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4)

  你还真是一点不关心粉圈。现在什么不可以买,你还觉得你有隐私?你的高考成绩都被翻出来了。贺言又成功被崔远洵带偏了话题。
  这些东西扒隐私的东西自然不会出现在崔远洵的评论区,崔远洵是真的现在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也没考多好啊。
  知道了,艺考和文化分双料第一,您真是考得太差了。贺言一边阴阳怪气,一边又转回来,所以你到底买歌干嘛?!
  因为我尊重版权?崔远洵回答,要付费,所以买了。
  好简单而正确的逻辑,贺言无法反驳。
  其实歌还行,但你的嗓子唱歌就是大白嗓,音域也不够。崔远洵还分享着听后感,你说要抓住机会转型当演员是正确的。
  贺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内浮过好几个毒唯大粉的ID,真想发动他们把崔远洵狠狠网暴了。或许都不用发动,可能他们此刻就已经在疯狂艾特崔远洵这个卖腐倒贴咖进行一些人身攻击。
  这让贺言变得更加张牙舞爪:我明天都要去跟何羽鞍大决战了!你不要破坏我严肃的心情!明天过后说不定什么事都变天了,何羽鞍被我气死也不是不可能,你还是离我远点
  离你远点?崔远洵打断他,重复了一次。
  他还想说点别的,却又再次被贺言搞得分神,看着贺言的短袖:怎么穿这么少就过来,这几天降温。
  贺言还发着呆,又被崔远洵按着坐下,拿了毯子披着,思路也变得很混乱。
  怎么远离?崔远洵居然还冲他笑了笑,我明天也要去的。主角演不上,起码要演个警察吧。
  贺言继续愣愣地看着崔远洵,很难想象面对一个空白剧本,都有傻X还想着要去试角色。他不应该说崔远洵脑子被驴踢过,应该去研究一下崔远洵脑子里是不是住着头驴。
  但崔远洵又半蹲下来,平视着贺言。斜上方的灯光打下来,正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射出派拉蒙光。
  之前跟你说何羽鞍不会拍,是我消息误报了。崔远洵声音放低,却很有不容拒绝的力度,这次陪你一起去,好吗?
  贺言裹在毯子下的小指,极微弱地跳了一下。这似乎是什么生理反应,完全无法用任何戏剧模拟。
  贺言又想起那个诅咒来。
  准确地说,他其实已经当成了习惯。在崔远洵这里,他本来也编不出什么谎话来了。
  或许跟崔远洵一起去,也是可以的。在这个外力的施压下,他的确可以把那些无法言说的事情,终于倾泻出去。
  所以,仿佛在等了快要一个世纪的长度之后,贺言说:好,那一起去。
  不要让我离你远点。崔远洵又这么强调着,他也不知道贺言听不听得出来,不过我可以再买几次送给别人吗?反正都暴露了。
  姜鑫、表弟、家里人,或许加上杜别舟,算起来要送的也有那么几个。虽然大白嗓不适合走专业歌手路线,但唱功并不差,也不走调,唱抒情歌,是挺好听的。
  不可以!!!我把三块钱还你,不要再买了!!!!!
  第68章
  贺言有时候会觉得,某些童年回忆是自己的幻觉,照理说,几岁的小孩是不可能记得那些的,更何况他遇到了一个不靠谱的爹和有着轻度智障的妈,连说话都没学会,只会磕磕绊绊重复一些短语,哪里会记得那么多的细节。
  但有时候,贺言在化妆间、休息室或者房车这些密闭空间里,突然会抽一下鼻子,抬起手闻闻。李深会问他怎么了,他说,总觉得有种味道。
  那种馊了发臭的拖把,在这里拖过一遍的味道,你不觉得吗?贺言这么问李深。
  李深闻不出来,更觉得不可能:现在都是用拖地机了,谁还用那种拖把啊。
  想想也是,这种场所,怎么会有那种味道。
  有这种味道的,是郊区马路边上的自建房,人迹罕至,适合在逃亡的路上歇脚,或者充当嗨房。
  犯罪分子也会有兄弟,虽然很大可能是另一个街溜子和犯罪分子,为那个人提供的暂居处就是这种地方,房间里是发臭的拖把味,和隔壁烧着锡纸的烟雾混在一起,隔壁的人吸毒吸得吐了,呕吐物的味道又混了进来。
  这就是贺言总觉得围绕在周围的味道,洗了澡喷了香水也没用。
  崔远洵闻过这种味道吗?崔远洵演那些为了钱谋生存的底层人时,贺言在边上看着会觉得有些滑稽。他知道这种下水道的味道渗入毛孔的感觉吗?他会想,永远也不要回到那个时候吗?
  毯子有一股暖融融的味道,带着崔远洵的气息。干净的须后水、酒店自带的沐浴露、十几块钱的牙膏,都是很便宜的东西,综合在一起,变得昂贵但好闻。可能是他永远也买不起的。
  还有一种味道。
  贺言坐在何羽鞍的面前,说:主人公的记忆里,他的母亲总是坐在床上,这个女人生了四个孩子,有三个都被那个畜生卖掉了。她肚子上都是裂纹,有时候稍微动作慢一点,就会尿失禁,那个房间里,就还会再多一种味道。
  何羽鞍这几天愈发瘦了,眼窝凹陷下去,静静听着,并没有插话。
  那不是电影,不是故事,不是什么狗屁戏剧冲突,就是很恶心的味道,怎么都忘不掉。你去电视台调走了一期法制节目的录影,你去法院查了卷宗,你还去福利院让人打听过隐私,你以为就知道全部了吗?他想把这一切都忘了,去做个正常人。但是这个警察跑出来,追着不放,想要拉着他回到过去。
  这并不是谎话。
  如果不是想忘了一切,他没有必要付出这么多。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在哪儿都活得很好,找不到任何的黑点,没有任何的娱乐爱好。
  但同时,从衣服到鞋帽全都有品牌送上门,沐浴在粉丝的簇拥里,录一首不怎么好听的歌都有人买单,最大的烦恼是未来可能会过气。这样轻浮而愉快的生活,突然就无法再继续下去。
  一个演员的心里,应该有深渊,但他更应该平衡住自己,不要掉下去。何羽鞍终于开口,接的却是好多天以前,他曾经跟贺言说过的话。
  这种时候,他居然想的还是演戏。
  我的确去你说的那些地方找过资料,但,起点不是那里。何羽鞍抬起手,把眼镜摘下来,没有任何阻隔地看着贺言,最开始想找的,不是你,而是在监狱里的那个犯人。去的时候,监狱的人告诉我,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只有一个人来问过他。我看到了,访客登记记录上面那个名字。
  而登记时间,就是贺言出道的那一年。
  贺言最后并没有走进去,因为照理来说,只有亲属可以进去探望。而他既不想当亲属,也不想探望。这座监狱建在山上,在一片青翠中,囚犯们改造着人生。还没有成名的贺言站在外面,发了一会儿呆,就坐上班车走了,那以后,他也再没有去过。
  如果你真的想忘掉,为什么会去那里呢?
  何羽鞍终于问出来。
  是啊,为什么要去呢?
  因为在通往正常人的康庄大道上,骤然支出一条斜枝,一道歪路,充满了邪恶与诱惑。有史以来人类竭尽全力阻止这个行为,它是藏在基因里的原始本能。
  可以了。崔远洵站了起来,直接一只手抓住贺言的胳膊往后拽,挡在了前面,可以了何导,我看没必要拍最后一场了。我带他先回去。
  但他用了力气,却拉不动身后的人,贺言像被钉住了一样立在原地,哪怕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却没有打算走。
  多么精彩,但崔远洵不忍再看下去:非要这样吗?
  他这么问,却不知道在问谁。
  非要这么把一颗心都挖出来,什么都赤裸裸展现在眼前,从开头看到结尾吗?
  我可以帮你。何羽鞍的声音传过来,居然是温柔的,你一直都想回到正常的轨道,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我问过你很多次,选过很多次,每一次你都在告诉我,你不会为了恨,毁掉自己,是吗?
  这个综艺的舞台上和短片里,每个生死的抉择,贺言都选择了活,选择了收回利器。
  是吗?贺言不知道了。明明刚才是他无比确凿地指责着何羽鞍,他说自己只想做个正常人。
  怎么做得到,怎么忘得掉。
  凭什么无辜的人死了,有罪的人活着。凭什么他要在每一夜的噩梦里不得安寝,而那个人却马上可以放出来。
  不要这样,贺言。何羽鞍说,我可以跟你保证,我有这个能力,让他永远也找不到你。所有的痕迹都会被销毁,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像我一样恶劣的人看到那些东西。忘了他,就当他真的已经死了,好不好?
  那么诚恳,字字句句都充满真心,贺言相信何羽鞍能做到,可是。
  可是。
  何导演。贺言略微动了动,我再告诉你一些,判决书上没写的事情,你看看能不能当素材。
  何羽鞍怔住了。
  第一层,第二层,直至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最后第三层人生,他原以为决不可能被揭开,到现在居然真的可以说出来。
  傻子并不是毫无知觉的,她其实只是迟钝很多而已。会哭,会笑,饿了会大叫要吃的,甚至还会说一些不连贯的话。被压到床上的时候,呜呜地叫。你说我有天生的直觉,可能是的,比如那一天,我就感觉到了。
  当女人突然开始作呕,吐得弓下腰的时候,男人也把筷子放下,带着怀疑走到抽屉边上,拿出一个小盒子,又把女人拖去了厕所。出来的时候他面有喜色:居然还能怀上,这次可别生个没人要的傻子。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听起来多么仁慈,女人还是呆呆的样子,半天才说:苹果。
  正好还剩了一只苹果,但已经放了好几天,颜色变得萎败,皮也皱了。男人又把兜里的折叠刀掏出来,在裤子上擦了一下,又削了皮递过去。
  我看见了那把刀在哪里,我也看见了她的眼神。所以,那天晚上,那把刀,原本不是在床边的。
  这把刀不适合削苹果,更适合捅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
  他是这么想的,更打算这么做,他把刀偷了出来,准备在夜里趁男人熟睡的时候行动。
  可有人比他早了一步。
  刀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自杀。女人缺乏攻击性,她大概只是靠着直觉知道,活着了无生趣,死才是解脱,惊醒的男人试图阻止,却晚了一步,只留下缠斗的痕迹。
  想杀人的从来不是母亲,而是贺言。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骗自己,谎言重复了一百遍就误以为真。
  是他害死了人。如果不去做这件事,他不知道该怎么毫无负担地继续生活下去。
  该怎么选?贺言问着,我该选哪条路?
  房间里无比安静,综艺的摄像头就像黑洞,要将一切都吞噬,然后毁灭。让人掉进无底的深渊里去。
  第69章 讲故事的人
  人生,与任何戏剧都不同,它根本不讲逻辑,也不按章法来。
  比如贺言觉得自己控诉得犹如杜鹃啼血,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自己身强体壮屁事没有,吐血的会是何羽鞍。
  真是把他吓死,最后叫救护车的费用,居然还是贺言来付。
  正好500块,把那天当群众演员的钱全花出去了。
  他想妈的,总算不欠何羽鞍什么了,很想就这么直接一走了之,如果不是何大导演还需要再观察一晚上,他根本就不会留在外面坐着。
  你在看什么?旁边的崔远洵也坐下来,问他。
  超高级水晶棺。贺言冷淡地说,加点钱让他发顺丰空运,说不定能及时送过来。
  崔远洵奇道:没下病危通知书啊,是不是有点急了。
  贺言深吸一口气,很想自己变成驴,敲一下崔远洵这不开窍的脑子,告诉他什么叫讽刺。一抬头,视线却撞上崔远洵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带着点笑意。
  这个场面很诡异,让贺言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不好笑。
  哦。崔远洵开玩笑的尝试又一次失败。
  贺言实在觉得哪里不对,看崔远洵不说话了,自己憋着想好的反驳也说不出来,等了一会儿,贺言说:大哥,你都没点什么话要劝我吗?
  崔远洵这下倒是回答得很快,仿佛早就在想这件事:有,但说出来你可能会不太高兴。
  没事,你说吧。贺言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开始鼓励了起来。
  不过,还能讲什么,不外乎还是那一套,不要被过去蒙蔽眼睛,不要毁了前程,再多一点,可能就是你妈妈也不想你这样
  我感觉你这样判不了死刑。崔远洵说。
  贺言感觉自己也应该去挂个急诊了,他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理解力欠奉:你说什么?
  崔远洵却以为贺言是不知道他的分析思路,给他讲了起来:你现在名气比较大,如果像你设想的一样,那个人出狱后你马上去杀了他,那事情会很快曝光,你过去的事情也会很快挖出来,造成很大的舆论影响。我对这方面法律了解不多,但在这种有很多其他因素影响的情况下,你很可能不会被判死刑立即执行,顶多就是死缓。
  贺言还是不可置信:为什么我听你的语气很遗憾的样子?
  崔远洵却比贺言更不解:当然。如果不是那个结局,这个故事就从完美变成烂尾了。
  妈的,我不是故事,我是
  人终究会变成故事。崔远洵说,一般来说,死就是故事的终点。当你没有能够在为母亲报仇、为自己赎罪的那个高潮停止,哪怕你暂时获得大众的同情、怜悯、支持,这个故事最后都会变成烂尾。十年后二十年后你出狱,不会有几个人还记得。又会发生很多无法预计的事情,毁掉你的这个故事。因为人生没有办法像电影一样,停在艺术价值最完美的那一刻。
  就像导演为伟大的运动员拍下记录光辉时刻的传记电影,电影青史留名,而那个真实人生里的运动员,在多年后被检测出兴奋剂取消奖牌。多么尴尬,那些努力拼搏,明明也都是真的,可瞬间变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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