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5)

  胡说!万千山此时像一个市井泼皮,满面青筋地大吼道,胡说八道!都是胡说!
  岑柏言始终垂着头。
  就在刚才,他还一身戾气地逼问宣兆爱不爱他,而现在,他却表现得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只有颤抖的指尖和手臂上绷起的青色筋脉泄露了他些许的情绪。
  诸位不觉得奇怪吗?万千山先生如此担忧我外公的冤魂寻他索命,十多年来始终把卫海捂得严严实实,即便在五年前,政策最为支持的时候他都不动这块地,为什么偏偏在此时立项开发?宣兆带着笑意的声音被话筒放大,仿佛在娓娓道来一个美妙的童话故事。
  对啊?为什么?
  圈子里无人不知万千山有多迷信,他为了镇压老丈人的冤魂买了这块地,又整整捂了十七年,此时他要把这块地开发脱手,一定是有了更大的利益!
  他轻轻拍了拍掌,一个黑衣人拿上来一沓资料。
  岑情瞳孔骤然紧缩,惊恐地瞪大双眼
  那是她从爸爸的书房里偷出来给宣兆的!
  万千山眼前一黑,更是直接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
  就在上周,万千山先生和一家名为奇雀的公司秘密签订了开发权益分配书,我调查发现,奇雀是个空壳公司,背后实际操纵的势力是境外资本。
  宣兆恰到好处地顿了顿,点到即止,并不再继续往下说。
  因为这些就足够了。
  在发梢的遮掩下,岑柏言眼睫剧烈颤动着,宣兆曾经让他看过一些经济犯|罪类的材料,想必也是别有深意。就连他这个门外汉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更不用说在场浸淫商场多年的一帮老狐狸了。
  万千山一边拉拢资金做开发,另一边又悄悄把实际开发权交出去,通过一家空壳公司签订协议,将资金神不知鬼不觉地引流到境外。
  万千山敢这么做,想必他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后路,八九不离十是已经将个人资产做了转移。
  白会长怒不可遏,拍桌而起:万千山!你是怎么低声下气求我们投资的!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是错信了你啊!
  我要撤资!还钱!
  .
  一室嘈杂中,宣兆不动声色地哼笑了一声。
  说到万千山做的那些腌臜事情,这些人无动于衷;一提到钱,老家伙们倒是个个都出来跳脚了。
  你这个吃女人软饭的白眼狼!一个人恶狠狠地骂道,我早就看出你一无是处,宣谕那小丫头不知道看中你什么!
  对对对,一个入赘的,能有什么好东西!要不是宣家,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拧螺丝!
  .
  入赘,吃软饭,凤凰男,白眼狼,靠女人,宣家.
  万千山用了半辈子去摆脱这些词,他以为自己终于功成名就、权势在握了,没想到一夕之间全毁了,全毁了!
  都是姓宣的,姓宣的都应该下地狱,姓宣的都是恶鬼,是找他索命的恶鬼!
  万千山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能量,从地上站了起来,嘶吼着朝宣兆冲了过去,他的速度非常快,甚至连舞台下的保镖都没有反应过来。
  去死,姓宣的都去死
  他硕大的拳头还没有落到宣兆身上,就被一只手掌拦下了。
  那只手的手臂还鲜血淋漓,被酒瓶破开的伤口没有处理,撕裂的地方皮开肉绽。
  保护宣兆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等岑柏言反应过来,他已经挡在了宣兆身前。
  宣兆眼睫低垂,紧紧攥着拐棍,指尖泛白。
  继续。岑柏言沉声说。
  不仅是岑静香和岑情,就连宣兆也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愕然望向岑柏言。
  岑柏言双目赤红,嗓音沙哑得几乎没有了原来的样子。
  继续。岑柏言扭过头,充血的眼球死死盯着宣兆,说。
  宣兆,既然你一开始就给我判了死刑,你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宣兆从岑柏言绝望且决绝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钻心的痛楚从身体深处传来,他呼吸有些不稳地闭了闭双眼,拿起那叠资料挥手一洒
  哗!
  复制了几十份的材料如同雪片一般,在沉香厅中散开。
  多嘴一句哦,柏言和兆兆都是普通人,不是完美无瑕的,他们有人的情绪和感知,很多时候身处其中,没有办法做到旁观者的冷静客观。理解大家看文都有偏好和立场,但还是希望大家不要吵架哈,友好交流,不要因为看文影响心情,那就得不偿失了。
  第72章 离开你
  沉香厅中喧嚣散去,一场盛大的宴会以极其戏剧性的方式草草落幕。
  白会长牵头的一众商界大鳄们怒不可遏,戳着万千山的脊梁骨说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软饭男,靠着宣家做大了,出轨发妻,间接害死岳丈,弃妻儿于不顾,这种人品怎么能做一家公司的掌门人!
  万千山就像一只丧家之犬,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任凭那些辱骂雨点般砸在他身上。
  他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清清白白,经他手上不了台面的灰色操作恐怕连万千山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近一年来他生意不顺,算命的大仙说他这两年恐有大灾,于是他逐步把资产往国外转移,在外边注册了新企业,同时办理移民手续。只等包养的情儿给他生个儿子,他就去国外逍遥快活。
  卫海新村是他借万氏壳子干的最后一票,实际上他已经以极低的价钱把工程承包给了境外资本,等这笔钱捞完,最迟明年年中他就能脱身。
  他为这场发布会造势已久,这本该是他吸引融资、扭转声誉的关键一步,却因为宣兆的突然出现毁于一旦。更可怕的是,宣兆手里怎么会有那些资料.他明明万分谨慎,从不留下电子存档,文件也从不在公司过夜,只保存在家里。
  宣兆是怎么拿到的?
  宾客散去后,大厅里一片狼藉,宣兆神情冷漠,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这一家人了。
  一家人这个说法不是很精准,但也说不上有什么错。万千山是他的父亲,岑静香是万千山现在的妻子,岑情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而现在,宣兆站在最高的位置,俯视着他们此刻痛苦的模样,一种诡异的快感从身体深处缓缓升起,尤其是当看见被泼了一头红酒的万千山时,他勾唇微微笑了起来。
  万千山悚然一惊,一阵惊惧顺着后脊猛然窜起,宣兆的笑容像是吐信的毒蛇,让他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凉。他似乎透过这个笑看见了别的什么,颤抖着喃喃道:鬼,有鬼.
  岑静香狼狈不堪地收拾她在拉扯中掉了一地的首饰,岑情昂贵的裙子沾上了红酒,正缩在墙角嘤嘤抽泣。
  而岑柏言.
  宣兆指尖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山呼海啸地席卷了全身。
  这种痛盖过了膝盖的伤病,甚至盖过了那股扭曲的快乐。
  如果岑柏言这时候抬起头,就能看见宣兆霎那间褪去血色的嘴唇和止不住颤抖的指尖。
  少爷,龚叔走到宣兆身边,车在下面等着了。
  宣兆嗯了一声:走吧。
  岑静香的珍珠项链扯断了,圆润莹白的珠子滚落了一地,那是她最珍爱的一条项链。一颗珠子滚落到了桌子底下,她披头散发地跪趴在地,撩起大红色桌帘,费劲地伸长胳膊去够那颗发着光的珍珠。
  一个人在她身边蹲下,搀住了她的胳膊,用沙哑的声音说:妈,别找了。
  岑静香抓住岑柏言的手,神色焦急:你帮我弄出来,赶紧的,这串项链要两百多万,很贵的。
  妈,别找了,岑柏言看着岑静香,不是我们的东西,还给人家吧。
  岑静香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接着颤颤巍巍地抬起手
  啪!
  岑柏言被打得偏过头去。
  宣兆的脚步因为这一声脆响而停住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也看不起我?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岑静香靠近不了宣兆,于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在了岑柏言身上,你呢?你和那个女人的儿子乱搞,你被他迷惑了,你反过来对付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啊!你如果和我一条心,我们现在能被这个瘸子弄成这样吗?!
  岑柏言闭了闭双眼,他觉得很累,太累太累了。
  他的胳膊刚受了伤,岑静香却继续在岑柏言身上又抓又挠,才刚止住血的伤口又被尖锐的指甲撕破,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岑柏言,我贱,我不要脸,岑静香面容狰狞,但我是你妈!我唯独不欠你的!
  岑柏言抿着唇一言不发,岑静香一下一下地往他身上抓挠、捶打,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双黑色皮鞋停在了他们面前,黑色拐棍杵地,发出噔一声闷响。
  岑柏言喉结一滚。
  镯子,宣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岑静香,拿来。
  岑静香抬起头,眼神阴毒如同摆尾的蝎子:这些十七年前就是我的了,你凭什么拿回去?
  说完这句,她又冷笑一声。
  听说这是你妈妈最宝贝的镯子,我戴在手里十几年了,都说翡翠认主,我现在就是它的主人!岑静香胸膛起伏,我的!都是我的!
  阿姨,您弄错了吧,宣兆倨傲地颔首,我没有征询您意见的意思。
  两个手下人会意,上前正要取过岑静香的镯子,岑柏言低喝一声:别碰她!
  宣兆呼吸一滞。
  那两个手下人拿不准主意,悄声问:东家?
  宣兆抬手向后一挥,那两人重新退了回去。
  岑柏言牵过岑静香的右手,这只手经过多年的精心护理,连褶皱都鲜少。但岑柏言清晰地记得这只手曾经是怎么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那是他这一生关于母爱最深刻的记忆。
  我小时候想要一个竹蜻蜓,你买不起,岑柏言以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攥住岑静香的小臂,另一只手把那只翡翠镯子脱了下来,你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不要,你教我做人要光明正大。
  岑静香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眼睁睁看着镯子一点点从手腕上脱下去,嘶喊道:以前,以前,以前是以前,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吗!光明正大?我做这些就是为了让你能光明正大地过日子,难道你还想过回以前的日子吗?!
  我想!岑柏言大喝一声。
  岑静香被吓愣了,讷讷地问:你现在也把我当仇人了是不是?是谁教你的?是不是这个瘸子?
  她看向宣兆:你是怎么勾|引我儿子的,一个男人,来勾|引我儿子,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你妈不是腐书网吗,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她就是这么教你的?
  不是她教我的,宣兆稍稍弯下腰,是您教会我的。
  镯子,还给你。岑柏言缓缓站起身,把翡翠手镯递给了宣兆。
  宣兆停顿两秒,垂下眼眸不去看岑柏言的脸,伸手接过镯子。
  我们走。他沉声吩咐,抬脚便往大门的方向走。
  宣兆,身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宣兆脚步一顿,用力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他的大脑保持镇定和清醒,他死死攥住拳头,勉强发出不那么颤抖的声音,好。
  沉香厅旁边的VIP室里,宣兆的目光移到了岑柏言脸上,平静地注视着他。
  岑柏言一直都喜欢宣兆看他的眼神,不管是纵容的、宠溺的、炙热的、羞臊的,他都喜欢,喜欢的不得了。但此刻,宣兆的目光却让他无比陌生,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心里像被捅了一把刀子,岑柏言还要假装自己不痛,他不能这么不体面,他不能要死要活的。
  可是太疼了,岑柏言这辈子没有这么疼过,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都是假的吧,岑柏言低头一笑,我就是有点儿好奇,是不是都是假的?
  是。宣兆说。
  岑柏言踉跄了半步,他一夜没睡,双目通红地看着宣兆: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灰败绝望的眼神像一只无形的坚硬铁圈,勒着宣兆咽喉,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惊雷酒吧,你遇见我开始。宣兆的声音有些变形。
  都是你安排好的?岑柏言睫毛颤抖,他退后一步,笑了笑说,酒吧也是,家教也是,大学城的出租屋也是?
  是,宣兆每说出一个字,他就觉得有把刻刀在刮他的喉咙,都是假的,是我骗你的。
  日记呢?岑柏言额角青筋根根突起,他像是濒临绝境的野兽,还在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那本日记不可能是假的吧,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静默两秒后,岑柏言看见宣兆嘴唇开合,他说假的。
  于是咻一声,他最后的一丝微渺光亮也消失了。
  他的世界归落于一片死寂。
  全部都是假的,岑柏言,宣兆轻轻闭上双眼,我也是假的。
  宣兆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往外淌着血,他正安静地站在一汪血海之上。
  宣兆,很好玩吗?岑柏言眼框湿润,他强撑着自己这二十年来最后的骄傲才压抑住了掉泪的冲动,你看着我一步一步陷进去,对你不可自拔,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爱上你的,是不是很好玩?
  宣兆缓缓张开双眼,眼底看不出半点情绪。
  你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岑柏言逼问,你睡在我身边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怎么报复他们,是不是在想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好,我说的再清楚一点。宣兆寡淡的神情有了一些起伏,他握着拐棍的指尖泛白,我看着你的时候在想,如果我也可以有一个正常的家,我会不会像你一样,像你这样参加篮球赛,参加运动会,活得随心所欲,想笑就笑。我在想这十七年你是怎么长大的,你有妈妈,有爸爸,有妹妹,你什么都有,你应该很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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