, 那里装了五块钱,是外婆给他的午餐钱。
“我没钱!”
他又大声重复一遍。
瘦高个正要动手抢时, 后面高壮的胖子注意到了瑟缩在后面的初一, 他校服整齐, 脸蛋白净, 一双眼好看的想让人抠出来。胖子立马嫉妒起初一的模样来, 上前几步直接拎起了初一后领。
紧接着问:“这是你朋友?”
欧阳心里一个咯噔, 忙说:“我不认识他,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两人对视一眼,面容不屑。
“我管你认识不认识, 既然你们走一块就是一路的。”
“虎子, 把他们拉着,等我们搜搜看就知道有没有钱了。”
初一和欧阳挣脱不开,被他们强行拉扯着去了马路对面的小巷子里,四下无人后,他们重重把两人推搡在地,蹲下开始拉扯二人的衣服。
“放开我——!”
“你们别碰我————!”
瘦高个和胖子力气大,欧阳和初一根本挣脱不开。
很快,校服外套被扯了下去,瘦高个在他欧阳口袋里摸出五块钱,又在他衬衫胸口的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发卡。
小雏菊形状的珠花,微弱阳光下折射出浅浅光泽。
那是浅浅送给他的。
“这是啥?”
瘦高个把玩会儿,笑了:“女孩儿戴的,欧阳你可以呀。”
胖子跟着嘲笑:“说不定是欧阳用的呢。”
瘦高个弯腰拍了拍他的脸,“欧阳,你也扎小辫子吗?”
他们笑了几声后,把发卡丢在地上,往上面吐了口唾沫,抬起脚,狠狠在上面踩了踩。
欧阳呆呆看着那只被□□的小小发卡,浅浅的笑脸再一次浮现脑海,那是第一次有人送他礼物,第一次有人拉着他的手和他玩儿,可是……
怒气逐渐涌上心头,少年们狰狞的笑脸让他失去理智,放在地面的手紧握成全,欧阳眸底爆发出汹涌的愤怒,他咬咬牙,起身扑了过去,对着行凶的瘦高个一阵撕咬纠缠。
瘦高个被他咬了耳朵,疼得大叫出声,很快,胖子拉开欧阳,抬脚对他肚子猛踹几次。
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很快让欧阳失去反抗能力,他身子蜷缩成虾米状,眉眼痛苦的干呕出几口酸水。
“操.你妈!”瘦高个暴怒,拉着欧阳头发向墙上撞了两下。
他倒在地上,半天还缓过气儿。
欧阳咳嗽几声,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像护着宝贝般地握紧了那只小雏菊。
“你们够了。”初一定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去挡在欧阳面前,“我身上有钱,全给你们,不要打他了。”
“滚开!”胖子一巴掌扇过去,初一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闷哼声,继续说:“你们不要……”
“操,流血了。”瘦高个抹了下耳朵,一片猩红的血迹。
他气的破口大骂:“你就是个野种!你妈死了,你爸也不要你!私生子丢不丢人!”
初一从没有遭受过这种校园暴力,也没有感受过这种恶意,他哆嗦着嘴角,悄悄拿出手机准备报警。可是他的举动很快引起胖子注意,胖子踹过去踢开手机,挥起拳头就要往初一头顶砸。
他吓得护住头,一片黑暗中,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初一半睁开眼,惊愕的看着把他护在身下的欧阳。
“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你们让他走。”欧阳撸起袖子擦了下被打出的鼻血,“你们随便打我,我不反抗,也不告诉人。”
“滚,谁他妈听你的!”
他们明显打上了劲儿,又对着两人狂踢了五六脚。
头顶烈日忽的被一片青色的乌云遮挡,阳光隐去,让狭窄地巷子更加昏暗。
四周都是雾蒙蒙的。
初一看着五官稚嫩,却眼神狰狞的少年,又看着鼻青脸肿,依旧保护在他前面的欧阳。
他攥着拳,眼神冷静。
待细碎的日光再次落下时,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削瘦的少年踉踉跄跄起身,朝后拿起墙角一块砖头,他一步一步向正在施暴的两个少年接近,最后抡起胳膊——
“砰!!”
刺目的猩红,世界陷入了寂静。
他站着,垂下的眼睑睥睨着世间。
瘦高个已经抱着脑袋倒地不起了,只剩下胖子眉眼愕然。
阿无攥着沾血的砖头,脸上像是凝了冰霜。
他又抬起砖头,对着胖子的脸砸了过去,虽然胖子后退两步,可还是不幸伤了鼻梁。
血腥味充斥鼻尖。
两人倒地痛苦呻.吟,哪里还看得见先前的嚣张。
阿无敛目,声音冰冰冷冷:“孩童杀人不犯法的。”
他真真实实吓到了胖子和瘦高个,两双视线满是惊恐。
胖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搀扶起额头流血的瘦高个,哆嗦着身体就要往出跑。
“等一下。”
两人后背一僵,脚步顿住。
“你们应该说什么。”
斜睨过去的眼神冰冷,又弯腰拿起了那块砖头。
他们张张嘴,已经带了哭腔:“对、对不起,我们……不敢了。”
“还有呢?回去怎么和父母说。”
胖子满嘴是血,声音含糊不清:“是我们……是我们不小心?”
“不小心?”阿无挑眉。
“是我们俩个人打架,弄伤的!”
“和其他人有关系吗?”
“没、没关系。”
阿无语调平静:“我能找到你们学校,如果你们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你们知道后果……”
这句警告彻底断了两人念头,他们相互搀扶,跌跌撞撞逃离了巷子。
啪。
砖头丢在了地上。
阿无擦擦手,居高临下看着一动不敢动的欧阳,静默的对视几秒后,“蠢货。”
收敛视线,他目光又是一片清明。
初一茫然看着周遭,地上有一滩尚未干涸地血迹,那两个人已经走了,只剩下欧阳衣衫褶皱的倒在地上。
初一回过神,上前几步:“你能起来吗?”
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被欧阳避开。
欧阳瞳孔满是愕然。
初一意识不到不对:“怎么了?”
欧阳声音哆嗦:“你刚才……打了他们。”
想起初一先前的眼神,欧阳至今心有余悸,他总感觉初一不太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初一很快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也没否认:“是阿无做的。”
“阿……阿无是谁?”
初一说:“我哥哥。”
欧阳后背发凉,不由看向他身后,咕噜声吞咽口唾沫:“你哥哥、是鬼?”
初一摇头:“很难说,不过他不是鬼,我们用同样的身体。”
“……”
这对脑子一根筋的欧阳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是可以肯定,站在他面前的还是纯良的林初一。
初一凑近欧阳:“如果他昨天和你说了什么的话,我向你道歉。”
他继续说:“之前有很多小朋友接近我,都是看上了我们家有钱,阿无以为你也是这样,可能说了一些过分的话,但他没有恶意,今天我想和你解释清楚,希望你不要误会我。”
“那昨天……”欧阳嘴唇动动,“不是你?”
“嗯,不是我。”
欧阳眸光闪烁:“你不是为了同情我才和我做朋友的?”
初一笑了下:“我为什么同情你呀,你又没有生什么病,也没有四肢不全拿不了筷子。”
欧阳眼眶红了:“你知道那个欧平云吗?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很有名。”
“我知道。”初一点头,“我爸爸和他有过合作。”
“他是我爸爸。”欧阳抿抿唇,“不过他结婚了,外面的人都说……说我是野种。”
初一好看的眉头皱了下,他没有经历过他的悲恸,自然也无法感同身受。
“周围人都在骂我妈妈,后来她……她死了。”
说着说着,欧阳遮住眼睛泣不成声。
每次雨夜的时候他总是很害怕,总能听到那声巨响,甚至划过夜空的雷电都会让他看到那片血肉模糊的可怖画面。
欧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丢下他,也不明白周围人都在辱骂他们,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每天每夜,年迈的外婆都会在外面抱着照片哭,那一瞬,欧阳知道自己必须要懂事,他要长大,要变勇敢,要独当一面,只要那样才能保护好唯一的亲人。
“那又不是你的错……”初一看他难过,自己也有些难过,他眨眨眼,“你……你以后可以每天来我家玩,我爸爸孩子多,不介意再多一个孩子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就当我弟弟吧。”
欧阳抽了下鼻子:“为、为什么是弟弟?”
“因为我一直是哥哥呀,我会保护你的,就像我保护梁深一样。”
他很真挚,严肃的小表情一扫欧阳心中阴霾。
欧阳胡乱擦了把脸,笑出了鼻涕泡:“你还是算了吧,我比你高,我可以让你当我弟弟。”
初一想了下,点头:“好吧,只要你答应我不逃课就好。”
欧阳耳根子一红:“我没逃课……”
初一板着脸:“你现在就逃课了。”
欧阳挺起胸膛:“你妈让我带你逃的。”
“……”
突然沉默。
无话可说。
一会儿后,欧阳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他难受的哼唧了两声,让初一一阵心慌。
“你怎么啦?”
欧阳语气虚弱:“估计受内伤了。”
虽然护着肚子,可还是被踢了好几下,之前没觉得,现在才回过神儿来。
初一卷起地上两人的衣服,上前搀扶着他站了起来:“我们先回家,再让我妈送你去医院。”
欧阳摇头:“算了算了,医药费很贵,我没有那么多钱,何况……你妈要是知道我带你打架,肯定会很生气。”
传小纸条是小事,逃课打架是大事,他不想让江糖误会他,不想让人说他是个坏孩子。
“我妈不会生气的。”初一笃定道,小心扶着他向外走去。
欧阳倔不过,一瘸一拐跟着走。
太阳很大,街区两边的主干道上依旧车水马龙。
头顶烈日被树木浓密的枝丫剪碎成细小的光点,他们相互搀扶,缓慢移动。
走着走着,初一突然笑了。
欧阳怪异看他:“你笑什么?”
初一抿唇忍住笑:“这是我第一次被人打。”
欧阳更是奇怪:“你被打了还这么开心?”
他眨眨眼,看着地上移动的影子:“开心。”
“……”
“……你脑子坏掉啦?”
初一没说话。
他从懂事起就有一种责任感,作为长子,他要照顾弟妹,尊敬父母,父亲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初一,你要懂事”。
他要懂事。
不能苦恼,不能任性,不能有一点小错误。
压力让他成长,让他变成优秀的好孩子。
压力让他难过,让他沉默内敛,让他懂得自我保护。
可是今天——
第一次有除了阿无意外的人护在他面前。
很开心。
“那两个人带家长找过来怎么办?”
欧阳有些愁,又有些怕。
初一平静道:“是他们先动的手,何况我都录音了。”
欧阳一怔:“录音?”
“是啊。”初一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可是不影响使用,“我爸说了,遇事先冷静,再保存证据,他们打人是犯罪,我当然要录音了。”
“……”
“…………”
欧阳定定看着初一。
这一刻,初一形象两米八。
*
等他们回家时,江糖刚接到老师电话,说初一和欧阳逃课,她放下电话正准备前往学校时,门铃声响起。
房门打开。
两个小孩站在门口。
鼻青脸肿,衣衫凌乱,像是刚遭受到虐待。
江糖愣了好几秒才回神,瞪大眼:“谁打得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没……没人打。”
江糖又急又气,也顾不上那么多,拉进两人到客厅,翻找出医疗箱给他们清理伤口。
“不用瞒着我,是不是有学生欺负你们?”
初一唯唯诺诺:“……差不多。”
“谁?”
初一眼神游离:“我……我也打他们了,比我们严重多了。”
江糖手上一顿,有些不信。
看着江糖那怀疑的眼神,欧阳忙开口:“真的,初一用砖头打跑他们了。”
砖……砖头???
江糖吓的倒吸口凉气。
她儿子小胳膊小腿儿,平日拖个地都费劲儿,竟然用砖头去打人?还打跑了?
欧阳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和江糖说了一遍,说完,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色。
半天沉默。
江糖多少有些无奈。
不管是国内外,高年级欺负低年级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这种校园暴力行为在老师和家长看来就是小孩子的玩闹,江糖上学时候因为长得漂亮没少被小太妹堵巷子,她性格暴,每次以一打三,有时候赢了,有时候输了,还有一次把对方打的头破血流,明明是对方先挑衅,她却被学校开了处分,还在家关了半个月禁闭,不过自那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你没打死人家吧?”
初一摇摇头:“没有……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应该吧……
他也不知道阿无的手劲儿,不过他们力气一样,应该……打不死?
“没死就成。”
她那轻描淡写的态度惊到了初一。
初一小心翼翼:“您不生气?”
江糖丢下棉花球,看向初一:“第一:是他们先出的手,你们反抗是出于自我保护;第二,人善被人欺,不管现在在学校还是以后出了社会,你都要记得,不主动惹事,也不要怕事儿,对于恶犬来说,你越怕越躲,他们越嚣张越欺负你。”
“那……他们要是找过来呢?”
“找嘛,你不是都录音了,如果那家人敢不要脸,我们也比他更不要脸。”
“……”
“初一。”江糖紧握住他的小手,眼神认真,“妈妈希望你能长成善良的大人,可对于一些事,你的善良就是利刃。比如今天,你哪怕伤了他们,也无需愧疚。”
江糖听够了那些“那么多人,怎么就打你”的愚蠢理论,既然她成为了家长,就会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小孩,因为她相信孩子们的品行。
“行了,收拾一下去医院吧,学校那边不用担心,我会和老师解释的。”
初一松了口气,心里更喜欢江糖,一颗心也更加靠近她。
看着江糖的背影,欧阳满是羡慕:“你妈妈很好……”
初一腼腆一笑:“是非常好。”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笑出了声。
江糖拿着车钥匙,刚一开门,就见几人凶神恶煞的堵在门口。
她被吓了跳,连连后退两步。
啪!
门被大力推开,一群人接踵而至。
江糖环视一圈,来的是两男两女还带着两个小孩。
小孩一个胖一个瘦,都很高,其中瘦子满脸是血,捂着脑袋一脸痛苦,胖子也好不到哪儿去,鼻梁红肿,也不知断没断。
再看几个大人,男的壮实女的粗胖一个人能抵三个江糖。
他们的出现瞬间挤满客厅,就连空气都稀薄不少。
江糖不由吞咽口唾沫,背过的手摸索着拨通了林随州电话。
电话持续响动,她不动神色看着几人:“你们是?”
“虎子,谁打你的你!”胖女人拉过断了鼻梁的胖子,横肉狰狞。
虎子捂住鼻梁,环视圈指向沙发上的初一:“他……他打的。”
“小刚,你的脑袋谁打的?”
“他……就是他用砖头打……打的我们。”
说完,两个人惊叫声躲到了父母身后。
“你是他妈?”男人推开两个孩子站了出来。
他们上下打量着江糖,目光肆意的略过她饱满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身,最后盯着那张脸出了神。
自家汉子肆无忌惮的对着别的女人犯花痴,自然惹恼了她们,二话不说拉开男人,对着江糖一顿嘶吼:“你看看你孩子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我告诉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和你没完!!!”
女人中气十足,说话间唾沫星子四溅,江糖皱皱眉,“这位女士,请你冷静些。”
“你孩子被打你能冷静!?”
“我孩子的确被打了。”江糖拉过欧阳,眸色锐利,“我本想着息事宁人,结果你们倒主动送上门了。你看看,他们把我孩子打成什么样了。”
欧阳模样凄惨,一只眼肿了,嘴角也破了口子,凡是露出的皮肤没有一处好地儿。
女人上下打量着欧阳,嘴角不屑一裂:“你别胡扯,我认识这小子,他妈早死了,现在倒成你儿子了?”
“我说是就是。”
“切。”女人对天翻了个白眼,看着江糖的大胸和长腿,心里又酸又嫉妒,又瞥见她家里装修简单,也没有结婚照和全家福,不由生出了龌龊的想法。
“这孩子可是他妈勾引有妇之夫生的,怎么着,难不成你也是哪个野男人的情妇?”
另外一女人跟着搭腔:“正经人家怎么会让自己的小孩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看就知道和那个谁一路货色。”
“就是说,不然也生不出这种玩意。”
“你说他是你儿子,行啊,你爸呢?让他爸过来呀!”
见江糖半天没有说话,女人更加嚣张:“怎么着,心虚了?”
吵吵闹闹中,身后突然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紧接着,男人磁性低哑的声音落入耳中。
他说:“他爸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